院中幾人呆若木雞。
不是打聽好蕭定曄今兒不回宮的嗎?
李巾眉同白才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氣勢一落千丈。
白才人擠眉弄眼:“你夫君。”
李巾眉擠眉弄眼:“你兒子。”
“你的英俊夫君。”
“你的寶貝兒子。”
“你的風流倜儻、英俊瀟灑的夫君。”
“你的孝順可人、前途無限的兒子。”
一番眼風交流下,李巾眉惡向膽邊生:反正已撒了一回潑,不如趁機讓他蕭定曄見識一番自己的魅力。
她兩步上前,指著蕭定曄大吼一聲:“姓蕭的,你竟然在宮里金屋藏嬌,你眼中還有沒有兩家的親事?”
她一個浮塵甩過去。
他立刻伸手一挽,牢牢抓在了手中。
她著急一抽,竟然未抽開。
此時她有些后悔。就該按她和白才人初見面時、白才人出的主意行事:懷里揣兩個板磚,遇上任何事都能給對方開個瓢。
如若今兒蕭定曄被她打傷,她出宮后再四處造勢宣揚,皇家臉面掛不住,定然要毀了這門親。
此時她同蕭定曄搶拽浮塵,抽空覷了白才人一眼:快,板磚。
白才人同她半點默契沒有,只裝出一副賞景的模樣踱去一棵樹下,狀做天真道:“咦,這是一棵梨樹?改日我帶皇上過來一起瞧瞧,有句詩叫‘一樹梨花壓海棠’,可不說的就是我同皇上呢!”
李巾眉一口氣喘不上來,手中浮塵已被蕭定曄奪了去。
他冷冷道:“李姑娘今兒大鬧重曄宮,可想過令尊大人?”
李巾眉心里一動,立刻拉長聲呼喊道:“皇子威脅人啦,皇子要打壓功臣啦……”
她轉身一把將秋蘭推到蕭定曄面前,指著她背后醉熏熏的貓兒道:“你不但打壓功臣,還金屋藏嬌。旁人不從,你竟用迷藥控制她。只怕她的今日便是我的明日。姓蕭的,你等著受彈劾吧!”
她怒氣沖沖出了院門,白才人主仆忙忙追了出去。
蕭定曄的目光面無表情定在貓兒面上,向秋蘭冷冷道:“送她回去。”
秋蘭憋足的斗志泄了氣,背著貓兒正要轉身,貓兒已伸手,一把拽住蕭定曄衣袖:“放我走……生死由我。”
他的目光頓如含著千萬只箭,隨時都要齊頭并發,將她扎成篩子。
她再加了一只手,使出全身力氣拽住他:“我對你……沒有多的用處……你放過我……”
他重重掙開手臂,連帶的秋蘭一個趔趄,和貓兒齊齊倒在泥濘里,卻沒有得來他多一個眼神。
*——*——*
這個春日注定不是一個平順的春日。
才在宮變中顯露頭角、立了大功的五皇子,開始受到彈劾。
彈劾的主要內容,說的是他私下里憤恨宮變中被旁人搶了風頭,故而私下打壓其他功臣。
洶涌彈劾將皇帝和皇子搞的狼狽不堪時,李巾眉正厚臉皮坐在皇子宮殿的配殿里,得意洋洋同貓兒道:“本姑娘兵部尚書的女兒不是吃素的,你放心,過兩日他就不敢再拘禁你。”
此時貓兒才從一場醉酒中略略醒過來,想起蕭定曄仇恨她的眼神,并不相信李巾眉能如愿。
蕭定曄為何恨她?
論欺騙,他何嘗不是在欺騙她?
論利用,他利用的她還少?
論互相的恩情,他在皇陵石山中是救了她,可她也曾在去歲秋日圍獵時救過他?
她每每在前一場醉酒和下一場醉酒的間隙回想著她和他,想著他對她的態度,她從不覺得她有虧欠他的地方。
雙方的恩恩怨怨都抵消過,她甚至還輸的更慘。
她打了個酒嗝,喃喃道:“買賣是不成了,你莫白費功夫。”
李巾眉道:“哪里不成,你一條一條劃出道道來?”
貓兒用枯瘦指尖蘸著酒,在桌案上劃下了第一道:“廢殿都被人占據,所有的工具都被清理,去何處磨粉、飛水?”
李巾眉給出了解決方案:“我們可以去開作坊啊,有了作坊,這些都會有。”
貓兒再劃下第二道:“銀子呢?你有多少?”
李巾眉一愣,反問道:“你有多少?”
貓兒涼涼一笑:“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手里還能有銀子?”
李巾眉提醒她:“我記得你還有玉佩?還有個貔貅墜子,當了就是錢。”
貓兒搖搖頭,耷拉著腦袋再不說話。
什么東西得來的容易,就事有蹊蹺。
蕭定曄出了名的摳,卻那般容易就將墜子、玉佩等給她,如今想來,他定然是知道送出去的遲早要拿回來,所以才那般大方。
可笑她竟然當真。
李巾眉嘆了口氣,咬唇道:“我這里,也就一二百兩。倒是有你此前為我添妝的一枚玉飾,昨兒我去當鋪問過,也只能當兩百兩。”
她生怕貓兒誤會她嫌棄玉飾不值錢,忙忙解釋:“物件進了當鋪,價賤其一。就是說,這玉石原本值兩千兩,可拿去當,最多當兩百兩,還是死當。若是活當,只能當一百兩。”
她嘆了口氣:“我們兩個窮命哦!”
再過了兩日,一場春寒將將過去,外間日頭漸漸多了熱度。
貓兒高高坐在桌案上,斜靠著窗欞閉眼曬太陽。
隨喜緩緩挪著兩條腿撩開簾子,陰陽怪氣道:“今兒出大日頭,外面逛逛去吧。”
貓兒睜開醉眼,盯著他。
他冷哼一聲,轉身便要走,秋蘭立刻扯住他衣袖,急急問道:“公公方才所說,去何處逛?”
隨喜瞥她一眼:“莫非還能出宮?”
秋蘭立刻面露喜色,轉頭看著貓兒:“姑姑,我們能去園子了!”
她喜滋滋從一旁掏出兩個秋梨塞進隨喜懷里:“公公莫嫌棄。”
隨喜立刻一閃,那梨子便咕嚕嚕滾落到地上。
他譏誚道:“咱家眼皮子沒那般淺。”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須臾簾子一掀,隨喜面無表情走進來,將秋蘭撿起的兩個梨子撈過去:“咱家送了信,該得的。”抱著梨子驕傲去了。
能出重曄宮的喜訊,對貓兒來說,勉強算個好消息吧。
最起碼,坐在春光里,看著樹梢枝頭冒出嫩芽,看著磚縫冒出草屑,然后飲一口酒,也算是人生快事。
很快的,秋蘭的生活便有了極大的變化。
她萬萬沒想到,飲醉酒的人的行蹤,是常常不受控的。前一刻她還跟的好好的,后一刻身畔的貓兒便不見了人影。
她常常要和王五兩個,有時候要加上五福和隨喜,更甚至還要加上其他一些暗衛,滿宮廷尋找貓兒的蹤跡。
有時候她醉倒在花壇子里。
有時候她醉倒在竹林里。
最多的時候,她醉倒在廢殿的破墻邊上。
秋蘭來背她的時候,她常常扒拉著地畔不愿離去,口中說著醉話:“賺銀子……賺夠了就走……一百兩,一百兩不是小數目……”
夕陽西下,蕭定曄坐在書房里,常常透過窗看到一個宮娥背著另一個宮娥從院門口進來。
背人的宮娥并不強壯,每回進了重曄宮時,都累的滿臉通紅。
被人背的宮娥,更是消瘦。自她被救醒后,他再沒見她長過一丁點兒肉。
他知道她伙食不差。整個掖庭都成了她的后盾,將好吃好喝的留給她。
每每這時候,每每他看到她醉不成人樣的時候,他的心情便格外的差。
多少回他想站在她面前,不喜不怒道:“滾出宮去,滾的遠遠的,讓本王再莫看到你。”
多少回他都站去了配殿門口,卻沒有撩開簾子。
有一日外間下了大雨,王五、隨喜和秋蘭將她尋回來時,她高熱不止。
他終于下定決心。
這一日的日暮,他從軍中回宮,一腳邁進了配殿。
房中凄苦湯藥味縈繞。
她睡在床上,呼吸急促,錦被壓在她身上,仿佛一座山一般,隨時要將她壓窒息。
他掏出一個信封丟在她身上,冷冷道:“三年,再扣你三年,本王放你走。”
她過了一息方睜開眼,目光怔忪。
他一把將信封撿回手,轉身就要走。
她此時方才清醒,立刻翻身拽著他手。
那手滾燙,燙的他心尖冒了泡。
她抓他的手卻很穩,沒有一絲猶豫。
他轉身,將她手指一根根掰開,冷哼道:“自由,你不過是想要自由,有多難。”
他將信封甩到她面上:“簽,白紙黑字,不會誆騙你。”
她急急撕開信封,抽出里間的契書。
內容說的是,政局動蕩他用她,時局安寧她蟄伏。安定或危險,他都扣她三年。三年后,他放她出宮。
從哪日開始,哪日結束,時效寫的十分清楚。
契書一式兩份,每人保管一份。
她跳下床去,手忙腳亂要尋筆簽下大名,房中卻沒有任何一支筆。
她唯恐他反悔,立刻將手指湊在唇邊,只一使力,手指便現了血珠子。
此時她卻抬頭,目光定在他身上。
這樣的目光他曾看到過很多回。
他夜里送她回廢殿,在樹下相離時,她曾這般看過他。
在祭祀皇陵的行宮馬場,他坐在馬背上馳騁,目光穿過圍觀的人群看到她時,她曾這般看過他。
他那時以為她這般的目光是不舍。
后來知道,是算計。
此時她又這般望著他,不知又在算計著他什么。
他還有什么好算計的?還不夠嗎?
他的目光越漸冷厲,她低頭將指尖用力一擠。
手指按下,白紙黑字紅手印,契約即成。
這個夜里,重曄宮的書房整夜未息燈。
火盆放在腳下,里間炭火鮮紅。
蕭定曄手中拿著一疊信,每抽出一封信紙,只在蕭定曄手中停留片刻,便投入火盆中。
鮮紅的火苗毫不留情的吞噬信紙,轉瞬間便化成一息煙塵。
下一封。
再下一封。
“今兒嘗到明珠送來的炒兔丁,極美味。留了一些給你,可惜你忙碌,未嘗到。今后我學會,做給你吃啊。想你。”
“今兒你繁忙,未來接我下值。宮道上雖然有我和明珠兩人,我卻覺得自己形單影只。想你。”
“昨兒夜里夢到你,十分高興。你是否也曾夢到過我?想你。”
“今兒發現嘴角皴裂,定是你輕薄我太多的原因。日后你不可輕薄我,只能我輕薄你。想你。”
每一句他幾乎能背下來,如今卻成了誅心之語。
什么東西從他心底里涌出來,漫出他的眼眶,打濕他的面頰,最后滴在火盆里,轉瞬間便不見了蹤影。
再見,第一場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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