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大雨嘈雜。
掖庭緊閉的宮門門樓旁,四品女官胡貓兒跪在檐下,做出一個下人傷了主子應該有的懼怕神色,戰戰兢兢同面前的蕭定曄道:
“奴婢方才不知是殿下……奴婢領罰。”
蕭定曄冷冷望著她,心下一陣煩躁。
他忍了幾忍,方沉聲道:“不知者不罪,平身。”
她剛剛要起身,卻又想起晌午時“勇救友人”的那碗酒,立刻跪正,低聲道:“潑殿下的酒……奴婢領罰。”
他這回卻不說平身,只盯著她看了半晌,方淡淡道:“你為了救本王的正妃,倒是無所不用其極。原來你竟也有真心對人的時候?”
她靜靜跪在原地,恭敬回答:“李姑娘真心對奴婢,奴婢自然真心對她。”
“哦?”他倏地冷笑:“你原來是這樣的人?本王竟不知呢。”
那為何他曾經那般用了真情,也未暖熱她的心?
為何她能眼睜睜看著他深陷其中,卻半點心軟都沒有?
她同柳太醫相攜離去時,心里可有半分曾想起他?
她再未答話,只跪在那處,任由外間瓢潑大雨慢慢侵進檐下,將她膝下青磚和著稀泥浸泡成一片沼澤。
他欲要喚她起身,卻又撇開眼神。
他不該是拿得起、放不下的性子。
他方才出來尋她,并不是為了來同她翻舊賬。
他在路口看著她的身影由遠及近,心里也并未涌起淡淡的寬心。
她倉皇而逃,他立刻毫不猶豫的追上去時,更不是擔心她怕黑。
那是為了什么呢?
他細想了半晌,方開口道:“你那日拽開了王家窗戶,將你自己暴露在眾多官員眼前,只怕再出宮就要受到暗殺。”
她立刻震驚抬頭,結結巴巴道:“是……喬家或者李家要殺奴婢?”是因為她戳破了喬大郎和李巾眉的事情?
他搖搖頭,只低聲道:“被你發現他們同本王偷聚在一處,是掉頭的大事。”
她的額角立刻被汗濡濕被汗濡濕:“奴婢……奴婢不會去告密,殿下該知,奴婢是站在……”
她倏地住嘴。
他的眼中浮現極細微一絲暖意。
“本王該知道什么?你是站在我這頭的?”
她極力穩了心神,改口道:“賈忠良怎么辦?他當時站的偏,并未望進窗戶里。他是個老實人,不會出去亂說。”
他眼眸一瞇,其中暖意立刻消逝:“你倒是考慮周全。”
他再不多說,只沉默的望著無盡的雨幕。
過了不多時,連串黑影從遠及近而來。
隨喜帶著人沖破雨幕到了檐下,忙忙將雨披替蕭定曄穿好,將木屐擺放在他腳下。
蕭定曄踩了木屐,由隨喜撐著傘護著前行兩步,方淡淡道:“給她留把傘,讓前方宮門留門。”
貓兒回到重曄宮時,書房已漆黑一片。
秋蘭正身穿蓑衣要去尋她。
見她回來,長吁一口氣道:“殿下此前派人出去尋你,后來殿下先回來,我只當姑姑又失了蹤。回來便好,沐浴熱水和酒已備好,姑姑盡快歇息。”
第二日五更時分,貓兒早早出現在配殿門前。
書房的門一開,她便站去了院里一棵梨樹下。
待蕭定曄經過,她立刻跟在他身后。
他步子邁的極大,并不回頭。
待他已出了院門,她終于忍不住竄到他前面,撲通跪在他腳下。
他的眉頭立時一蹙。
她忙忙道:“殿下,昨夜您提及的,掉頭的大禍……”
他已退開一步之遠,瞇著眼睛看她半晌,面無表情道:“回去等。”
這一等,就等到第二日下朝時分。
蕭定曄回了宮,在書房不知和隨喜密謀了些什么,快到午時,隨喜方敲響配殿門,送話道:
“胡貓兒按照上回出宮的打扮,連一根頭發絲兒都不能錯,立刻跟著主子出宮。”
……
馬車滾滾向前。
車廂里只蕭定曄和胡貓兒兩人。
貓兒抬眼偷瞄向他。
這位皇子此時閉著眼靠著車廂假寐,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樣。
她囁嚅許久,終于還是沒有說出一個字。
“想問何事?說。”他緩緩睜眼,等著她開口。
她立刻趁著這個機會,張口道:“奴婢的那位幫工,賈忠良他……”
他的目光立時轉向凌厲。
她十分識趣的閉了嘴。
半晌,他終于道:“對不相干的人,你倒是都極關心。”
貓兒起身,要依著下人的自覺往他身前跪。
“夠了!”他無端端開始惱怒。
她的動作便僵在半空。
是要起來,還是要跪下?
吳公公最近曾對她進行過“奴才自覺性”的主題教育。
其中有一條叫做“禮多人不怪”。
禮是禮節的禮,奴才最常見的禮節便是下跪。
她剛穿過來的那些骨氣早就被磨了去,這些日子已經對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
古有越王勾踐臥薪嘗膽,現有刺頭胡貓兒忍辱負重。
不過就是忍氣吞聲當三年奴隸,向主子下跪海闊天空,口稱奴婢風平浪靜。
忍夠三年,等得了自由身出了宮,再像越王一般破吳歸,仰天長嘯姑奶奶還是一條好漢。
她自想透這一點,心里立時敞亮,再不去糾結“烈女膝下有黃金”,在各種主子面前跪的都利落干脆,十分配的上她四品女官的身份。
此時蕭定曄一聲厲喝“夠了”,她只在半空里僵了一僵,便自然代入到“禮多人不怪”的思維,啪的跪了下去。
手臂一緊,繼而她整個人被他一把提起,往墊上一甩,她便踉蹌著倒下去。
她心下大驚,支起身子扭頭看向他,立刻現了原形:“你吃錯……”
吳公公的教誨瞬間在她耳邊回蕩:“主子就是能打你、罵你、殺你的人,你要有奴才的自覺。”
她果斷將余下的話吞進腹中。
這位皇子無論吃沒吃錯藥,他都是主子。
忍,勾踐不是好當的。
她若連被他當成小雞子一般推搡都忍不下,她憑什么發下豪言要當“女勾踐”?
她重新跪在地墊上,再不敢多發一言。
心中卻想著,幸虧早已和蕭定曄斷了情,否則他這喜怒無常的皇子性子,她可不愿意伺候。
等她日后出了宮,發財、置業、招婿,一定得招個脾氣好的。
膽敢向她尥蹶子,反手就是一鞭子。
打完鞭子就休夫,再找下一個。
才不慣著臭男人的臭毛病。
蕭定曄看著她古水無波的面容,心下惱怒更甚。
他覺著他就像在對一塊豆腐出招。
在出招前他已經想過她的反應。
比如方才,他那般甩開她,按她的性子,定是要上前來撲打,或是撕吆。
她的牙口極好,前兒夜里把他當壞人,便給了他肩頭結實一嘴,到現下還是疼的。
她若真的來撲打、撕吆,他心里反而好受些。
然而她又跪了下去,再沒有后招。
他的心火一瞬間燒旺。
他不知他內心煩躁什么。
他一敲廂壁,馬車極快停下。
他向簾子一指:“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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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更兩更,等白天再加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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