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浴桶水,仿佛一鍋放久了的雞湯,澆的貓兒想起了各種正能量的人生大道理。
比如,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
比如,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比如,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
可在千百條自我安慰的偉岸雞湯中,她偏偏聽清楚了一條負能量的。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她被一盆洗澡水沖的透心涼,穿著皇帝的新衣面對蕭定曄的時候,她沒有繼續撲上去擒他,也沒有撲上去打他。
她哽咽道:“王五寶,老話說,萬事留一線,日后好想見。你有沒有想過,日后等你憶起來,發現你的妻子真是我,你打算如何面對我?”
她從他房里走出來,回到自己房中時,撲到床上哭了個昏天暗地。
隔壁的蕭定曄躺在床上,耳邊整夜聽到女子的嗚嗚啼哭,內心有一種說不出的煩躁。
“……日后等你憶起來,發現你的妻子真是我,你打算如何面對我?”
他想著隔壁那個瘋瘋癲癲的女子離開前的那句話,心中回憶著腦海里留下的唯一一個影子。
那個影子沒有一個具體的形象,他僅存的印象里,沒有那個人的面目。
他只知道,當他腦中想起這個模糊的形象時,他的心里是篤定的,有一種明白的糊涂。
那就是他的妻子。
其他的卻一概不知。
萬一,萬一日后他想起來,他的妻子真的是她,又該如何?
可萬一,萬一他日后想起來,他的妻子不是她,他卻中了她的圈套,又該如何?
還有父母雙親,還有他的家世背景。
這女子如若真的是他的妻室,就該對他的事情清清楚楚,篤篤定定。
可她說起他的事,含含糊糊。
“家住何處?”
“北邊。”
“北邊哪里啊?”
“北邊走累了就是。”
“家里有哪些人?”
“祖母、父親,和上百個媽。”
“家里大嗎?”
“算大,眼睛看不到頭。也算小,井口那么大。”
“我叫什么?”
“王五寶。”
“不可能,大戶人家怎么會給孩子取這么隨意的名字?”
“你愛信不信。”
……
他還真沒法相信。
以上這些也都不論,最匪夷所思的是,她還一本正經的說她和他在一起生了一只猴,叫“狗兒”。
狗兒這個名字,倒是和上面提前的他的名字,有了些邏輯關系。
都能給娃兒取名叫“王五寶”了,再給孫兒取名叫“狗兒”,隨意隨的一脈相承。
他輾轉反側,睡不著覺。
推開窗戶,天際一輪皓月,周遭點綴著繁密的星子。
深秋的夜風吹來,已有些冷。
隔壁的姑娘嗚嗚哭著,間或打一個噴嚏。
他想著,如果是他的妻,他當然舍不得她受一絲兒委屈。
可如若是那些狐媚子,他也不會讓她們落的著好。
隔壁門極輕微的發出一聲“吱呀”的開門聲,繼而是“吱呀”的關門聲。
一陣小爪子的窸窣聲后,他的眼風才掃到,有一只猴兒站在他的不遠處,用一種奇怪的目光打量著它。
他當然知道這猴兒。
是傳說中他的種,被他點過穴,現下才氣血流暢,終于能動彈。
他冷冷望著那猴,不知怎地,忽然開口道:“狗兒,過來。”
那猴兒在原地躊躇了幾息,方試探的一竄,竄到了窗臺下,仰頭望著他。
目光里有些濡慕,又有些懼怕。
他有些吃驚。
它竟然聽得懂他說話,還用這般目光看著他。
他再拍一拍窗沿。
它立刻跳上窗沿,吱吱兩聲。
他試探著抬手去摸它的腦袋瓜,它就低著頭,一動不動的享受他的撫摸。
他越來越震驚。
他雖然失憶,但不是傻,是有常識的。
就像他知道人和人不可能生出一只猴子,他也知道牲畜很少會主動親近人的。
午后在山坡上,那一群猴子陡然向他出手,就是證明。
然而現下,眼前這只小猴卻對他表現出如此親昵。
他喃喃道:“你此前,真的識得我?”
小猴立刻扒拉著他的中衣,鉆進了他的懷里。
他極其自然的彎曲手臂,小猴便偎依在了他的臂彎里,擺好的是一副要入眠的模樣。
他的心亂上加亂。
人可以演戲,猴子能模仿人,當然也能演戲。
可猴子從午后山坡開始向他奔來,一直到現下對他的信任……表現的如此連貫,卻不是演戲二字能概括的。
他怔怔站在窗畔許久,久到天已開始發麻。他正要關窗,遠處林間忽然傳來幾聲猴兒的叫聲。
他懷中的小猴立刻來了精神,站去窗沿瞧了半晌,撲通從窗沿跳下去,轉頭再看了他一眼,極快的一躍而去。
他站在窗前居高臨下,看著它拖著小尾巴一蹦一跳,幾下便消失在了路畔的花叢里。
過了不多久,遠處林間又多了幾聲猴兒的嬉鬧聲。
天色漸明,寨子里的公雞此起彼伏的開始打鳴,催促著卯日星君快快上值。
庫狄郎中親自送來湯藥的時候,日頭已高升,陽光從窗外透進來,將整個屋子照的金燦燦。
蕭定曄飲過湯藥,靜坐著由庫狄郎中為他腦袋扎針時,他忍了幾忍,終于開口問道:“你是郎中,可曾見過人與人能生出猴兒的先例?”
庫狄郎中向他投去吃驚的一眼。
繼而想到,果然圣夫和隔壁的女魔頭是夫妻。
那女魔頭能想出來往失憶之人腦袋上打一棒子的診治方子,眼前的王五寶就能問出這等沒腦子的問題。
他吃驚過,又知道圣夫武藝高強,不好造次,便擺出個專業人士的姿態,道:
“在下在醫書上曾看到個詞,叫做‘反祖’。在下還聽過一種傳聞,說人的祖先是猴子。
如若此傳聞為真,人和人成親有孕,發生反祖,還真的可能生下猴子。在下還見過豬生象的事情。”
蕭定曄沉思半晌,又道:“可即便有這種反祖之事,也該是極稀少的巧合。這種巧合,怎么可能就發生在了我身上?”
他嘆了口氣,靜坐不語。等庫狄郎中慢慢收走銀針,他又問道:“我與隔壁的那位姑娘是夫妻,此事你可知道?”
庫狄郎中將將要回答,卻又聽蕭定曄繼續道:“可是她那種模樣,那種性子,我怎么可能看上她?又怎么可能同她成親?”
鳳翼族能從百年前的一場滅族大難中繁衍生息,有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相對性的團結。
所謂相對性的團結,說白了就是,自己人如何內斗都無礙,哪怕斗的你死我活,那也是自己的事。可在外人面前,族里人是相當的護犢子。
庫狄郎中很好的繼承了護犢子的優良傳統。
哪怕對方是曾將他當成孫子一樣揍過的圣女。
他內心冷笑一聲,開始護犢子:“王公子,我家圣女哪里性子哪里差?模樣哪里差?哪里配不上你?”
蕭定曄吃驚道:“你是覺得,她長的好,性子好?”
郎中挺胸抬頭:“貌若天仙,性子活潑有趣。”
蕭定曄恍然大悟:“她那么暴打你,你竟然對她評價如此高。原來你竟然中意她?既然你敢中意她,便說明她還云英未嫁,可對?”
郎中內心里重重“呸”了一聲,慷慨點頭:“沒錯,我家圣女未嫁,她只是逗著你玩,你千萬莫放在心上。”
蕭定曄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一時覺著眼前的形勢豁然開朗,一時又覺著哪里像是有些不對。
可如何不對,他又說不上來。
他好心叮囑著郎中:“你既然中意她,就該好好規勸她,讓她同人逗趣時,注意些分寸。譬如昨晚,她竟然……竟然……”
他不好將一個姑娘的丑事說給旁人聽,只道:“總之,你多多守著她,莫讓她做出格之事。”
郎中敷衍的一笑,背著藥箱款款出門。
待將將經過貓兒的房間,聽聞里面一串噴嚏聲,便又住了腳。
要不要本著郎中救死扶傷的精神,進去診個脈?
還能順便拉近一下兩人的關系,好問問圣女,她那一招嚇退猛獸,究竟有何生理性原因。
他覺著他今早護了犢子,圣女該賣他兩分顏面。
他正要敲門,房門善解人意的從里拉開,一只繡鞋凌空飛來,“啪”的一聲打在他腦袋上。
繼而他的耳根子一痛,一只手毫不客氣的扯住他耳朵,一張猙獰面目抵在他眼前,毫不客氣罵道:“你同他胡說八道什么?啊?你盡會給老娘幫倒忙!”
庫狄郎中一巴掌拍在自己臉上:“屬下犯賤,屬下犯了大賤!”
貓兒一愣,繼而撲哧一笑:“你現下已經學會了自虐,今后倒少了我親自動手。”
她松開他耳朵,肅著臉道:“莫再同他胡說八道,我要喚不醒他,我在這寨子里耗一輩子。你可愿意?”
他倏地打了個冷戰。
她對他的表情十分滿意:“你想送姑奶奶早早離開,就莫拖我后腿。”
他忍了幾忍,反問道:“那王公子說你丑,說你性子不好,你也能忍得?”
她倏地一呲牙:“我丑?他丑死我都不會丑。”
昨夜的頹敗又從心底里涌出來。
這他娘的是什么男人啊,失憶失的沒了審美?
又想著她昨夜已經那樣了,他都無情將她趕走,可見他沒有被她的外表所勾引。
一個男人為了心中的妻子,斷然拒絕外間誘惑,本是件令人感動的事。
可好死不死,誘惑那男子的女子,本就是他心里的人。
這就有些令人煩惱。
邏輯進入了“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上。
蕭定曄是因為喜歡之前的她,而拒絕了此后的她?還是因為性情大變,已經不喜歡她這種類型的,所以拒絕了她?
男人心,海底針。
她心下一動,穿上繡鞋,帶了門,拉著庫狄郎中下了閣樓,鉆進了遠處的一片小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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