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蕭定曄的關系上,并不是貓兒耍矯情。
她和他背負的壓力完全不一樣,要承擔的后果也完全不同。
他是喜歡她,是全天下最喜歡她的人。
可他用他的喜歡,來綁架她。
他對她訴的每一句衷腸,都像在說:“我這般中意你,對你巴心巴肝,難道你還不愿意為我赴死?你將你的生死放在最重要之處,卻不顧我的心意,你就是自私。”
他是天之驕子,總帶著些“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自信。
縱然此后經歷了許多事,他的心性更加成熟,可他對事情的掌控欲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更多了一些。
他覺著他成熟了,只會離成功更近。
在他成熟的時候,她也成熟了。
她越成熟,便越現實,越能清晰的看到她和他之間的不能強求。
“我命由我不由天”這件事,在他那里是自信,到了她這里,就是奢求。
她心下有些慍怒,慍怒又產生了委屈。
她吆牙道:“蕭定曄,你喜歡我什么?臉嗎?”
她倏地拔下簪子,毫不遲疑往面上劃去。
他心下大驚,忙忙一擋,那簪子劃在他手腕上,力透皮肉,鮮血立刻淌了一地。
他顧不上腕上傷處,只急急道:“你莫沖動,我不是中意你的長相……”
一息間又忙忙補上:“也不是中意你的身段。”
再一想:“也不是因為你的機靈……”
最后道:“更不是因為你的性子。”
他在手臂上點了幾點,止了血流速度,道:“我中意你什么,其實還沒想明白,你莫想著要從你身上毀了去。若失手毀錯了,卻是吃了大虧。”
他看出她的決絕,再不敢同她糾纏,拉開門大步行了出去。
冬日時間好打發,外間白雪飄零,她暫且是個見不得光的身份,只需躲在房中睡大覺。
偶爾烏蘭寨主會親自前來,向她匯報與三位上峰的相談進展。
到了夜里,終于有好消息傳來,幾位門主抵住了三位來客的咄咄相逼,并未就范。
那三人無法,只得退讓,決定于第二日用過午飯之后離去。
第二日午時,貓兒裝扮成丫頭的模樣,伴在烏蘭寨主身畔,隨同眾門主送著三人出了山寨門。
大雪已住,天色晴朗,日頭沒心沒肺的掛在碧空如洗的天上,傻乎乎的投射著最炙熱的光芒。
三位來客各自牽著馬,轉頭望著眾門主,淡淡笑道:“幾位門主不若再想一想?如若現下反悔,還來得及。”
詭道門門主扌包拳笑道:“泰王抬愛,我等卻無福消受。寨子里余下的皆是老弱婦孺,每日數著日子吃喝等死,再沒什么大志向。倒是麻煩三位白跑一趟。”
那三人聞言,便不絮叨,跨上馬背后,方話中有話道:“人雖各有志,然而路該如何走,往往是走錯了才知道。我等言盡于此,眾位門主保重。”
馬鞭一甩,決然離去。
眾門主紛紛喘口氣,道:“終于送走了三尊瘟神。”
又喜滋滋道:“沒想到王公子竟然是尊財神。”
詭道門門主往裝扮成丫頭的貓兒面上瞧去,見她低垂著腦袋不言不語,便試探問道:“圣女,非得王公子今日就離開?若他多留兩日,說不得還能再談成幾筆買賣。”
百媚門門主一胳膊肘搗在他心口:
“你盡想著買賣,怎地不想一想圣女?她原本同王公子情比金堅,現下既然想趕他走,自然是有讓他離開的充足理由。
你若舍不得,你便跟著王公子一起去,你那門派,我們幾人會幫你掌管。”
詭道門門主訕訕一笑:“隔行如隔山,我那門里都是粗人,讓你這嬌滴滴的女子來管,卻有些累著你。”
待眾人行到小樓下,貓兒方同眾人道:“讓他盡早離去,他回去也好早早將采買之事報上朝廷。如若你等再挽留,采買之事遲遲不落實,你們何時才能吃飽肚子?”
詭道門門主聽聞,忙忙道:“圣女之言有理,讓王公子早早離開,果然對我等最有利。”
未時之后,小樓下傳來一陣陣人語聲。
珍獸門門主洪亮的聲音在樓下蕩開:“為王公子備好的干糧拿來我瞧瞧,窮家富路,可不能讓王公子在路上餓著。”
詭道門門主的聲音跟著響起:“怎地是這副馬鞍?老子差人專程取來的馬鞍怎地不用?那里面可設好了護體機關……”
貓兒躲在房里,腦中忽的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位青年伏案寫下幾個字,詢問著她的意見:
“你瞧瞧這兩個名兒可喜歡?
如若你腹中的是小子,就叫他阿巳。巳便是巳蛇,蛇便是小龍,今后好好培養他。
如若是個丫頭,就叫她慕黎。是指她父親愛慕她阿娘的意思……”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呢?
仿佛發生在上一世。
全天下只有她最清楚,上一世的事,無論記得再清楚,都是回不去的。
淡淡的鐵銹味從外飄來,一位背著行囊的青年站在窗外,定定望著她。
她的情緒掩飾的極好,面上微微有些笑意,望著他的樣子同望著其他門主,沒有什么區別。
他低聲道:“我還想再問你幾句話。”
她不想過多糾纏,干脆道:“問。”
他深深望進她的眼眸,啞聲道:“你是不是還有個名字,叫‘阿貍’?”
她壓下心底波瀾,微笑點頭:“對。”
他續道:“我同你之間,是不是真的有個娃兒,叫狗兒?”
她心下真切的一痛,卻又搖搖頭,淡淡道:“我那都是騙你的。人和人怎會生一只猴子?”
兩個人隔窗相對,靜默半晌。
貓兒問道:“可還有何事要問?”
他的目光從她的面上移開,轉去她手上。
她的手腕有一道極淺極淺的疤痕,他昨兒半夜夢到她仿佛身陷一處山中,躺在一個玉棺里。山頂碎石滾落,他在夢里拼命尋到她時,她的手腕正汩汩流著鮮血。
在夢里,她奄奄一息同他道:“貓兒不見了……”
他驚醒后,一直在想,貓兒不見了,究竟是什么意思。
待他沖到門邊想要尋她相問,卻又覺著自己傻。
他的夢,他去問旁人。
此時他站在她對面,心中難受的緊。
他過去幾日雖然偶爾能想到一些零星碎片,在那些碎片中,他能看到他的祖母、母后、父皇,甚至還有他的三哥。
然而他卻不能看清她。
能被他看清楚的,只有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有時候含著淚,有時候也會有摻雜憂郁的笑,可幾乎沒有完全展顏的時候。
他想著,她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一定是不快樂的時候居多。
想一想也是,一位受著族人尊崇的圣女,卻給人當了妾室,換成任何人,都不能高興的起來。
萬般想要問的話涌上心頭,他最后說出來的,只是一個毫無意義的提問:“你從何時開始,不再中意我?”
她過了許久許久,久到樓下的馬兒開始頻繁打響鼻,方道:“從三年前,就不再中意你。你用不著遺憾,還有很多女子中意你,她們為了你,能做很多事。”
他搖搖頭,低聲道:“她們如何,又干我何事……”
他長吁一口氣,抬手一揖:“姑娘心意已絕,你我此生便到此吧。在下祝姑娘一生順遂,平安富貴。”
他退開兩步,極輕聲的道:“阿貍,再見!”決然轉身,大步離去。
她緊緊閉著眼,聽著樓梯上的腳步聲漸漸轉小,聽著樓下眾門主同他的寒暄和叮囑,聽著馬兒一聲嘶鳴,聽著馬鞭聲在空氣中蕩開,聽著馬蹄聲陡然而起,一路遠去……
她緊緊的閉著眼,直到那馬蹄聲再也沒有動靜,方在心中默默道:“再見,狗兒他阿爹……”
冬日的夜很快來臨。
一桌酒宴從頭到尾無趣至極,瀕臨結束。
舉辦酒宴的原因有兩處。
一來是為了讓圣女開懷,盡快從失去情郎的悲傷中走出來。
二來算是小型的散伙宴,待此酒宴過后,第二日,眾門主便要回到各自地盤上,有買賣的籌備買賣,沒買賣的繼續過日子。
眾人原本打的好算盤,先每個人敬一圈酒,將圣女放翻,等圣女安安生生的去一醉解千愁時,門主們則可以盡情追憶王公子,暢想有錢的未來。
各大歡喜。
然而他們卻未想到,貓兒是個有酒量的。
幾圈敬酒結束,最后被放翻的另有其人。
貓兒招呼下人們將各位門主扶下去,她自己倒是腳步清楚的走著“一”字,回了房里,心中什么都不想,悶頭便睡。
夜半三更,她做了個夢。
夢到她回到了幾年前宮變那一日。
外間咚咚咚,又是刀劍聲又是馬蹄聲,還有吵吵嚷嚷的喊話聲。
她心中煩躁,想著姑奶奶救了你們蕭家一回又一回,怎地還指望她來救。
她決定這回不去管,她又不是救世主。
且空城計只能唱一回,再靠她畫什么三位金龍飛天圖,怕是不好再糊弄住人。
她扌包著頭繼續睡。
吵,外間繼續在吵。
有人不停歇的喊著:“阿貍,快些,有人攻打山寨啦——”
她一咕嚕爬起身,撲去窗邊往外瞧,但見遠處寨門處火光透亮,有一位原本晌午就該離開的青年身影起躍,揮舞著軟劍不停砍殺。
火光照亮了他,他的面上滿是焦急,正和有限的護衛守著寨門。
她一口吆去自己腕上。
疼,真真實實的疼。
不是做夢,現下也不是宮變。
她陡的明白,是午時離去的“另一邊”的三位漢子,早在半途就埋伏好了人馬,做好了“要么收服、要么鏟除”的兩手準備。
她腳下一軟。
天,諸位門主可都是醉成了爛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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