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人離雙目緊盯蕭定曄面龐。
眼前的年輕人長眉入鬢,臉頰消瘦,如筆鼻梁倔強高挺……男人看人的眼光與女人不同。
他的妻妹李青竹曾說,這位年輕人與當今天子至少有四成相似。
這是指他的皮相。
然而在殷人離看來,配合前后他觀察到的些許,這位“王公子”最多只有三分相像。
他有著太多與皇子不相符的行為。
真正的五皇子究竟該是何種舉止?
殷人離數年前夏日前去京城述職,途徑京城最繁華處,一窺過五皇子的風采。
那時,那位皇子還只有十四五歲,和現下他的長子一個年紀。
他的長子現下還在每日想著怎么擁有好馬、好劍能出去同人顯擺,當年的五皇子卻已經在青樓里扎了根。
那時正值黃昏,他與隨從擦黑進了城門,正要先去自家鋪子后院歇息。途徑京城最大的青樓時,便瞧見五皇子因同人搶姐兒,大打出手。
他才至京城,一身疲乏,原本并無看熱鬧的心情。然而當時那場混戰引得往來路人駐足不前,馬車行進不前,他也被迫加入了觀戰的行列。
后來,搶美大戰以五皇子的落敗而短暫告終。
五皇子當時一抹鼻血,指著他的對家道:“等著,本王明兒就誅你家九族!”
殷人離并不是因為蕭定曄的一句“本王”而意識到這位打不過人還要放狠話的少年是位皇子。
他能確認那少年是五皇子,是因為第二日他入宮覲見皇帝時,在御書房門口又遇上了頭一日瞧見的少年。
少年再不復當時的威風八面。
他跪在御書房門口,眼淚珠兒淌了一地,正委屈的哽咽著:“父皇到底還是不是孩兒的父皇?旁人家的阿爹都向著自家娃兒,為何父皇不向著孩兒?”
彼時皇帝正負手站在御書房檐下冷眼旁觀,聽聞自家娃兒的質問,心肝一陣抽痛,指著幾個太監道:“將他架出去,仗五……兩板!”
皇帝一時心軟減少了板子數,卻并未招來自家娃兒的體諒。后來五皇子被板子拍的呼天搶地時,說了很多絕情的話,以至皇帝的糟糕心緒持續了很久。
殷人離每年入京述職,皇帝都會留他長居半月,君臣探討政局,十分投契。然而那一年,便是因為這位皇子太過胡鬧,皇帝心緒心緒不佳,殷人離只在京城留了不到五日,述職結束就離了京。
他之所以對五皇子的印象那般深刻,便是因為那年他匍一回京,人將將下船便收到了好消息,他家愛妻已查出三個月的身孕。
后來這些年,他手上的一只暗衛隊伍,也斷斷續續搜集了一些皇子的消息。
其中事關這位五皇子的部分,前后加起來寥寥數語,所說的不過是一位紈绔皇子略略有些收斂行止,皇帝這位老父親心中略有安慰。
而最后一次得到五皇子的消息,便是這位皇帝最鐘愛的子嗣,遇刺身亡。
殷人離過往數年擔任羽林衛與暗衛首領,殺伐決斷,對人下殺手時何曾眨過眼。
之所以他還未痛下殺手,除了這位青年曾主動說出過“鐵匠被人擄走”一事,還有一處存疑,便是五皇子之死。
此時站在牢房里的青年與七八年前他所見,已有極大的不同。
不見一絲一毫的紈绔相,除了年輕人的一些本性,也確然有些朝堂之人的城府。
只憑面相,他不能準確判斷眼前人是否真是五皇子。
可人有相似,便是他的妻妹青竹,也與那位假冒的“王妃”有三四成相似。
他看著眼前神情已有些脆弱的青年,冷冷道:“五皇子已死,背后操縱你之人,竟未告訴你?”
蕭定曄面色蒼白。
父皇既然已向外發出昭告,除了說明隨喜同三哥的周旋已落敗,還說明,祖母、母后和父皇,現下極可能已處于險境。
他竭力忍住心中撕裂般痛,面上緩緩浮上點點笑意:“聽聞殷大人愛妻如命,可自從捉了我來,所言皆是朝堂皇子,半句未問過貴岳丈。可見傳言太過夸張,真相也不過爾爾。”
殷人離瞥他一眼,再不說話。
寂靜中終于傳來腳步聲,有人穩穩,有人踉蹌。
蕭定曄目光登時盯向黑寂的遠處。
待幾人到了近前,行在最前面的姑娘立刻踉蹌撲上前,望著柵欄另一邊的青年,哽咽許久,方喚出一句:“公子……”
蕭定曄從欄桿里探出手臂,要撫上她的肩膀,最終卻落在她的面頰,低聲道:“莫說什么公子丫頭,我已承認你是我的妻。”
她見他并未遭受逼供,立刻轉首望向殷人離:“不錯,我是他的妻子。極多消息,我知道的比他多。你若敢再對我二人輕舉妄動,我立刻吆舌自盡。你家老岳丈,永生難回!”
她轉頭望著蕭定曄:“你知我的病再也好不了,多活少活不過是三五月。我先你一步走,在黃泉路上等你。”
蕭定曄明知道她這話是故意說給殷人離聽,心中卻也悲痛難忍,眼眶中已蓄上淚,低聲道:“如若你先走,為夫定然不會讓你等的太久。”
蕭定曄將她面上淚水拭凈,轉頭望著殷人離:“殷大人若想知道的更多,該知如何做。”
殷人離望他半晌,向長隨使個眼色。
長隨上前解了貓兒身上繩索,面無表情退后。
蕭定曄見貓兒雙臂依然軟塌塌垂在兩側,不知她是在被捉拿時脫臼,還是被人拷問時。
他極快將她要害處粗粗檢查過,方略略松了一口氣。
好在暫無旁的傷處。
他一只手覆上她的一邊臂膀,低聲道:“會痛……”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將腦袋靠近離他最近的欄桿上。
他一吆牙,兩只手倏地用力,快刀斬亂麻將她兩只脫臼手臂極快接上。
她沒有發出任何動靜,肩胛處劇痛,只額上已浮上一層冷汗。
殷人離站在監牢邊上,瞧見這夫妻二人眷眷情深,雖覺著于逼供有利,卻也生了些不忍出來。
他揚聲向長隨道:“這位王夫人,原本關在何處?”
長隨恭敬回道:“暫且關押在內宅倉室,放置閑置碗筷的屋里。”
殷人離短暫思忖,方道:“去收拾一間客房。”
長隨聽聞自家主子竟似要款待人,忙道:“大人,這賊婆娘兇殘的緊,此前出手戳穿了暗衛的手筋,方才來之前還咬傷了人……”
殷人離緩緩看向殷人離,道:“若說本官虐待了你家妻室,她傷了我的人,險些廢了他的功夫。你一身暗器,又傷了我二十余人。這筆賬又該如何算?”
貓兒倏地轉頭,當先冷笑一聲:“大人真是本末倒置,你若不出手捉拿我夫婦,我們又怎么被迫出手?”
殷人離淡淡一笑,道:“王公子若實話實話,王夫人自然受不了什么苦。可若有所隱瞞……”
他語聲漸涼:“押走!”
貓兒立刻拉著蕭定曄不放手。
蕭定曄向她緩緩搖頭,安慰道:“莫擔心……為夫此前生病,出門前好像未帶藥?”
他最近生過的病,也就只有失憶一樁。
她立刻明白他的暗示,點點頭,又吆唇道:“若沒了藥,你病發時莫硬撐。”
夫妻二人相互暗示提點了許多,貓兒方被人押了下去。
監牢邊上,殷人離重新坐在椅上,望著監牢里已恢復了鎮定的殷人離,肅然道:“先說說,你從何處得知本官岳丈被擄一事?”
……
時已三更,天上星子亮光點點。
殷人離出了衙中監牢,回了內宅。
他本要先去耳房洗去一身監牢里的酸腐之味,廂房簾子晃動,殷夫人已急急從門里出來,幾步到了他近前,問道:“問出了什么?那人可說出了阿爹的去向?”
他見她并未換上家常衣裳,心知她自回來到現下無心旁事,便蹙了眉,低聲問道:“可是連晚飯也未用過?”
她著急道:“你先說阿爹之事。”
他便牽著她先進了上房,轉頭向丫頭吩咐:“擺飯。”
待遣退了下人,方道:“那位王公子說,有位鐵匠曾在三月初,短暫在衢州出現過。”
她著急道:“這不是……與你早已探得的消息一樣?后來呢?后來阿爹去了何處?”
殷人離搖搖頭:“此人滑溜的緊,后來之事,他推脫他曾失憶過,所記不清,便再未問出什么。”
殷夫人聽聞,愣愣坐了半晌,方哀嘆一口氣,喃喃道:“這可如何是好,對他打又不能打,如何誘使他說出真話……”
她探問道:“暫且無法確認他的真實身份嗎?”
他搖搖頭:“像,又不像。現下竟像是他在試探我,所言虛虛實實,不知哪些能相信。現下只有三件事能確認。
第一,他是真的知道一些岳丈之事,否則‘岳丈曾在衢州出現’的消息密不透風,他不可能從我處知道。
第二,他是真的不知‘五皇子已死’之事,如若他真是被人操控假冒皇子,可見現下背后之人已棄用了他。
第三,他同他夫人感情極好,這或許是個突破口。”
殷夫人忙道:“可需要我出馬,先向那姑娘打聽一二?有時候婦人和婦人之間,多少能說些知心話。”
殷人離思忖半晌,道:“你先去試試。”
又叮囑道:“千萬莫靠近那女子,她是個混不吝,胡亂出手就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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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會有三更,共計一萬字。
第三更我還在寫,晚上大家再看吧。
我上本書《我在古代賣內衣》的舊讀者應該能猜出,最近的情節里,出現了一些舊人來客串。
老王夫人就是舊書里的王夫人,一開始被夫君所嫌棄的那個。
殷夫人就是李蕓娘了。
零星出現的女管事,就是指彩霞。
殷人離身畔出現的長隨,那是阿蠻。
李老夫人是李氏,鐵匠就是劉鐵匠了。
青竹就是李青竹。
為了不在這篇文里顯得太過突兀,所以很多人名我就省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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