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家開始大張旗鼓抓賊的時候,殷小曼的內心開始了極度的煎熬。
他當然知道這個賊是誰。
也知道他恐怕沒有將師父交代的事情辦好,否則阿爹怎么會第一時間就先準備捉賊?
他窩在房里不敢露頭,更不敢往牢里去。
等用過晌午飯,躊躇半晌,他才敢裝出飯后遛彎好養生的模樣,先往他妹子的院里去了一趟。
微曼此時正哭唧唧的繡巾帕。
她身邊的丫頭不停歇勸慰:“奴婢們本也想幫小姐一把,可夫人叮囑了好幾遍,必須得小姐一針一線親自動手……”
殷小曼進了小妹的房中時,看到的便是他妹子眼中包著一包淚的委屈模樣。
他干笑兩聲踱過去,看著微曼手中巾帕顯現出的半邊花紋,贊道:“好麻雀。”
微曼眼中包著的淚珠兒終于淌下來:“人家繡的明明是鳳凰……”
殷小曼一愣,找補道:“所謂落草的鳳凰不如……”
微曼委屈神情更甚。
他驚覺自己說錯了話,又找補道:“小妹就和這繡樣一樣,遲早會麻雀變鳳凰……”
微曼立刻將針頭調轉對向了他。
他又一次覺得自己說錯了話,還想再找補時,他阿妹已經哭嚎道:“你我自此恩怨已盡,我今后再也不幫你啦!!!”
他手忙腳亂的幫她擦著眼淚鼻涕,見微曼的兩只眼珠子仿佛決堤了一般,無論如何都止不住淚,只得一狠心,從袖袋里掏出一張銀票拍在桌案上:“阿哥攢了五個月的月銀。”
哭聲戛然而止。
微曼哽咽著收起銀票,質問他:“黃鼠狼給……給鳳凰拜年,你心里又打的什么主意?”
殷小曼向下人們使個眼色,待屋里只剩兄妹二人,他方壓低聲問道:“你說牢里那牢犯,還有什么事情可以軟化他,招安他?”
微曼嘟著嘴捏著繡花針,帶著鼻音道:“你不是要偷阿爹的什么秘籍修煉?又關牢犯什么事?”
殷小曼輕咳兩聲,支支吾吾道:“聽說牢里那牢犯武藝高強,阿哥這修煉秘籍不能自己個兒偷偷看,得有人來提點。否則走火入魔,可就……”
他做個全身抽搐的模樣,引得微曼“撲哧”笑出了聲。小女孩又憤憤道:
“又關我何事?我幫你引開了阿娘和院里的人,害的阿娘罰我繡帕子。你便是再去告我黑狀,我無非就是多繡兩個帕子的事。”
殷小曼連番說了許多好話,微曼做出個威武不能屈的模樣,最后冷著臉說了句:“他不是還有媳婦兒?他媳婦兒自然知道他的喜好。”
殷小曼一拍腦袋。
對啊,他還有個師母啊!
這一日暮色四合,離掌燈還有些時候的時候,殷小曼出現在貓兒的客房窗外。
他用了他妹子曾用過的法子,一陣狐假虎威的訓斥后,腆著臉站在窗外,壓低聲往房里喚了一句“師母……”
貓兒嚇了一跳。
她走近窗邊望著眼前十四五歲的少年,狐疑道:“你怕是認錯了人?”
殷小曼忙問:“你家是不是有一匹白毛神馬?”
貓兒點點頭。
殷小曼立刻道:“那就沒錯,你就是師母。”
他左右四瞧過,傾身過去低聲道:“我師父極好,他在牢里白衣翩翩、風姿卓越,牢里多少年沒抓過如此人才風流的牢犯!”
貓兒哭笑不得,不知哪里冒出來的這甜嘴娃兒。
她細細打量他的長相,探問道:“你阿爹是殷大人?”
殷小曼忙忙點頭,又道:“師母放心,徒兒可是站在你們這一頭的。”
貓兒不知蕭定曄無端端怎么會認個徒兒,可現下多一個人出來攪和,總比這兩日詭異的平靜強。
她做出一副師母該有的深明大義相,道:“你師父既然認下了你,你便要好好跟著他學藝。他都交代了些什么?”
殷小曼眼珠子一轉,有了主意:“師父說,讓師娘將徒兒祖父所在之處的路線畫出來。”
貓兒雙眸一瞇:“他真這么說的?”
殷小曼忙忙點頭:“對對,千真萬確。”
貓兒狐疑道:“既然他說了,他為何不畫?”
殷小曼一愣,心如電轉,忙道:“牢房里沒有紙筆,師父如何畫?”
“你既然能進去拜師,難道不能攜帶紙筆?”
“衙役檢查的可嚴了,莫說紙筆,連銀票都帶不進去。”
“真的?”
“真的!”
貓兒吆唇半晌,不知這娃兒所言是真是假。
然而已經過去了好幾日了,她和蕭定曄分開關押,不知何時是個頭。
她當機立斷道:“畫,畫就畫。”
***
一張白紙上數條黑線彎彎繞繞,好幾條路線只有一半,并沒有出現終點。
殷小曼望著那紙中路線,為難道:“這……這就是我外公可能所在之處的線路圖?”
貓兒點點頭又搖搖頭:“師母同你師父前后就只得到過這一張圖,至于是不是你外公所在之處,便不清楚。”
殷小曼不甘心道:“可這只畫了一半啊!”
貓兒嘆氣道:“時已久遠,我哪里能記得起那么多,你將就著看吧。條條大道通京城,人生何處不相逢。這世上本無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殷小曼心下一陣氣滯。
想靠營救祖父給自己立個大功,怎么就這般的難?
他隨意說了兩句客套話,帶著一張不知所謂的圖垂頭喪氣離去。
待將將邁進二門,便聽得身后腳步聲響,殷大人一身官服正下了衙,往要往內宅而去。
殷小曼人來不及躲,正要將手上圖紙藏去身后,他阿爹洞察秋毫的目光已經籠罩上了他。
“藏的什么?阿爹瞧瞧。”慈祥老父親切的望著自家娃兒。
殷小曼訕訕一笑:“也沒啥……”
話還未說完,手已被他阿爹從后拽住。
那張紙輕易便到了殷人離手上。
殷小曼只得冒著冷汗找補:“方才瞧見一根蚯蚓,滾進了墨汁里,又跳到了紙上……”
殷人離睨他一眼,唇角微微一勾。
他自然知道,這畫上的寥寥幾筆不但不是什么勞什子“蚯蚓作畫”,相反,還極有門道。
可到底門道在何處,他一時半會又說不清楚。
最可惜的是,這幅畫只畫了一半,如果另一半補齊,就能看出更多的信息。
他看過這畫,原想占為己有,轉頭一想,又還給自家兒子,假惺惺道:
“胳膊傷了不躺在床上哼哼唧唧,雖然確是兒郎風范,可卻幼稚的去玩什么蚯蚓。大冬日的哪里有蚯蚓?有這閑工夫不如四處逛逛,練練筋骨。”
小曼忙忙應下,心下想著自己想要立功的念頭,不由又探問道:“阿爹,祖父可能趕的上年節回家?”
殷人離心下欣慰,正要抬手撫一撫小曼的腦袋瓜,他這大兒子立刻別扭的躲閃開。
他不禁心下感慨,一晃就過了十四年,仿佛昨日這小子還穿著開襠褲到處撒尿,今日就已經竄的這般高,能同他耍心眼,能關心起家人來。
他沉聲道:“為父這一年,一直在努力營救你祖父,還要確保全家人的安全。否則這滿城的巡街衙役因何而來?”
小曼點點頭,又問道:“阿爹下了衙可還要去衙門?”
殷人離心中頓時明了他的小九九,便道:“暫且不去,現下鬧小賊,阿爹得去穩著內宅。”
小曼便跟著殷人離行了半晌,到了他的院門前,立刻打了個哈欠,道:“孩兒自受傷容易困乏,阿爹也早睡。”
殷人離勾唇一笑,立刻轉身離開,將舞臺讓給了自家娃兒。
幾息間便到了掌燈的時候。
殷小曼肩上搭著個搭兜,鬼鬼祟祟出了院門,去監牢前裝模作樣表演了一番,如愿進入了牢里。
墻壁上插著的火把影影憧憧,將昏暗的火光投向四周。
殷小曼坐在柵欄相隔的蕭定曄對面,先找些鋪墊的話來說說。
他畢恭畢敬從搭兜里掏出油紙包好的點心,順著欄桿遞進去,滿臉的誠懇:“徒兒身手不便,否則還帶好酒給師父。”
蕭定曄笑納了點心,問道:“事情可辦好了?”
殷小曼不由哭喪著臉道:“辦是辦了,可……現下我爹忙著捉賊,不知紙上那句話,何時才起作用。”
殷人離的反應在蕭定曄的預料之中。
若那位知府大人一開始就像沒見過世面的模樣,要么大張旗鼓的迎泰王,要么緊張兮兮的準備御敵,那他倒要懷疑殷人離是否是將計就計了。
現下的進展他心如明鏡,面上卻要做出一副“孺子不可教”的失望神色,搖頭道:
“痛心啊痛心,你這入門的拜師禮,行的一點都不好。為師此生就收了你這一個徒兒,竟然還陰溝里翻了船。”
在他的搖頭嘆息中,殷小曼險些羞愧的尋個地縫鉆了進去。
他眼含熱淚道:“師父說徒兒該如何彌補?徒兒這回一定做到。”
蕭定曄先不回復,只起身在牢里打了一套拳法。
殷小曼越看越眼熱,心中的愧疚立刻又番了一番。
待收了勢,蕭定曄方努努下巴,道:“我聽說殷大人不愿你從武?”
殷小曼忙忙委屈點頭:“我阿爹武功高強,卻沒教徒兒多少,僅僅能用來防身而已。”
蕭定曄搖搖頭,嘆息道:“可憐的娃兒。”
殷小曼難得受到旁人的認同,一腔的委屈洶涌而出,淚水在眼眶里頻頻打轉。
蕭定曄道:“為師我此前,也是個不能在人前練武的,只能在人后偷偷練。方才這套拳法,幾乎不挪步,卻能擋住四面八方攻擊,守住周身要害。再配合心法,所向披靡。”
殷小曼雙眸一亮:“真的?”
蕭定曄蹙了眉:“為師何時騙過你?”
殷小曼并不知,他的這個師父真的是時時都在騙他。
他認賊作師父,卻當自己撿了個寶。
蕭定曄又在他面前將方才的拳法打過兩遍,見他確然有些聰穎,兩遍已能記住近八成,心下卻又有些艷羨殷人離。
若日后他也有孩兒,也似這般聰明伶俐,倒是全了他滿腔老父親的心。
外間響了一聲梆子聲,蕭定曄已就著殷小曼帶來的紙筆寫下了心法,卻拿在手中不遞過去,當做誘餌一般,同欄桿外那個求知若渴的少年郎道:“你可見過你師母?”
殷小曼原本要點頭,心下又一陣警惕,含含糊糊道:“可是外間客房里關著的一位女客?徒兒倒是搭了幾句話,卻并不知是師母。”
蕭定曄話語便急促了起來:“她可還好?”
殷小曼忙道:“好的很,高床暖枕。”
蕭定曄便略略放下了心,交代道:“你去告訴你師母,我極好,她不用擔心。”
殷小曼拍著胸脯做保證:“放心師父,徒兒一定帶到。”
此時他方支支吾吾說出了此行的來意:“徒兒實在擔憂祖父的安危,不知如何才能救出祖父。師父同徒兒現在是一家人,可能透露祖父的所在處?”
此時四周安靜,安靜到武藝高強之人,能聽到屋頂上極輕的一陣響動。
蕭定曄心下明了,刻意盯著殷小曼看了半晌,忽的揚聲道:“你可是想問路線圖?”
殷小曼忙忙拍馬屁:“師父真厲害,師父真聰明,師父棒的呱呱叫。”
蕭定曄一笑:“成了,別亂拍。為師給你便是。”
他在紙上又彎彎繞繞的畫了幾根線,交給殷小曼。
小曼傻了眼。
怎么又只畫了一半?
他期期艾艾道:“另一半呢?師父不畫完?”
蕭定曄搖搖頭:“為師此前短暫失憶過,旁的記不太清楚。如若你師娘在身邊,我同她有商有量,互相啟發,定然能想個差不離。現下只靠我一人的腦子,卻有些難。”
殷小曼只得強打起精神,又多多恭維了他師父半晌,方背著搭兜離去。
……
二更的梆子聲響過不久,殷家大郎房里的燈燭還亮著。
小廝端了湯藥進來,扇溫熱了,方勸慰著小主子:“公子先喝了藥,再用功溫書不遲。”
殷小曼睨了小廝一眼:“真會說話。”
他哪里在用功溫書了?他是在將他師娘、師父各畫的半邊圖紙想法子斗在一起,好從中看出名堂來。
他端起碗喝過湯藥,再用功了一陣,并無什么明顯進展,瞌睡卻早早尋了來。
他打了個哈欠,轉去耳房準備洗漱。
房門極輕微的一響,門外閃進來個黑衣暗衛,拿起他鋪在桌案上的兩張紙,轉頭便躍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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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三更結束啦,明兒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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