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的婦人,被坐在她身畔的坎坦漢子的影子遮擋了半個身子,蕭定曄只看得到她的半邊輪廓。
鼻梁挺直,下頜收的極緊。側面望去看不出眼眸和嘴唇的樣子,可只看那鼻梁和下頜,也能推測出女子容貌不凡。
他已經二十八,不是雛兒,對女子也有些經驗。
在軍營里,他的部下們帶到他面前的女子就有上千,能在他的營帳里站幾息的有上百,敢壯著膽子在他面前說話的也有幾十。
若只說遠觀,他也算閱人無數。
那上千的女子里,有丑的,有更丑的。
美的不多,美出水平的更不多。
譬如有些女子皮相還過的去,可一張口說話,要么是一副輕佻的姐兒相,要么抖的像是老鼠見了貓,立刻倒了他的胃口。
后來他便對當年的幾樁錯過的親事有些后悔。
他記得有位喬家的姑娘……叫什么來著?記不得了。長什么模樣來著?記不得了。什么脾性來著?記不得了。總之雖然他記不得那些細節,可隱約、貌似是個良配。
后來那位喬姑娘成了第一位公主,又被賜婚嫁人后,有一回中秋,他在外征戰,營帳搭在戈壁上。他飲了幾杯酒,曾趁著內心的一股熱情,向喬大郎詢問過喬姑娘可有同夫家和離的可能。
他還曾同喬大郎保證,只要喬姑娘一和離,他立刻娶人過門。
那時喬大郎也多飲了兩杯,仗著狗膽大,竟然說她妹子要臉,這世上沒有公主嫁給本國太子的勾當,讓他早早放棄這念頭。
他從善如流,在放下酒杯的同時,就放下了對喬姑娘的想法。
此時比照著幾丈遠床榻上那位婦人的側影,他再想一想當年喬姑娘的長相……確實記不得了。
可他記得還有位司徒家的姑娘,貌似長的還成?
當年那位司徒姑娘定給他當側妃的時候,好像才剛剛及笄,還極蔥嫩。
一晃過了三年,又過了四年,不知那位司徒姑娘可已嫁了人?祖母是否將這位姑娘冊封成了公主并且指了婚?他此前倒是未留意。如若沒有,讓那位姑娘等成個老姑娘,正好能讓他撿個漏。
他站在山洞深處胡思亂想,那床榻四周的坎坦青年見他流連不走,便有人上前,向他拱手,不卑不亢道:“公子可有何差遣?”
蕭定曄始覺自己這般盯著人看終究不妥,更何況還未看清。
他搖了搖頭,背著手重新回到火堆邊上。
此時隨喜已持刀劈了些凍土過來撒在洞口,減小了雪水的滴答聲,見蕭定曄果然還未歇息,便上前勸道:“主子多少睡一睡,雪停后才有力氣啟程。”昨夜新來的二十幾人就鬧騰了半夜,攪的蕭定曄未睡好,今夜到處都是響動,只怕他又要失覺。
蕭定曄搖搖頭,站去山洞前,借著外間的火光,瞧見大雪已有些轉小。
照這種情形,只怕明日雪就能停。
他道:“一旦雪停,立刻啟程。”
隨喜忙忙應下,前去尋了哈維,商量馬隊先行之事。
當今太子的人馬,同他家主子一般,都有些不要臉的特質。
譬如今早,哈維去尋蕭定曄,想商議共同烤肉的大事時,蕭定曄拒絕的干脆。
等夜里隨喜去尋哈維討要肉干時,卻張口張的坦蕩蕩。
他道:“我等急著去坎坦,到明早,你這邊肉干可能全給我們?”
哈維對隨喜的坦蕩嘆為觀止。
隨喜看出了哈維面上的戲謔神情,忽然想到下山的路還要靠這位指點一二,便不情不愿加上了一句:“我這邊多出了兩匹馬,可留給你等。”
哈維終于有些心動。自己損失了十匹騾子,雖然說多出來兩匹馬并不解決全部困楚,可總比沒有的強。
他心中衡量了一陣,終于應下,招呼兄弟們連夜加緊烤肉。
他自己則割下一塊騾子皮,在火焰上烤去血水,用燒黑的柴草在其上畫出下山的地圖,交給隨喜:“這圖雖是十幾年的印象,可山中變化少,錯處不會有多少。你等再配合著日頭的方向,便能少走岔路,盡快到坎坦。”
大雪在第二日五更停下,等吳妙妙一早醒來時,山洞空曠,蕭定曄的馬隊早已先一步而去。
妙妙大病初愈,身體還十分虛弱。且眾人少了十匹騾子,意味著有十匹騾子要馱著兩個人下山,山路滑溜,不可冒險,眾人只得再等上一等。
又過了兩日,浮雪消融,山道上露出來窄窄的一線石路,吳家眾人方將肉干包好,重新啟程。
下山比上山容易,越往山下行,氣候越暖,行程越快,待再走了七八日,當天已極炎熱時,眾人行在半山腰上,遙望前方人煙裊裊,展現出一個新的人間,眾人紛紛提起了一口氣。
坎坦到了,與人牙子周旋的一場硬戰要開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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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妙妙不是個簡單的女子。
她在去往喀什圖落腳之前,也曾經歷過很多的生死。
她雖然已將那些過往忘得差不多,可有些人生經驗卻積累在她的生活智慧里。
譬如,要探聽市井消息,便要往市井里去。
妓院、茶樓、酒樓,這些地方是最能獲悉消息之處。
坎坦鄉村廣大,整個坎坦,便只有皇宮所在的城郭算城里。然畢竟屬于京城的地位,妓院、茶樓和酒樓卻并不算少。
二十四個坎坦兄弟,在到達坎坦、住進了客棧的當夜,便四散進入了坎坦的妓院和茶樓。
妙妙與翠玉裝扮成坎坦婦人,坐進了酒樓。
大晏喀什圖的風俗與坎坦有八成相似,其中不同的兩成里,有一點便是,喀什圖的婦人不遮臉就嫩上街,算是民風開放。可坎坦的婦人卻要在面上包覆上面巾。
這于妙妙來說卻是好事,節省了她要上妝的時間,將所有精力全都放在尋娃兒上。
時已到了掌燈時分,酒樓的買賣開始紅火。
大堂上,蕭定曄沒有按照他的習慣靠窗而坐,他同隨喜坐在里間靠墻的最角落一桌,行止相當低調。
坎坦國皆是坎坦人,大晏人若在坎坦亮了相,便極為顯眼。
為了便于隱匿,隨喜已在蕭定曄面上上了妝,將主子畫成個坎坦的……不怎么娘也不怎么漢子的娘漢子。
隨喜是個太監的身子漢子的心,對于學上妝這件事,實在是要了他的老命。
兩個月前,當坎坦的探子發來密信,說泰王曾在坎坦露面時,他便被蕭定曄派著前往了一回衢州。
蕭定曄沒有細說去衢州做什么,然而隨喜作為主子肚子里的一根蛔蟲,卻明白的很。
衢州,曾經有個女子在衢州有妝粉買賣。那女子雖然走的絕情,連賺大錢的買賣都放棄。可好在她有個最得力的助力,名叫明珠,在上妝上學了些皮毛。
然而明珠是個女子的身子漢子的心,打打殺殺、將人扌包摔極麻利,在學上妝上,卻馬馬虎虎。
隨喜到了衢州,第一眼瞧見明珠時,那位已懷胎七月的女子就正正給了她家相公一個扌包摔。偏偏她家相公還樂在其中,美滋滋的模樣想讓隨喜也去扌包著摔一回。
也因為這扌包摔,隨喜便覺著,他跟著明珠學上妝怕是有些白費功夫。
果然明珠的手藝十分不知變通,只會生活妝,其他的妝容一概很懵逼,更莫說將大晏人畫成深目高鼻的坎坦人。
好在隨喜略略知道一些過往,從衢州出來,立刻坐船而下,徑自前去了一趟江寧。
他現下的上妝手藝,便是跟著江寧府尹殷大人后宅的一位名喚彩霞的下人所學。
可惜彩霞也是個女子身子漢子心,當年學著上妝是形勢所逼,待大事辦完后,再未動過脂粉。
隨喜跟著彩霞學來的生疏了四年的手藝,再加上他的領悟力有限,便將他的主子畫的十分的……酸爽。
丑,不是一般的丑,丑的還很怪異。
但好在當年的那位心狠的女子為了溜之大吉,教彩霞上妝時,曾十分細致的、圖文并茂的、反反復復講過異邦人深目高鼻的面部特征及畫法,故而即便過去了四年,彩霞也沒將上妝的重點完全忘記。
蕭定曄雖然丑的另類,可好在有著深目高鼻,勉強像個坎坦人。
坐在他對面的隨喜也是個坎坦人,深目高鼻的坎坦人。可因為他的底子遠遠趕不上蕭定曄,沒有原始相貌的加持,他成功的將自己畫成個觀之欲嘔的坎坦人。
此時酒樓門口進來一高一矮兩個坎坦女眷,坐去了大堂中間的一張桌上。
隨喜看到這兩名女眷,心中倏地受到了啟發。早知道就該學女妝,只畫眼睛和眉毛,然后尋個巾子將臉一遮,反而省事。
妙妙和翠玉坐在桌邊,隨意點了些小菜和薄酒做掩護,并不夾菜,看起來是在忙著用坎坦語低聲攀談的樣子,實則豎起了耳朵,細細聽著四周人的八卦閑聊。
初初酒樓大堂的主顧們并沒有提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不是這家的老爺納了個新婦,便是那家的女子跟著情郎私奔。
妙妙越來越坐不住,瞬間覺著自己打錯了主意。
若人牙子只是將大晏的娃兒偷來坎坦轉賣,她坐在這酒樓里,哪里能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她更應該坐去大晏的酒樓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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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三更結束啦,明天見。明天還是老時間,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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