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靈大師已經(jīng)開始誦經(jīng)祈福,幾乎整個大相國寺的香客和和尚都在這里。
臨風(fēng)帶著油紙傘在花葉間穿拂而過,雨,淅淅瀝瀝地開始下了,天際的最后一線亮白也被云層掩蓋,天空黑沉沉的。
雨珠很大,砸在青石板路邊的草葉上,那些草在不算密集的雨點子里東倒西歪的。
季云深已經(jīng)在小沙彌的帶領(lǐng)下,走過了彎曲而漫長的小徑,到了一間黃墻紅瓦的小廟跟前,他輕輕抖了抖下擺,將一路走來沾染到的塵埃抖盡,門口屋檐下等著的司琴見此,輕聲走來行了禮,“王爺。您怎么來了。”
聲音壓得很低,擔(dān)心驚擾到了室內(nèi)的人。
淡淡檀香從禁閉的大門里飄飄渺渺地傳出來,滄桑如古鐘吟唱的佛經(jīng)帶著看破紅塵的淡薄和凝重,有著直擊人心的力度。
季云深一怔,這聲音……云蒼大師。
三年前,突然毫無預(yù)兆圓寂的云靈大師師兄云蒼,竟然在這里!
是了,云蒼拒受掌門之位,只愛游走大陸傳誦佛法普度眾生,在途中遇到了南宮將軍,兩人于月色清朗中相談甚歡,結(jié)為忘年至交,這件事盛京城中幾乎人人都知道。
只是沒想到,所謂圓寂只是幌子,云蒼竟是在這里建了小佛堂,供奉了摯友愛妻和未出世的胎兒,日日誦經(jīng)超度……
該是什么樣的情誼,足以讓人做到這個地步……
他沉默著點點頭,壓下心頭訝異……他知道這一處地方,卻從未想過這里面的是云蒼。
那個傳聞中佛前蓮花轉(zhuǎn)世的男人,被譽為是天生的僧人,僅憑一口梵音就能夠解救蒼生于水火,也能讓人永墜阿鼻地獄的強大男子,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黃墻紅瓦之下,氤氳的煙霧裊裊里,只有兩個人,一人跪在案幾之后,三千青絲隨意披散,身形瘦削,紅衣如火,面色卻略顯蒼白,她身前的案幾之上,無牌無位,只靜靜燃著三炷香。
身后左側(cè)的蒲團之上,端坐著一個身著袈裟的和尚,閉著眼,口中呢喃著經(jīng)文,手中一百零八顆佛珠圓潤閃著微光。
他突然緩緩睜眼,看著前方南宮凰的背影,開口說了這三年來對南宮凰的第一句話,“施主,往事已矣,以后……莫要再來了。”
南宮凰的背影明顯地微微一怔,窗外的風(fēng)似乎有些大,即使關(guān)著窗,窗戶縫里也有絲絲縷縷的風(fēng)吹進來,吹落了些許香灰,她看著那香灰,許久低低嘆了一聲,說道,“縱然不來,依舊放不下,也是于事無補。”
聲音空靈,寂滅,帶著靈魂最深處的絕望呢喃。
“老衲曾覺可渡世間一切苦厄,如今卻終于明白,連你都渡不過。”
“我還是不信佛。”
“那你來這里所求為何?”
南宮凰輕輕搖了搖頭,“不求渡,亦無所求。”
只是心中有些情緒,積累地久了,壓得難受,總該有那么一個時機,一個地方,一個契機,讓自己傾倒一下心中那些無處安放的黑暗情緒。
她知道,往事已矣不可追,她知道,斯人已逝幽思長存,但道理歸道理,她不是看破紅塵的得道高僧,放不下太多東西,包括真相和真相之后的仇怨。
也不愿放下。
“老衲渡不了你……卻總有那么一個人,他穿花拂葉、過雨踏雪,將手伸向你,帶你到彼岸。”
“何人?”
“命定之人。”
云蒼起身,長長袈裟拂過地面,拂過門口高山流水大屏風(fēng),來到紅色鑲銅釘大門后,伸出雙手毫不猶豫地拉開了大門。
這些年來,他第一次,親自打開了這扇門。
門外,閉著眼的男子偏頭“看”來,他面容玉如,清雋貴氣,他的身后,黑云壓頂,大雨滂沱,風(fēng)摧枯拉朽著過,將他的衣袍吹得獵獵有聲。
而他,只靜靜站著,兀自站成了一幅靜止的畫。
“施主。”云蒼微微彎腰,雙手合十。
季云深聞言,似有些意外,卻還是不動聲色地彎了腰,回了禮,“大師。”
“佛渡有緣人,里面那只,老衲渡不過……為了寺中鱘魚得以安生,施主請帶回吧。”云蒼難得起了笑意,這位佛前蓮花轉(zhuǎn)世和云靈大師不同,他這一生,舍名利,棄權(quán)勢,遵佛戒,立于紅塵之外,行濟世救人之事。
他的幽默,千載難逢。
今日也是真的喜悅。他于跌宕紅塵世事沉浮里,看到微末之光,于遙遠天際緩緩接近,愈發(fā)明亮惑人,給予這摯友之女坎坷孤獨夜行路上,最溫暖的指引。
他看見,所以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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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靈大師的祈福還在繼續(xù)。
雷聲陣陣里,黑云滾滾而來,大雨滂沱疏忽而至。
那些站在門口屋檐下的香客們幾乎都被呼嘯著橫著刮過來的雨淋了個渾身濕透。
天,愈發(fā)地暗,也愈發(fā)泛著冷意。
鯨落縮了縮脖子,悄悄靠近姬易辰咬耳朵,“你聽懂了么?”她哪里聽得懂這些,本來也是來湊個熱鬧,只是方才太過于安靜又虔誠,悄然無聲的情況下連動都不敢動。
這會兒因著這突然而至的大雨,才敢悄悄問著,順便挪了挪已經(jīng)有些僵硬的身子,她有些懷疑,南宮凰和季云深是知道這“熱鬧”格外無趣才提前開溜的。
姬易辰搖搖頭,他自然也是不懂,佛法如此高深,哪里是他們這些凡胎俗子能聽得懂的,不過是想要為母親祈福罷了。
他悄悄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讓她安分些。
鯨落無奈,只能繼續(xù)低了頭坐著,看蒲團邊上一直搬著糧食爬過的螞蟻,伸出指尖擋住了那螞蟻去路,那螞蟻轉(zhuǎn)了向,她繼續(xù)阻攔,如此一個人也玩得不亦樂乎。
姬易辰悄悄地拽了拽了她,指指前面閉著眼誦經(jīng)的云靈大師,鯨落對著姬易辰悄悄吐了舌頭,總算是收斂了些。
不遠處端坐著的楚清雅看著這一幕,竟一時間說不清晰心中奇怪的感覺……像是有什么在漸行漸遠。
她悄悄起了身,走出了佛堂,早就回去拿了傘等候在一旁的婢女急忙撐著她一同步入雨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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