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朱菡站起身，捋一下衣裙，對常寶說：“走吧。”

    常寶年紀還小，藏不住事，出門的時候壓低嗓門說：“少夫人，我去鳴翠院子的時候，沒碰見人。”

    朱菡知道她有點害怕，冷靜自若地說，“噓，現在開始不要再提。”

    出院子的時候正好常林回來，朱菡就把兩個丫鬟全部帶上。

    鳴翠住在夏蔭苑，和朱菡所在的怡秋苑正好是侯府的一南一北，相隔甚遠。照理說一個通房丫鬟沒有資格單獨住一個院落，偏偏侯府做了這樣的安排，肯定是有什么原因。

    朱菡把這些異狀暗自記著。

    一行人穿過垂花門，夏蔭苑的院子里點著燈，照得亮如白晝。東廂房外守著好幾個下人，為首的是一個四十來歲的婦人，打扮樸素，穩重可靠。朱菡不認識她，兩個丫鬟卻是不自覺有些拘謹，這個婦人是侯爺夫人身邊最得力的周嬤嬤，平時很少離身。府里丫鬟對她十分敬畏。

    “少夫人，夫人正等著您，請進。”周嬤嬤撩起簾子。

    朱菡走進去，一股沉澀的藥味和腥甜的血氣味混在一起。她微微皺起眉，穿過黃梨木八寶屏風，一個中年美婦人坐在床邊，端莊大方，不怒自威，身后站著兩個看著就很精練的丫鬟，床上躺著一個病美人，鵝蛋臉，五官明麗，此時臉上失了血色，看著有些憔悴。

    腳踏旁跪著一個丫鬟，穿著打扮是外院伺候的。

    朱菡正在猶豫該喊侯爺夫人叫“夫人”還是“娘親”。

    跪著的丫鬟轉過頭，忽然瞪大眼，猛的撲過來，“是她，就是她。我看見她把蛇從窗口趕進房里。”

    朱菡被她動作嚇了一跳，退后一步躲開。順帶著抓一下常寶的手，剛才丫鬟喊叫的時候，常寶臉色乍變，幾乎要露出痕跡。

    朱菡捂著嘴咳嗽一聲，說：“哪里來的丫鬟這么沒規矩。”

    常林上前擋在朱菡身前，呵斥，“賤婢，少夫人體弱，萬一沖撞壞了拿你問罪。”

    侯爺夫人身邊的丫鬟動作迅速地將跪著的丫鬟制住。

    床上美人方才一直沒有動靜，此時卻掙扎著挪動身體，聲音嬌弱地說：“少夫人，不要怪阿梅，她就是個粗使丫鬟，平日規矩教的少，但是為人忠厚，最老實不過。”

    這話說的有意思，潛臺詞指阿梅不會說假話。

    朱菡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心想這就是通房丫鬟鳴翠吧。

    侯爺夫人開口，聲音平淡，聽不出情緒，“行了，在我面前瞎鬧騰什么，有什么事就在這里說清楚。”

    鳴翠馬上說：“阿梅，你到底看到什么，當著夫人的面，不許亂說。”

    阿梅磕兩下頭，抬起頭說：“剛才奴婢去拿飯，回來的時候，看見少夫人身邊的常寶在窗邊探頭探腦，然后從袖子里摸出什么放在窗口，一動一動的，是個活物。后來姑娘用飯的時候，突然竄出一條花斑蛇，嚇得摔了碗筷，躲避的時候撞到肚子，這才見了紅。都是常寶，她故意把蛇放進來嚇唬姑娘。”

    鳴翠眼淚簌簌往下落，十分可憐的模樣，她想起身，卻顧及肚子，虛虛行禮，“夫人，我這院子里前幾日剛讓下人打過草驅過蟲，萬不會有長蟲野蛇進來的。”

    侯爺夫人一雙鳳目冷冷朝朱菡睇來。

    朱菡鎮定自若，輕笑一聲，“說這么多，就是常寶放蛇來嚇你，是我這個主人指使的，目的要讓你流產，是這么個意思吧？”

    鳴翠正啜泣，忽然一噎。

    “主人，主人！”

    玉靈的聲音驟然出現。

    朱菡扭頭看向鳴翠，視線里外掃視。

    鳴翠感覺脊背一涼，不安地扭動身體，“少夫人嚴重了，常寶所作所為，定是她自作主張，與少夫人無關，平日里少夫人最是和善不過，怎會做出這等齷蹉事。”

    常寶臉色蒼白，緊咬嘴唇朝朱菡看過來。

    朱菡目光盯在鳴翠頭發上插著的一支烏木簪，不疾不徐地說，“我的丫鬟，所作所為當然是聽我這個主人的。”

    屋中眾人露出驚訝的表情來，都覺得今天的少夫人有點反常。

    朱菡對跪著的丫鬟乜一眼，“一定是她在撒謊。”

    阿梅大急，拼命磕頭，“奴婢沒有撒謊。”

    眨眼就額頭見紅，血絲流下，讓她看起來狼狽可憐，但無形中為她證言增加了可信度。

    侯爺夫人見狀，皺起眉頭，“行了，別鬧的好像是侯府逼迫欺辱下人。”身邊丫鬟立刻制止阿梅不停磕頭的行為。

    侯爺夫人已有不耐煩的神色，對朱菡說道，“丫鬟也是人，隨口一句可能就要了她的命，侯爺為人最是寬厚，誰也不許污了侯府的名聲。”

    話里意思已是嚴厲至極。

    丫鬟們大氣也不敢出，誰都知道，侯爺夫人平時看著好說話，生氣時雷霆手段，最嚴苛不過。

    朱菡絲毫不怵，“我說她撒謊當然是有實證的。”

    眾人一愣。

    侯爺夫人挑眉，“什么實證。”

    朱菡說：“說出來簡單不過，她既然說自己看到，出去再試一下就知道是不是說謊。”

    侯爺夫人沒說話。

    朱菡佯作委屈的樣子，“若是就這樣讓一個粗使丫鬟冤枉了，讓我以后如何做人。”

    侯爺夫人擺手，“那就試一試吧。”

    眾丫鬟簇擁著兩位夫人到院子里，夏蔭苑比起朱菡住的怡秋苑只小不大，當中一方假山石，鳴翠住在東廂房。朱菡問阿梅，“你在哪里看到的？”

    阿梅面色發白，目光在抄手游廊和垂花門之間游離，臉上飛快閃過一絲驚慌，隨后指著抄手游廊說，“在那。”又著急補充說，“晚上視物不如白日。”

    朱菡回頭對侯爺夫人說道：“還請夫人明人多準備些燈籠。”

    侯爺夫人對身邊囑咐一句，沒一會兒，就有外院小廝舉著火把前來，把院子里照地亮堂堂的，纖毫畢現。

    朱菡對阿梅說，“你站白天所在位置。”

    阿梅面色發白，走到抄手游廊，夫人身邊丫鬟緊跟著她。

    朱菡對常寶耳語兩句。

    常寶走到窗戶下面，手上揮動兩下。

    “她手上帕子什么顏色？”朱菡問阿梅

    “粉色，”阿梅緊張道，“不，不對，是鵝黃色。”

    朱菡朝她笑了笑，一派大方，“她根本沒拿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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