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日暮的時候,這場叛亂才徹底停歇了下來。
楚歌的身上穿著龍袍,沿著臺階一層層地走了上去,被血浸透的衣裳下擺在黑色的大理石地板上拖出一道淡淡的血痕,蜀繡緞面的靴子上血液如同水滴一般,懸浮在鞋面上,發絲上滿是血液混合著汗水,緊貼在臉上,目光陰鷙而冷酷,如同雪地里的狼。
紫袍的臣子們身體抖如篩子,臉上汗如雨下,但沒有人敢伸手去擦汗,生怕一不小心打破了這份可怕的寂靜,而惹怒了這位殘酷的女帝。
大殿里剛剛掌燈,但這只是讓楚歌更加清楚地看見他們的畏懼和心虛。
楚歌坐在龍椅上,手指勾了勾,一旁的小太監恭敬地遞了一塊帕子給楚歌。
她慢慢地擦拭著指尖的血液,指縫里殘余的血跡,打量著自己這雙手,這雙手上指尖和指腹上遍布著老繭,這讓她對于云容很欣賞。
這世上有人光芒外露,而有的人選擇韜光養晦,而云容顯然是屬于后者。一個真正昏庸無能,耽于享樂的人,怎么會有這樣一雙長年累月的辛苦練武才有的手?
只是她沒能等到一飛沖天,一鳴驚人的時候,這世間的變數太多,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手指終于擦拭干凈,楚歌將手中的帕子遞給了一旁的小太監,這才注意起龍椅之下的群臣。
群臣神色各異,有長松一口氣的,也有神色倉皇,滿頭冒汗的,也有不可置信,臉色灰白的,但唯一讓楚歌清楚明白的便是,這些人,大多都知道這次的宮變,甚至,還有的是參與者,和密謀者。
楚歌一個個地看過了這些人的面孔,把他們的模樣牢牢地記住。
短時間內將這些人處理掉,反倒可能會導致魚死網破,倒不如讓他們稍作喘息,等到再慢慢地抽干他們的血液,讓這腐朽到根莖的朝堂重新煥發起生機。
楚歌的目光落在為首低著頭的男子身上時,目光陡然間停了下來,他穿著一身白袍,如同簇簇白雪,衣襟之中帶著寒風的冷意,面容清冷,眉目間帶著超脫凡世的清寂。
系統提示音,“主人,已發現反派K,就是這個世界的國師,叫做蘇衡青。”
楚歌唇角勾起,微微一嘆,手托著下巴,“蘇愛卿,弒君之罪,該如何論處?”
他的目光像是寒冬的冰,里面沒有絲毫的意緒,帶著徹骨的寒意。他倨傲地低下頭,看著楚歌,仿佛是莫大的遷就,“回陛下,當誅九族。”
楚歌點了點頭,緩慢地站了起來,沿著臺階走了下來,轉到了蘇衡青的身前,白皙的手指撫上了他的下巴,手指緊緊地扣住,惡狠狠地說道:“然也,那就誅了太尉的九族,此事,就交由蘇愛卿去辦了,愛卿,可有話要說。”
蘇衡青看著面前兇惡的女人,雖然語氣較之平日里更加惡劣,目光卻是澄澈冷靜了許多,咬牙切齒地樣子也比先前渾渾噩噩看起來舒服多了。
她露出了她的真面目了。
他更要加快行動殺了她。
所有陰暗的情緒都埋藏在了如泥淖一般的雙眼中,叫人沉淪而不自知。
他答道:“并無。”
楚歌只當做是沒有聽到,加重了手上的重量,在蘇衡青的臉上留下了一道青紫色的印記。
蘇衡青吃痛,不由得皺了皺眉。
楚歌見此,漫不經心地說道:“愛卿容貌譬如明月,站在這群臣之中,倒像是明月照溝渠,倒不如以后侍奉在龍椅之側。”
言罷,拂袖站在了蘇衡青面前,手指從蘇衡青的臉上下移,掐住了他的脖子,這動作快準狠。
蘇衡青垂眸,答道:“臣遵旨。”
楚歌不語,只是看著蘇衡青。即便不調查,從群臣的反應中,她也能猜到,這朝堂之上大半,怕都是參與者,更何況,是他呢?
劇情一直推進不到蘇衡青的時候,那她就無法把反派K的精神體抽取出來,但這并不代表,在那之前,她會讓他好過。
楚歌的手松開了蘇衡青的脖子,摩挲了一下蘇衡青臉上青紫的地方,嘴角不由得帶上了一絲惡劣的笑容,說道:“這樣就順眼多了。衡青若是愿意,做朕的裙下之臣,也未嘗不可。”
群臣震驚,暴君女帝公然調戲臣子。
從前的暴君雖然好大喜功,脾氣暴躁,但是絕不貪圖男色,甚至從未表現出對美色這一方面的興趣。難道這一兵變之后,竟然使得暴君更加殘暴昏庸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言語內外的意思,是任由楚歌處置了。
他在試探她的底線,是止于言語上的輕佻,還是真的對他別有用心。
楚歌點了點頭,說道:“即日起,國師便收拾收拾東西,住到宮里來。你我君臣,愛卿可千萬別多慮了。”
蘇衡青默默地聽著,面色不變,無驚無喜。
如果想要處理掉一個瘋子,那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但是要處理一個清醒又冷靜的瘋子,無疑是如火中取栗一般,難以全身而退。
他微垂眼眸,看到了楚歌的衣領上也是血跡,血腥味到了他的鼻子中,忽然間他的指尖猛烈地顫了顫,但這異常又被他迅速地壓制了下去。
楚歌快步走出了大殿,太監們迅速地跟了上去。
片刻后,群臣們才松了口氣,只是互相對了眼神,各自回府邸去商議今日之事了。
“國師大人,您也早些回去歇息吧,這往后忙的日子,還長著呢。”丞相捏著小胡子對著站在大殿中央的蘇衡青說道。
直到所有臣子都離開了,蘇衡青這才出了大殿。
他揉了揉下巴,上面還有女帝勒出的青紫色的印子。輕哼一聲,真疼。
這一晚的長安城格外地靜謐,一只素手,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這里,開始攪弄風云。
金碧輝煌的宮殿中燈火通明,楚歌端坐在座位上,搖曳的燭光勾勒出她姣好的輪廓。
她的面前是這個國家歷年來的財政記錄,越是看下去,她的眉頭越是緊皺,這么千瘡百孔的國家,到底是怎么存活到現在的?大筆的稅收都莫名的沒有了記錄,顯然不知道是流到了哪一個家伙的手中。
不知道為什么,楚歌覺得是蘇衡青干的。
盤根錯節的勢力交叉在一起,這長安,早就不是皇家的長安,也不是云容的長安了。
楚歌問道:“系統,云容到底是怎么死的?”
系統答道:“主人,云容是死于中毒事件,龍涎香里摻了慢性毒藥,養心殿里日夜燃燒著這種香料,日積月累,今日是云容的死期。”
“云容可是女帝,她怎么會是一個炮灰NPC,你確定沒有弄錯嗎?”
系統答道:“主人,你難道沒有發現,你現在的角色已經越來越接近反派了嗎?無論是吸血鬼夏爾特,還是魔法師墨菲·喬伊斯,主人的力量過于強大,世界規則已經默認把主人歸于異類破壞者,會讓世界之子的男女主角消滅你的。”
掌燈的太監正是白日里看到的那個濃妝艷抹的那個水鬼一樣的太監。
楚歌扶額,問道:“你喚作何名?”
水鬼太監聞言答道,“奴才曲無名。”說著,有些疑惑地說道:“奴才,是陛下的近身侍奉的大太監。”
楚歌點了點頭,頓了頓,初始化的系統都沒有給她傳送云容的記憶存檔,現在才出現了連人都不認識的紕漏,她笑著說道:“曲無名,把龍涎香拿出去倒掉,和下面的人說清楚,從此朕的寢宮不許在熏香。”
曲無名見過了白日里女帝大殺四方的景象,心里怕得很,此時見到了女帝這樣繾綣溫柔的笑容,大不同于往日里冷酷暴虐,竟然有些心神搖曳。
忙答道:“諾。”
楚歌晃了晃神,問道:“你身上的傷,可去尋了太醫?”
曲無名有些惶恐地答道:“謝陛下關心,奴才并無大礙。”
楚歌放下了手中的毛筆,站起身來,揉了揉肩膀,往內殿走去。
曲無名連忙跟上,說道:“奴才給陛下揉揉肩膀,緩解疲乏可好?”
楚歌搖了搖頭,頭也不回地說道:“退下,備熱湯,朕要梳洗。”
曲無名內心雖然有些奇怪,平日里陛下可從來沒有夜晚沐浴的習慣,怎么今日就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了。但他還是規矩地退了下去,按照吩咐,讓下面的小太監去備水。
曲無名看到外面還在徐徐燃燒著的爐子,招了招手,對小太監說道:“喚人來把這香爐撤下去,從此以后,陛下吩咐了,以后殿里都不要點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
門口的兩個侍衛進了殿內,把偌大的香爐搬了出去,又打開了門窗。
冰冷的夜風灌了進來,殿內的氣息略微散了些,倒是讓楚歌心胸如釋重負。
宮里傳言,陛下不喜熏香,不喜絲竹管弦,一切風雅的事情,都不再付諸精力和時間,轉而關注于日常的政事,一切毫無重點,不知所云的奏折,都要被撤回重新上奏,群臣叫苦不迭。
蘇衡青搬到了宮中,不過一直抱病,并不上朝,楚歌也并不在意,他要是能老實聽話,反倒會讓她驚訝。宮里傳言是楚歌囚禁了蘇衡青,還虐待他。
這些捕風捉影的傳言傳到了朝堂上,幾個迂腐又無能的大臣竟然特地以此事上奏。
楚歌聽到諫議的內容時,眉頭不由得微妙地挑了挑。
偏生那幾個不怕死的還敢提及,楚歌手指扣了扣龍椅,這是發怒的征兆。偌大的大殿靜了下來,無人再敢議論。
楚歌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這不就對了。國家給你們發俸祿是叫你們治國安民的,可不是叫你們學著長舌鸚鵡,對朕的事情指手畫腳的。蘇愛卿只是身體抱恙,可還有人要妄言的?謠言止于智者,諸位卿家,還是管好自己的嘴巴。”
說著抬了抬手指,站在一旁的曲無名手中抱著一沓子的奏折,跪在楚歌的龍椅前,將奏折呈遞到了楚歌的手邊。
曲無名一本本地把奏折拿著,一個個地遞給楚歌。
“尚書令,重新確認今年各個郡的軍餉,這養的是兵用金子養的么?”
尚書令李賜聞言顫巍巍地上前,跪在地上。楚歌也不客氣,直接把奏折扔到了尚書令的腦袋上。
“諫議大夫,去年科舉的舉人是否沒有殿試就安排了官職?全部撤職重新考察,安排殿試。”
諫議大夫庭然不卑不亢地跪在地上,答道:“回陛下,去年的舉人并未安排官職,并無官位空缺可以供舉人們任職。”
楚歌素白的手指敲了敲手上的奏折,良久,說道:“此事你做的很好。不過殿試依舊要重新進行,題目就由你擬定。”
庭然聞言頓了頓,鄭重的應下了事情,退回了位置。
一場早朝下來,竟是沒有幾個人得以幸免于難,大大小小的積弊一下子被曝露在了明面上,各自的臉上都過不去。
他們的心底都有了一個新的猜測,也許,這混亂的朝堂,腐敗的王朝,真的能催發出新的生機也不一定。
但變好從來都不是一件輕易就能做到的事情。
也不一定會有時間和機會,讓壞人浪子回頭,重新做一個好人,這是一件極具有風險的事情。
庭然拿著奏折,面色輕松地走出了大殿。
他覺得自己的際遇已經快要到來了,他看出了女帝銳意變革的念頭,這是一場賭博,贏了,他會成為護國公,會是更加尊貴的頭銜,而敗了,則是會面對著國師黨羽的報復,那也許是比死亡更加悲慘的結局。
但賭徒就是這樣,一方面垂涎著巨大的利益,一方面畏懼著不可測的未來,在這樣的心情下反復掙扎,無處可逃。
他決心把自己的籌碼,都壓在女帝身上。任何人在國師蘇衡青的面前都會露出自己卑怯的一面,這種情緒讓他對自己很惱火,他是一個諫議大夫,從前這個位置在女帝面前形同虛設,在蘇衡青的面前更是毫無利用價值。
但現在,時過境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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