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那個女生還試圖靠近，保安迅速攔住她，并且奪走她手里的瓶子，以免她繼續向我潑水。
我立馬恢復冷靜，將臉抹了一把，又抓住想上前和那個女生對峙的陳小然，“小然，算了，我沒事……”
“心怡！”陳小然咬咬牙，一臉心疼，“哪兒有這么受欺負的道理？他們有什么資格對你這樣？”
我輕輕搖頭，連聲安撫道，“沒事，我真的沒事。”
“可是……”陳小然完全不相信，我的臉上看不到任何憤怒的表情。
那個女生雖然在保安的制止下勉強安靜下來，大概也沒想到我竟然都沒有生氣，便用一種既仇恨又疑惑的眼神看著我。
可惜我已經收回視線，淡淡開口，“小然，陪我去換件衣服吧。”
“對，還是先換衣服吧。那邊的媒體好像聽到這邊有動靜，要是一起過來就麻煩了。”小吳在一旁提醒到，“休息室里有衣帽間，走吧！”
陳小然皺著眉，雖然她還想為我討一個公道，但還是依照我和小吳的話，和周聞宇一并攙著我往休息室走。
見我冷靜地離開，那個女生又激動起來，即便被保安控制著，也朝著我的背影喊道，“你別以為這樣我就能原諒你！抄襲必死啊！抄襲狗！下……嗚嗚……”
隨后，在保安的阻止下喊罵聲愈漸減小，直到休息室的門關上后，我已經徹底聽不到了。
我才坐下，小吳便去找毛巾和衣服了，陳小然則看到茶幾上的杯子，拿起就給我倒水去了。
周聞宇則坐在我身邊，拿出紙巾給我擦了擦臉，動作十分小心。然后他說道，“為什么沒反抗？”
我看向他，他神色復雜，語氣有些心疼，
“一杯水而已。”我勾了勾唇。
我最后的堅防是我自己，一杯水而已，還潑不到我心里，我沒那個反抗的必要。
“這才是我認識的方心怡。”周聞宇的指尖在我臉頰周圍摩挲，他眼里有一種失而復得的欣慰。
電光火石，我腦子里突然閃過一些話。
“別人誤會你錯怪你，我不會。別人侮辱你陷害你，我不會。
別人可以對你萬般嘲笑，萬般諷刺，哪怕是狠狠踐踏你，我不會。
別人視你為異類，看不起你，我也不會。
可是別人不心疼你，不在意你，我會。”
“那封信……”我脫口而出，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周聞宇。
周聞宇一頓，大抵是沒想到我會突然提及這個。
“是……你寫的？”我更加驚訝地看著周聞宇。
當年在我最低谷的時候我收到了一封匿名信，那封信讓我守住最后一份堅強，直到我撐過那段黑暗的日子。
“嗯。”周聞宇也明白過來我在說什么，輕聲應道。
“所以是那時候，李峰就已經告訴你了？”我忍不住問道。難怪那晚他說他很早就知道了我的秘密，原來當時他就知道了。
周聞宇點頭。
我回想起那時候，我的自我封閉，我斷開了所有的聯系，躲在自己狹小的空間里，將整個身心徹底封存，我想要離開這個令我痛苦的世界，離開這些令我生不如死的折磨，直到那封匿名信點亮了我最后的燈。
我失笑，忍不住笑了起來，眼眶卻一再濕潤。
是啊，除了他，還會有誰能這樣守著我最后的絕望，試圖扭轉逆境？
所有人都可以錯怪我，看不起我，唯有你，永遠不會。
所有人都可以不愛我，不在乎我，但你會。
“心怡！快換衣服吧！”正當我差點情緒失控，陳小然和小吳一塊出現，手里拿著毛巾和衣服，統統遞了過來。
周聞宇自覺地站起來，準備背過身，“你換吧，我在旁邊。”
我將眼里感性的淚水逼了回去，接過毛巾和衣服，然后趕緊把濕了的衣服換了下來。
沒過多久，有人敲響休息室的門，“小吳，發布會快開始了，可以將方小姐往那邊帶了。”
“哦！知道了！”小吳應道，“那我們走吧。”
“嗯。”我將原本蓋在身上的毯子拿了下來，立馬站起來。
跟著小吳走出休息室，外面的氣氛一度高漲，比我們剛到的時候還要兇猛，甚至有些混亂的趨向。興許是太多人對這場發布會的議論，大廳里人聲鼎沸，直到主持人的聲音響起，“請各位媒體朋友和現場觀眾注意，發布會于五分鐘后開始，請保持現場安靜。”
我從一條由人工組成的通道跟隨小吳往座位席走去，離進場，保安已經在兩旁控制，并且指出其余的人不能進入。
我知道他指的是周聞宇和陳小然，于是他們便在保安拉起圍欄前和我正式分開。
原本我在休息室靜了一會兒，想起周聞宇和那封信，很多心情已然平復。但自我走出休息室，又看到這么多人在面前，說我不緊張是假的。我甚至忍不住抓著周聞宇的手，以確定他確實還在我身旁陪著我。
“怕嗎？”周聞宇在松開我的手前問道。
怕嗎？
我的內心也在問自己這個問題。
可是，我為什么要害怕？我為什么要躲進自己的世界里？
明明是別人強加給我的流言，明明別人陷害我，我既然光明磊落，為什么不敢面對？活該我躲起來讓對方得逞？
我越躲，麻煩越是找上門，與其這樣，我還不如直接面對。
當巨大的攝像機從現場往通道這邊移動，最后聚焦在我的臉上，光打得那么白，讓一切細節暴露在眾人面前，大屏幕上是我略顯茫然的臉。現場再次爆發了沸騰聲，爭吵的，辯解的，議論的，不計其數。直到主持人又一次提醒到現場秩序問題，這群人才勉強消停。
“心怡！”宋金早早站在巨大的幕布旁，見我站在原地呆滯住，忍不住叫了我一聲。
我看向宋金，雖然許久沒見，她還是那樣的干練凌厲，一身淺白西裝，踩著八厘米的高跟鞋，從骨子里都散發著職業女性的魅力。
她眼里尚有擔心，正用無聲的嘴型問我，“你怎么樣？行嗎？”
不管我行不行，我都已經站在這里了，后退是無路了，向前是深淵我也要走。我最后回頭看了一眼周聞宇，朝他堅定一笑，隨后看向宋金，徑直朝她走去。
我已經不再是三年前那個孤立無援的無知少女，我已經做足勇氣將自己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不管這場鬧劇以何種方式收場，我都坦然接受。
我和宋金分別坐在貼有各自姓名的臺卡前，等待這場發布會的正式開始。
直到遠處傳來一陣樂曲，主持人舉起話筒進行開場白，“好了各位媒體朋友，想必大家已經很期待了，那么現在，今天的澄清發布會正式開始了！讓我們歡迎今天到場的嘉賓……”
因為為了這場發布會的公正性，宋女士特意安排了幾個在業內較為知名的嘉賓，以免大家懷疑這場官方性澄清發布會的公平。包括宋女士本人，她是最重要的證明人。
“以及我們的宋金，宋女士，”主持人如此介紹到，“作為電視臺新聞部現任秘書長，宋女士將為大家總結此次發布會的具體內容和官方聲明。”
宋金應聲起身，朝大家鞠躬，臉上是一如既往的高冷。
臺下掌聲轟鳴，足以見證大家對她的信任。
待主持人略微介紹我，“接下來是此次澄清發布會的當事人，有人氣畫手方心怡，方女士。”
我照例起身，略微頷首。
很顯然，現場死一般寂靜，仿佛并沒有什么人愿意看到我的出現，于是利用冷漠來拒絕我的到來。
無所謂，我今天只是作為當事人在這里澄清事實的，還公眾一個真相，他們或哭或笑，都與我無關。
見場面一度尷尬，主持人連忙救場，“在此期間，歡迎各位媒體朋友積極提問！下面，發布會正式開始！大家掌聲歡迎！”
只是主持人未說完，一陣竊竊私語傳來，“不對啊！這定落舟都還沒到呢，怎么說開始就開始了？”
“對啊！定落舟呢？”有人把眼睛盯緊了座位席上印著定落舟名字的臺卡，“人呢？”
“那個方心怡是想先入為主嗎？卑鄙啊！”
“定落舟到底來不來啊？沒他還怎么對峙呢？”
“這怎么一點消息都沒有？”
臺下聲音紛雜，直到聲響漸大，影響到了現場，主持人大聲說道，“請諸位安靜！今天是澄清發布會，如果有疑問，請等當事人發表聲明后提問，我們遵照流程來好嗎？”
“好了，現在由方女士發表聲明。”主持人向我示意了一下。
我低頭看了眼桌上早已擺放的聲明書，這是宋金提早為我準備的，內容較為官方，無非是有關我并未抄襲的澄清，昨天她發了一封電子版的給我熟悉，今天是打印好的放在桌面。
我輕輕拿起稿子，深深吸了口氣，這才看向臺下的媒體區，“大家好，我是方心怡，是有人氣簽約的畫手。有關前幾天報道我抄襲他人創作，并涉及有人氣公司幕后等不實消息，我將做如下澄清。一，我本人以……”
不等我說完，媒體區突然有一個人舉手示意，大抵見沒人遞話筒過去，直接大聲地開口，將正準備陳述的我徹底打斷，“請問方女士，您為什么會選擇抄襲？”
“這位先生！提問環節在聲明以后……”見那人破壞發布會流程，主持人忍不住提醒道。
然而質疑的人并沒有因為主持人的勸說而停止，反倒更大聲問道，“您是不是覺得抄襲名作比單純靠人氣積累成名更方便快捷？”
主持人完全沒料到這個人如此不講理，正準備派人去制止一下，但那人瞬間站了起來，一副正義凜然的模樣，而后媒體區發出一陣支持的聲音，還把目光鎖定于我，好像極為迫切地期待我難堪的模樣。
主持人這下也束手無策，我只好對準話筒，冷聲開口，“我沒有抄襲。”
“可是證據擺在面前，網友們做的調色盤還不夠嗎？”那個人又說。
“真正的抄襲需要司法機構鑒定。”不要欺負我不懂法，那些好事的網友并不是執法官，他們如果真的有證據，應該提供給執法部門，而不是自己做聲討者。
“聽說您已經有法院傳票，應該和此次抄襲有關吧？”這位大哥說得鏗鏘有詞，仿佛對我最近的生活十分了解。
“你聽誰說的？”我冷笑道。
有人氣被告確有其事，但法院只是依法傳訊，并未對外公布，看來這個人是深挖了不少料啊。
“我聽誰說的不重要，但事實擺在面前，法院總不會沒有證據吧？”那人自信滿滿，“這么說，您是不是因為覺得定落舟再無復出的希望，所以認為不會被讀者扒出來？”
伶牙俐齒，角度刁鉆，我該佩服這位媒體朋友的想象力還是什么？
“我沒有過這種說法。”半晌，我淡淡回道，“而且，定落舟并沒有起訴我。”
“是嗎？不是定落舟起訴您？還有誰呢？畢竟你這次抄的就是他的作品不是嗎？”這位大哥繼續他的分析，“方女士，我勸你還是說實話吧，今天這么多媒體朋友都在場，如果你當面道個歉，一切都好商量的，是吧？”
他笑的時候十分挑釁，瞬間將我該解釋的話都顛倒了個黑白，還搶占先機地將抄襲的臟水依舊向我身上潑。雖然不知道他出于什么目的，但我也確實不會承認我并未做過的事情。
“我再次聲明，我沒有抄襲。”我沉聲說道。
“你說沒抄就抄？”可是媒體區并不接受我個人的解釋，反倒哄鬧起來。
“定落舟本人還沒到場呢，你憑什么替他做主？”
“對啊，他本人都沒到，我看就是做賊心虛！”
“那你等定落舟出面了再說啊！你憑什么代別人說話？”
“她就是抄了！否則怎么會趁別人不在的時候就發表聲明？”
“笑話！都敢抄了，還不敢當面對峙？”
“我看她就是吊我們胃口呢！還說親自解釋！明明就是抄了嘛！還解釋個屁！”
“我們要等定落舟到場！等他到了你再解釋！”
“對！等定落舟！等原作者到場！”
我一掃而過，偌大的現場充斥著這些所謂正義媒體的討伐聲，他們心懷正義，他們義憤填膺，他們都想為這場抄襲事件負責，為定落舟負責。可是他們口口聲聲說對別人負責，又有幾個人是真正了解事情始末的呢？
“怎么？被問怕了？不敢回答了？”那個最先站起來質問的大哥又走近了點，還帶著自家的攝像機對準我的臉龐拍攝。見我一再沉默，這位大哥又放慢了語速，故作大度，“呵呵，既然做了，就承認吧！知錯能改，大家還是會放你一條生路的！但你要再繼續狡辯，你就看看哪個讀者還會買賬吧！我們又不是……”
“不用了。”直到我冷聲打斷他。
“呵，什么不用了？你們聽聽，這不是想逃避責任嗎？我看你根本就是……”他還想繼續說什么，但已經來不及了。
空出的那個位置仍舊沒有人坐下，在場之人只是在詫異的目光下，看到我將那個標著“定落舟”三個字的臺卡迅速扣在“方心怡”之上，然后沉靜地說，“她就在你們面前。有什么想問的，現在就可以問。”
這一回換他們大吃一驚，所有人都不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
“這……你什么意思？”
騷動是難免的，現場一再陷入議論紛紛，無數驚訝在他們的臉上劃過，唯有我冷冷地看著媒體，余光卻闖入那個熟悉的身影。
周聞宇不知什么時候站到了媒體區的后面，靜靜的看著我。他嘴角掛著笑，一種勉慰而溫暖的笑。
我心照不宣，嘴角微微勾起，神色清冷，“這下，還有什么需要提問的嗎？如果沒有……那就請我的代理人，宋女士發言。”
沒有人再舉手提問，就連那個本一再質疑我的大哥也愣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騙子！不！她是騙子！不可能！”
不可能嗎？
這世上有很多不可能。我曾經堅信的原則也許會被徹底摧毀，而我永遠不相信的事情某一天也會實現。這才是真理。
我心中嗤笑，你的甲方恐怕沒告訴你，定落舟也不過是個筆名罷了。
在場的人尚在久久的疑惑和震驚中徘徊，根本來不及思考，如何將一個普通十八線小畫手，和曾經的漫圈大神定落舟聯系在一起，而那位質問的大哥也被幾個識趣的人按捺住回到了座位，等待著解釋的那一刻。
但我已經不想再回答那些無聊的問題，我將視線移向宋金，她會心一笑，隨即打開麥克風，將后續的內容接上。
“各位嘉賓，各位媒體朋友們，大家好，作為前快瞄市場執行總監，本人宋金可在此證明，方心怡女士，即快瞄前首席畫師定落舟。方女士于2015年至2016年間供職于快瞄平臺，著有作品《朝顏錄》等……”
如果不是從宋金嘴里再次聽到這個名字，我都差點忘了，原來這個名字曾經擁有多少屬于自己的榮耀，任時過境遷，其輝煌不敗。
我可以卑微，可以膽小，可以被人瞧不起，但在我熟知的領域，在我的世界里，我無人能撼。
人人都以為定落舟消失了，隕落了。
可是這一次，她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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