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人事,聽天命。”
聽得析墨這句話,元清澗半睜的眼里滿是狠厲的光。
什么叫盡人事,聽天命?
還不如說放棄抵抗,就由得那葉驚闌只手遮天!
析墨的指尖在墨玉笛上輕敲,這種有別于其他聲響的淺淺發(fā)音,使得他放緩了情緒。
他擔(dān)心的不是贏不了葉驚闌,而是怕自己先亂了陣腳。
有一個狂傲且愚蠢的合作對象,他無法預(yù)設(shè)結(jié)局會是怎樣。
極有可能還沒正面交鋒就被擺了一道。
不出所料,當(dāng)元清澗帶著怒氣一腳踹開門的時候。
一條細(xì)絲線斷了,系在線上的一盆黏膩的污穢之物向著他的頭罩下。
元清澗眼疾手快地往前一跨。
就這點小把戲?
太簡單了!
臉上不禁浮起洋洋自得的笑。
這些三腳貓功夫,他見怪不怪了,葉驚闌的小聰明哪能比得上他的大智慧。
于是乎,鼻孔朝天的他在踏過門檻后突然腳下一空。
元清澗身手不差,另一條腿立馬使力,氣沉丹田,用勁踩踏,準(zhǔn)備平地而起。
蹬在平地上,他覺著腳下觸感有些奇怪,本該是硬實而平穩(wěn)的地面怎得有些軟,還有些發(fā)燙?
須臾之間,布鞋和褲腿兒被炸穿了幾個大洞。這顆出自蒙絡(luò)之手的土彈子發(fā)揮了它的作用,為元清澗改頭換面奉獻(xiàn)了自己的短暫一生。
元清澗愣了神,出于本能,他對未知事物恐懼著,下意識地踉蹌著往后退了兩步。
背靠城主府半開的大門,他撫著胸口,深呼吸。
他自我安慰著,一定要冷靜,這些都不足為懼,孩童般的小打小鬧,他只需要小心謹(jǐn)慎些就能完美應(yīng)付。
析墨站在門前,往旁邊閃身。
狹長的丹鳳眼彎出一道弧度,多一分是媚俗,少一分是寡淡,他將這個度掌握得極準(zhǔn)。
他在笑葉驚闌將元清澗拿捏得十分準(zhǔn)確,知道他會折返,所以一開始就準(zhǔn)備了兩盆大糞。
一盆在元清澗踹門時斷掉懸著的細(xì)絲線之時落下,這只是為了迷惑他。而后考慮到元清澗開門是不會推開完全,返回時靠在門上,門會稍稍往回移,帶動了一個小軸,倒下第二盆。
……
系在路旁大樹上的馬埋頭嚼著青草。
葉驚闌已經(jīng)出了城。
他坐在城門外的茶棚里,望著城門上規(guī)規(guī)矩矩的黑底白字。
不由得笑起。
想來元清澗會按著他的小圈套一個接一個地踩,雖說對英勇神武的霽王殿下來講,那些上不得臺面的小玩意兒就跟撓癢癢似的,可是接二連三的折騰會讓他焦躁不安,一旦焦躁不安就會沖動,犯事兒。
終歸還是成不了氣候的元清澗。
雨過天青色長衫的教書先生?
他就喜歡讓故作正經(jīng)的人現(xiàn)原形。
妖魔鬼怪就得用茅廁里臭烘烘的東西來治治才能收服。
如果把元清澗換作是析墨,他定會好好地把整個過程都觀賞完畢,只可惜那只狐貍太過精明,元清澗會將他摸不準(zhǔn)的事一一試驗。
“客官,茶來了,請慢用。”
茶棚的老板是個會事兒的,在沏茶之前就擺好了一碟瓜子任人取用。算銀錢時不會把附送的瓜子算在里邊,盡管是小本盈利,他的生意是格外的好。
他用不夠塞牙縫的小錢換來了日日滿座,實在是高明。
云岫倒沒想過葉驚闌會帶她來城外看風(fēng)景。
而且這一路來實在是太平順了。
他們就這么晃晃悠悠地出了城,無人阻攔。
難道是她想的太多了?
云岫沉思著,隱在暗處的人應(yīng)當(dāng)是在追十萬兩軍餉。
畢竟世上哪有不透風(fēng)的墻,總會有賊心不死的人惦記著葉驚闌拿回的銀兩。
不過葉驚闌的怪異舉動一時間讓她想不明白,他本是要去云殊城,最后變成了在揚城附近轉(zhuǎn)悠,打發(fā)時間,當(dāng)真是閑得無聊?
蒙歌、蒙絡(luò)、孟章三人分別出行,是分散了誰的注意力,又吸引了誰去追蹤?
到底是誰在和葉驚闌交鋒。
元清澗?
亦或是析墨?
看樣子兩人是勾結(jié)在一起,這與葉驚闌又有什么聯(lián)系?
難道元清澗有異心?西平王的軍餉丟了,他緊盯查探此案的葉驚闌,當(dāng)葉驚闌追回,他就能把戰(zhàn)利品收走,順道讓葉驚闌因為保管不力丟了腦袋。
可為帝師的扶疏公子,若是能扶一人上位,地位和名聲可是比掛個名頭實則處處受限的太傅高出許多。
云岫一邊想著,一邊暗笑搖頭。
如果真是這樣,扶疏公子的目光比起小眼睛的老鼠還要短淺。
常言道,良禽擇木而棲,他擇的并非良木,而是一塊雕琢不成的朽木。
爛泥扶不上墻,霽王剛巧就是這一坨爛泥。
到時候爛泥不僅扶不上,還帶著析墨一塊兒墮落。
“在笑什么?”葉驚闌將瓜子仁全數(shù)放進(jìn)方才向小攤主要來的干凈小瓷碟里,他曾在凌城外見過她剝瓜子,一絲不茍的人把瓜子殼排成一條線,最終因他的一句“假公子”破壞了整齊的排列。
他順手模仿了她的無聊之作。
云岫答道:“隔桌的兄臺講的一句話挺有趣的。”
她也學(xué)會了葉驚闌睜眼說瞎話的本事。
“我怎得沒聽到?”
以指腹推動裝滿了瓜子仁的碟子,在她手邊停下,收回手繼續(xù)之前的動作。
“他說現(xiàn)在盛京城里的男子都遵守著一個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討姑娘要討盤兒亮,條兒順,葉子活的。”云岫拈起一顆瓜子丟進(jìn)嘴里,又覺不夠,一把抓。
盤兒亮,條兒順,葉子活,指的是姑娘臉盤子漂亮,身姿姣好,銀錢活份。
靠姑娘來養(yǎng)活自己?
葉驚闌聽著她含糊不清的話,勾勾唇,說:“我在盛京時,未曾聽聞過這么個說法。”
“你啊,可是那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哪管民生疾苦,且你不喜走動,不喜交友,沒聽說過是正常的。我倒是認(rèn)為那位兄臺的話很是可靠。”云岫認(rèn)為人的惰性的天生的,一旦尋到了一條捷徑,便會如過江之鯽。
不喜交友?
葉驚闌捏碎瓜子殼,云岫說的很對,無人愿意和他做朋友。
門閥中人自恃清貴,不屑于同他多說。
寒門學(xué)子則是認(rèn)為他高不可攀。
同朝為官,心思各逞,為己謀利,哪還管顧得上他?
“這位姑娘很懂行情,小生居盛京已十年,前幾日才出盛京。”搭話的就是被云岫點到說過話的那個藍(lán)衣人。
葉驚闌一瞥而過。
這人一直在和同伴天南海北的閑聊,講話是頭頭是道,一是一二是二地羅列所謂的證據(jù)來支撐自己的觀點。
衣服雖干凈整潔,然而難掩反復(fù)清洗晾曬導(dǎo)致的褪色,衣袖上有多加一層布料,應(yīng)是原本的袖口處被磨損。大抵上是伏案疾書造成的。
他是個讀書人。
葉驚闌眼角余光回掃時,正巧看見他手指上的薄繭生的位置,更是佐證了他的猜想。
“秋闈可是準(zhǔn)備好了?”
葉驚闌頭上的斗笠壓得很低,只能瞧見一線朱唇。
藍(lán)衣人起身,朝著葉驚闌的方向作禮,“尚可。小生太過聒噪,先給公子賠個不是。”
他沒等葉驚闌回他的話,自顧自地接著說道:“小生的話乍一聽確實有失偏頗,但有實實在在的依據(jù)來證實小生所言非虛。”
“洗耳恭聽。”
葉驚闌吹著騰起熱氣的茶水面,呷一口,擱在桌上,透過草棚子投下的亮光在微微蕩起的波里閃爍不定。
“不知公子可曾聽過現(xiàn)處揚城居城主府的大理寺卿大人?”
“聽過。”不僅是聽過,還熟得很。
云岫斂起笑意,她預(yù)感這個著藍(lán)衣的男子會語不驚人死不休。
藍(lán)衣人舔舔嘴唇,喝上一口茶,似在腦海中整理所見所聞,一舉拿下對他表示懷疑的葉驚闌。
“大理寺卿葉大人本是出身貧寒,得陛下青睞,才有機(jī)會侍奉先帝,順風(fēng)順?biāo)氐搅舜罄硭律偾渲弧!?br />
葉驚闌蜷起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叩著桌面,不置可否。
“先帝仙逝后,葉大人悲慟到難以自制,算得上是伯樂的先帝撒手一去,他這匹千里馬失了明主,于是他只得日日夜夜點長明燈感念先帝的知遇之恩。”
有這回事?葉驚闌的動作一頓,那件事到底被傳成什么樣了?
再者,知遇之恩怎么都應(yīng)該算在元清洄的頭上,在女帝的認(rèn)知里從來都是先有元清洄然后才有了他葉驚闌,至于先帝,頂多算是給了他一頂烏紗帽,賞了一口飯吃。
可惜,死者為大,只能任由他人嘴皮子翻來覆去,各種各樣的說法都能行得通。
文人,在原有的事實上進(jìn)行潤色,讓實實在在的真相失真,不就是他們最為擅長的事嗎?
葉驚闌輕笑一聲,“然后府上走了水,葉大人就此毀容?”
“原來你也知曉此事……”藍(lán)衣人嘆息道,“可惜了那張絕美的臉。”
“人無完人,只是你這般毫無顧忌地談及朝廷命官,就不怕有心人聽了去,輕則小懲大誡,重則腦袋掉了碗大個疤。”
藍(lán)衣人咧嘴笑起,他朗聲道:“這是小生求之不得的機(jī)會,葉大人如果同我計較,那他的肚量實在是太小了,畢竟我講的是真話,他若是容不得,參我一本,說不準(zhǔn)我會因此被陛下另眼相看了,不畏權(quán)貴,敢于發(fā)聲……若是一不小心身死,那么便能成就我萬古長青的美名。”
“……”讀書人的腦子十之八九都是同樣迂腐,這人和朝堂里那些三句話不離歷代君王如何明智,一到動情處便要老淚縱橫,順不了心意就想要以死明志恨不得當(dāng)場觸柱的老古董們有什么區(qū)別?
“那葉大人和你那句‘盤兒亮,條兒順,葉子活’有何干系?”云岫問道,她等了許久,只聽到這人說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一句都沒說到點子上。
藍(lán)衣人端起茶杯猛灌一口,“姑娘此言差矣,小生不過是在列出前因,然后才能引出后果啊,你且聽我慢慢道來。”
碟子里又裝滿了瓜子仁。
云岫卻沒動,她將碟子推回葉驚闌跟前。
藍(lán)衣人不急不慢地說著:“姑娘可知大理寺卿大人本是有機(jī)會成為王夫的。”
“不知。”云岫裝作詫異的模樣,反問道,“難道是因為他毀容了才做不得王夫了?”
“正是!”藍(lán)衣人肯定了云岫的話,“他就是傍上了陛下這個盤兒亮,條兒順,葉子活的姑娘才有的今天。”
當(dāng)真是口無遮攔,妄議帝王。
云岫“心領(lǐng)神會”地點頭,恍然大悟般地說道:“所以他是虧了,盡管升了官,卻只能算是退而求其次了。”
“姑娘所言正是小生想表達(dá)的。”
照這個讀書人的話來說,葉驚闌就是一個靠女人上位的人,才帶起了盛京的不正之風(fēng)。
葉驚闌一直在安靜地剝瓜子。
斗笠擋住了他的臉,云岫看不清他的神情。
是否他的一雙眸子晦暗無光,似枯井翻不起一點水花。
或是他臉色如常,心中卻已是溝壑萬千,罪及曾經(jīng)的自己。
又有無可能他在聽了普通人捏造出不符合事實的所謂“傳奇”,兩眼泛光?
然而……
唇瓣兒一啟,他帶著幾分戲謔的意味說:“兄臺可知曉扶疏公子?”
“當(dāng)然!”析墨的名號一出,引得藍(lán)衣人一陣雀躍,恨不得繞城三圈歡呼,“此生若能結(jié)識扶疏公子,死而無憾也。”
“為何?”云岫忍不住詢問,閑云野鶴般的人竟在這類孤傲的讀書人眼里有著極高的地位。
“扶疏公子拒帝令于府門前,贈元寶予傳旨大太監(jiān),此種風(fēng)骨為世間少有。且扶疏公子玉面佛心,在北疆嚴(yán)寒,糧草無法供給的情況下,以一人之手力挽狂瀾,養(yǎng)活了不計其數(shù)的軍民。”
藍(lán)衣人又補了一句:“扶疏公子與菟絲花似的美人兒不可相提并論!”
菟絲花似的……
美人兒……
云岫有意無意地瞟了葉驚闌一眼。
有理有據(jù),著實精彩。
葉驚闌也不惱,徑自說道:“兄臺你到揚城已是幾日,想必也聽說了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那事?扶疏公子穿女子衣裙登無名島,試圖勾引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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