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嫣紅的血濺在少女蒼白的面頰上,如同一朵朵雪地里綻開的梅花,那點點梅花在枝葉之間珠連匯合,凝聚成一條條赤紅的小蛇,蜿蜒向下,將那本就艷紅如火的衣襟浸染成了暗紅的血衣。
少女茫然抬頭,時間仿佛在此刻凝固,整片天地驀然安靜下來,所有人的表情和動作都定格在了一切發生的瞬間。
驚恐、疑惑、焦慮、憤怒、不安、迷茫……種種情緒充斥在周圍的空氣中,令人窒息的壓抑宛如山岳傾倒般朝她碾壓了過來,世界,在此刻悄然崩塌。
少女緩緩握住一把緋紅的油紙傘,當她拔出那把作為傘軸的白骨細劍之時,那細劍之上竟然生長出了密密麻麻的血管、神經,以及蠕動的肉塊。
“還不是時候醒來喲,繼續沉睡吧……”
一只手掌輕輕遮住了她的眼睛,雪白的發絲是這黑暗世界里唯一的顏色。
憑空出現在這條扭曲光陰長河中的少女,她有著一雙和大師兄如出一轍的眸子,湛藍得像是晴朗的天空一般。
小師妹緩緩合上雙眼,時間在這一瞬間開始流動。
“大膽狗賊!找死!”武宗堂主杜端怒發沖冠,第一個沖了出去,直追那道倉惶逃竄的漆黑身影,追星趕月,不死不休。
堂堂劍宗宗主首徒當著自己和長眉老怪的面被偷襲致死,要是連兇手都沒能抓到,這面子該往哪里擱?又該怎么給人家劍宗一個交代?
與之行動完全相反的是,吳斜只是看了一眼那箭矢射來的方向,便收攏心神,瞬間來到大師侄身邊,神念剎那間掃過他身上的傷勢,神色陰晴不定。
白衣少年面色發白,氣息全無,胸口一個碗口大小的巨大傷口,直接碾碎了心臟和命魂,這等傷勢,渡劫以下必死無疑。
長眉老人瞳孔收縮,扭頭看了一眼地上的漆黑箭矢,是那鬼修們耗費數以萬計的厲鬼冤魂才能祭煉出的鬼道殺器【噬魂矢】,陰損至極,只要被這支箭矢射傷,魂魄不穩固者,直接灰飛煙滅,像這種直接命中心臟的,更是當場暴斃,救無可救。
吳斜緊閉嘴唇,臉色極其難看,本來已經握在手中的藥丸拽緊了而又放松,片刻之后,長嘆一口氣,說道:“他已經死了,這件事我會立即傳信宗主,所有劍宗弟子聽令,即刻終止歷練,我們返回宗門!”
話畢,長眉老人將手掌輕輕按在大師侄的頭頂,凜冽的寒氣一瞬間從掌心噴涌而出,將他的尸體凍結在了半透明的冰塊之中,而后大袖卷起,那塊人形冰柱被他徑直收入隨身空間,這一切發生得極快,長眉老人的處理速度也是不慢,等到所任外宗弟子回過神來,地上只有大灘殷紅的鮮血和昏迷過去的南宮律。
長眉老人蹲下身子,仔細檢查了一下南宮律的狀況,心里懸著的那股不安之感總算是有所緩解了,南宮律并沒有受到噬魂矢的波及,身上的血全都是擋箭的大師侄留下的,至于這位劍宗小公主昏迷過去的原因,大概是無法接受心愛之人死在自己面前的那種絕望之感吧?
吳斜抬頭看了一眼杜端和那神秘黑衣人離去的方向,有些驚疑不定,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信息,本來已經做好了前去支援杜端的準備,思慮間猛然停下腳步,低頭看著血泊之中的板磚和菜刀,以及南宮律手中握住的那把緋紅油紙傘,一瞬間面無血色。
為什么自己和杜端兩位渡劫境強者都無法阻攔下來的偷襲,大師侄卻能夠如此自然而然地用身體擋下來?
還有一直蹲在地上看螞蟻的南宮律,是什么時候祭出了自己的本命飛劍?
時間,仿佛被一把無形的刀刃切割開來,出現了一條微不起眼的斷層。
就好像一塊面包,被人從中央生生抽出了一小塊,斷口之處,嚴絲縫合,如果不仔細觀察,根本注意不到這塊面包縮短了那么短短的一截。
長眉老人想不明白,也不敢冒然去追擊那名遠遁千里的強大鬼修,對方的目標很明顯是南宮律,而且也不確定附近是否還有其余的同黨,對方的隱匿手段十分高明,就連一直以神念覆蓋方圓十里范圍之內的自己和杜端都沒能感應到對方就潛伏在此處,極有可能是使用了鬼修的假死之法,無聲無息,隔絕外界一切感知。
老人回過頭,目光掃過十一名呆愣在原地的劍宗弟子,輕嘆了一口氣,緩緩道:“寧彩兒,你帶上南宮律,所有人,隨我回村收拾行李,等一個時辰后武宗的答復,一個時辰之后,不管武宗那邊有沒有消息,我們立即動身離開。”
“好的……大師伯……”寧彩兒嘴唇哆嗦,好不容易顫顫巍巍地朝著小師姐邁出一步,卻聽到身后傳來低沉的啜泣聲,當下心頭壓抑如烏云積頂,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蹲下身子,背起了滿臉鮮血的小師姐。
大師兄就這么死了?
那個上一刻還在朝著自己等人指手畫腳的大師兄,那個刀子嘴豆腐心玩世不恭的大師兄,那個天天不厭其煩喝著小酒在村口說書的大師兄,那個年紀輕輕就已經扛起了劍宗半壁江山的大師兄……就這么死了?
沒有人愿意相信這個殘酷的事實,他們更愿意相信這只是大師兄的一個惡作劇,像個魔鬼一樣卑鄙地玩弄著所有人的感情,等到那些愛著他的人們哭到肝腸寸斷,他就會笑瞇瞇地蹦出來,一拍酒壺,帶著一臉欠揍的表情嘲笑道:“哭什么哭?你大師兄我天縱神武,英姿蓋世,怎么會這么簡簡單單就領便當了呢?”
他們等了又等,沒能等到大師兄從地上蹦起來,反而等到了吳斜長老的撤離命令。
所有人這才意識到,大師兄是真的死了,吳斜長老連為他續命的機會都沒有。
陸涵無力地跪坐在地上,滿臉淚水,失聲痛哭。
小師弟一臉茫然,他到現在都沒搞清楚大師兄是真死還是詐死,因為按照大師兄自己的說法,他會想辦法‘死’在這里,但現在的情況是,一切發生得太突然了,而且大師兄這種死法實在是逼真得很,完全看不出半點逢場作戲的味道,所以沒準是真的死了……
徐坤揉了揉臉,實在是擠不出半點眼淚,想要安慰泣不成聲的陸涵師姐,一時間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所以只好傻愣愣地在一旁杵著,一動不動,看著遠處發呆。
四野如寂,暖陽生寒。
舉目顧盼,天地清明。
今天的稻禾村村民們沒有等到那個到處討酒喝的說書先生。
以后也等不到了。
——
一條小溪從青蔥樹林間流淌而出,清澈的溪水從巖根涌向地面,踏著溪石從山頂向下奔騰著,如同山巔的少女朝著山腳垂下晶瑩剔透的長發,根根發絲流動著澄澈的光。
夾岸的花草是她點綴著華美花紋的青衣,參天的巨木是她發間琉璃如月的玉簪,她站在山頂眺望人間,思慕著山下萬家燈火中的某一盞,直到那盞燈火在她眼中徹底熄滅,萬物也隨之一起,歸于黑暗。
月兒高高掛,溪兒潺潺流。
白發少女提著白裙在溪水之間漫步著,哼著小曲兒,嘴角微微揚起,好看的眸子明亮得像是夜空的皓月一樣。
在她身后,跟著一名足足比她高了兩個腦袋的黑發男子,一襲黑衣仿佛整個融進了夜色之中,腰間掛著一把迥乎于這個世界鑄造工藝的太刀,刀身極細,而且極長,搭配上他那雙熔巖般赤紅的雙眼,看起來宛如地獄修羅一般,頗具威懾力。
兩人長著一張同一個模子里雕琢而出的面孔,容貌上看起來像一對兄妹,然而手指上同款的婚戒又表明了這是一對其實是夫妻。
某種意義上來說,二者并不沖突。
因為被怪物視為同類的這兩人,自然也是怪物,而且還是怪物中的怪物。
在怪物的世界觀里沒有正義的英雄,因為只有怪物才能殺死怪物,正義的英雄也只是怪物的一種罷了。
白發少女轉過身,背著雙手,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笑道:“老哥,還在糾結我為什么阻止南宮律的暴走嗎?”
男人搖了搖頭,輕聲道:“不糾結,早晚就是一刀砍死的事情。”
少女嫣然一笑,抬腿一腳踹在男人膝蓋上,說道:“別整天喊打喊殺的嘛,好歹我們兩個現在還算是寄人籬下,真要打起來不一定是人家的對手喲!”
男人點了點頭,說道:“聽你的,就當是來旅行了。”
少女嘿嘿一笑,將腦袋湊到自家老哥身邊,小聲道:“老哥,咱兩啥時候也要個孩子?”
男人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許久才憋出一句話:“下輩子吧。”
——
劍宗,風隱峰,掌門真人收到了一條來自柳葉州的飛劍傳書,劍是那長眉老頭的本命飛劍“龍”,書信上只有一句話:“夜玄已死,兇手百鬼教當代教主,半步飛升。”
掌門真人只是看了一眼,便將那書信揉成一團,往身后一拋,輕聲道:“不存在的。”
站在掌門真人身后的風隱峰二師兄瞥了一眼被師父隨手扔掉的紙團,疑惑道:“嗯?”
掌門真人悠然轉身,笑瞇瞇地道:“講個笑話,你家大師兄死了。”
余乾搖了搖頭,不以為然。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大師兄遺個萬年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掌門真人笑著取出劍令,在“劍宗新日暮里”聊天群中群發了一條消息,打趣道:“吳長眉剛剛飛劍傳書給我,說我大徒弟領便當了,你們信不信?”
溫柔賢惠副掌門:不存在的。
莫得感情肆拾柒:不存在的。
膽大包天君仙子:不存在的。
顏值擔當潘長老:不存在的。
我沒開掛大長老:人類的本質啊……有沒有聽說過無尸不死定律?等著吧,大師侄要是掛了,我直播吃平底鍋。
用愛發電雷某人:二師兄,請開始你的表演!
“啪——”
掌門真人嘿嘿一笑,手里的劍令忽然就掉在了磚石地面上,被其隨手撿起,用袖子擦了擦,而后掛上腰間,晃晃悠悠下山喝酒去。
聽說摸仙樓的尤樂老板最近又新釀了一批好酒,可以大大方方地去吃頓霸王餐,至于后邊還錢的問題,自然有貼心的大徒弟替自己這個當師父的分憂。
半點不擔心。
掌門真人忽然祭出飛劍,騰空而起,御劍南下。
與此同時,一艘符舟從柳葉州出發,一路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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