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律歷蒼青六年，九月。

    西沙關外，蟲族暴動，一波又一波的蟲潮朝著矗立在沙海邊緣的那座雄關涌去，漆黑的浪潮淹沒了整片沙漠，直到所有枯黃被蠕動的黑暗所吞噬，而后地平線上騰起濃郁的陰云，宛如簾幕般卷向西蠻賀州所在的方向。

    那是奔騰于地面的“沙地戮蟲”，還有密布于天空的“飛空戮蟲”，兩個簡單的綱目劃分，其下囊括的是近萬種不同種類、性質、能力的戮蟲集團。

    有身軀龐大、充當肉盾的“盾甲蟲”；有體型細長、多足節肢的“空蜈蚣”；有微不起眼、毒性極強的“封喉針”；還有體腔臃腫、內蘊酸液的“腐蝕炸彈”……西沙關的駐城修士們每人都會頒發一本詳細記載著所有戮蟲種類及特性的《戮蟲圖解》，其中大部分戮蟲的名字都淺顯易懂，類似于“刀肢蟲”、“自爆蟲”之流，只看名字就能知道它們所具備的特異性和危險性，而后只需要謹慎識別，特殊對待，就能大大提高守城修士的存活率和殺敵效率——畢竟比起無腦暴戾的蟲族，人類的智慧與合作，才是西沙關千年以來屹立不倒的根本。

    “當——當——當——”

    恢宏的鐘聲回蕩在緊鄰雄關的寧安城內，雄渾壯烈的號角聲從地平線上那座鋼鐵巨城傳向臨近雄關的西域三角，寧安城、豐源城、漠北城內，一道道身影或御風、御劍，或貼地奔行，徑直趕向作為西域門戶的西沙關……被大師兄放了鴿子的小師弟等人自然也不會例外。

    九仙宗中三境及以上弟子，只要身處五座雄關千里范圍之內，只要聽到號角聲，如無要緊之事，就必須趕往雄城參加戰事，其他散修和中小型仙家門派則無此要求，鬼修及其他魔道修士就更不用說了——城防修士及九仙宗弟子對他們只有一個要求：不要作死。

    不是所有的鬼修魔修都是壞人，西沙關上就有不少協助守軍守城的魔道修士，他們擅長煉化蟲族尸骸，在蟲潮之中以蟲族尸骨大軍沖鋒陷陣、悍不畏死，立下了赫赫戰功，深得其他正派修士的尊重……同樣的道理，也不是所有正派修士都是好人，曾有一位鬼迷心竅的符宗合體境弟子就因為經受不住蟲族女王的誘惑，攜帶著宗門重寶叛出城去，而后被那位面容慈祥的老和尚隔著數百里的距離，一掌劈殺，自始至終，蟲族女王都沒有出手阻攔片刻。

    非我族類者，其心必異。

    對人類而言，蟲族是如此，對蟲族而言，人類也是如此。

    有意思的是，蟲族無法背叛它們的女王，然而有些人類，卻可以背叛他們的族群。

    西沙關主城樓頂，盤膝而坐的老和尚轉頭望東，看著那一道道趕來的身影加入城防，看著那情報之中代表著劍宗便衣小隊的十名弟子，登上城樓，目光一一在這些人身上掃過，沒有如愿以償地看到自己想看到那人，于是收回目光，繼續看向遠處。

    這次的蟲潮，前所未有的龐大，放眼望去，天上天下，都是黑壓壓的一片，整片視野都仿佛蒙上了密不透風的薄紗。

    但，就算如此洶涌的蟲潮，老和尚也不覺得它們能夠奈何自己坐鎮的這座古老巨城。

    雖然劍宗首峰峰主不在，但還有自己這位飛升境巔峰，還有一把鎮岳、一把鎮海，以及作為西沙關陣眼的鎮靈……足足三把仙兵在此！

    老和尚覺得，就是蟲族女王僥幸躋身了仙人境，自己也不是沒有機會讓它死在這里。

    咳咳咳！出家人有好生之德……空無大師雙手合十，輕誦了一聲佛號，開始思考佛宗這一個比一個殺胚的風氣，到底是誰帶出來的。想來想去，橫豎沒有答案，索性睜圓了眼睛，繼續與隱藏在蟲潮深處的蟲族女王相互對峙，大眼瞪小眼。

    城墻南段，小師弟和二師兄并肩而立，望向城樓之外的漆黑蟲潮，看著那些讓人頭皮發麻的密集蟲豸爭先恐后地涌向城墻，而后蠕動著匯聚在一起，形成蟻附之勢，攀上城樓的外墻，直到身體被一道道璀璨的術法擊中，轟然炸開，滿是腐蝕性的墨綠色血液浸染在城墻之上，形成無法淡去的侵蝕痕跡，動搖著整座城池的根基。

    蟲族對人族的入侵，向來都是如此的慘烈而瘋狂，它們遵循著女王的命令，以遠超人類近萬倍的數量碾向這座孤零零的城池，直到雄關破碎，亦或是所有參戰蟲族全部死絕，女王才會鳴起收兵的嘶吼，為這場戰爭畫上一個鮮血描繪的句點。

    女王從不在乎部下的死去，因為蟲族強大的繁衍能力，讓它們只需一到兩年的繁殖，就能讓種族密度膨脹到參戰之前的地步，而后……又是一場新的蟲潮。

    所以包括空無大師在內，很多常年駐扎在西沙關的修士，都已經習慣了這種浩浩蕩蕩的大場面。

    余乾神色淡漠，出劍如虹，飛劍聽雨遞出城去，輕輕一抖便灑落大片劍氣雨幕，忽急忽緩，覆向身前千米之內的蟲潮。

    有那天街小雨，清潤如酥；有那滂沱大雨，玉珠落盤。

    有那綿綿細雨，磨皮摧骨；有那狂風暴雨，絞殺諸敵。

    他的每一次出劍，都能在滋潤同袍靈氣的同時，殘忍地毀滅著那些悍不畏死的蟲族……修為到了他這個地步，某種程度上已經可以忽視絕大多數蟲族的威脅，除了蟲族女王的親衛部隊，那一只只繼承著女王血脈的高階蟲族。

    畢竟……眾所周知，劍修是一個遠程職業，他們的攻擊距離很長、很安全，而且就算被近身，近戰方面也是僅次于武宗體修，勉強和佛宗和尚齊平。

    所以余乾一劍接一劍，遞得很是放心。

    比起二師兄的駕輕就熟、酣暢淋漓，沒見過這等場面的小師弟本能地就有了些許不適，原本沒有的密集恐懼癥也要在這幾乎堆滿沙海蠕動蟲潮之中生生惡心出來……好在他到底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了，蟲族再畸形，也畸形不過當初仇宴演化出的陣中鬼王，那團巨大、腐爛的蠕動肉塊，讓人心情值急劇下降，打心底里惡心到想吐。

    小師弟麻木地揮著劍，鎮岳甩出的劍氣來回切割著蟲潮，碾碎它們的軀體，分割它們陣型，眼睜睜看著它們在劍氣下化成肉沫，發出令人牙酸的細密聲響……尤其是看到一地的蟲族斷肢還在做著簡單的神經反射的時候，小師弟可恥地吐了，好不容易緩過氣來，再看到那一地蟲族尸體被其它蟲族當做口糧吞食干凈，小師弟吐得更厲害了。

    “嘔……”

    “嗯？”余乾一邊出劍，一邊扭頭看了徐坤一眼，用目光展現出了自己的關懷意念，可惜小師弟這會兒滿腦子漿糊，未能及時理會，勉強站直身體，苦笑道：“我沒事，還能堅持……”

    “嗯。”余乾點了點頭，收回目光，輕抬衣袖，從袖中掠出一道璀璨的金芒，眨眼間擊斃了數十只臨近的飛蟲，渾身劍氣滾滾，卓爾不凡。

    小師弟站在二師兄身后怔怔地看著，驀然間有些面紅耳赤，羞澀不已……同樣的分神境巔峰，二師兄無論是戰斗經驗還是心理素質，都要遠遠凌駕于自己之上，這么一想，自己的分神境好像頗有些花架子的意味。

    他勉強打起精神，茫然四顧，想要尋找大師兄的影子，環視一圈后發現只是徒勞，于是果斷選擇了放棄。

    反正以大師兄的性子，關鍵時候總會露面的，提前的尋覓只是費力不討好……想著想著，小師弟忽然有些憂慮。

    大師兄……真的沒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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