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有些懵，喉嚨一陣干澀，然后舌尖殘留的粉末中傳來一陣酸酸甜甜的感覺。
“我，我，你，你為什么不信我！”
她真沒說謊，所以她的表情很委屈，說的也理直氣壯。
陳子凌感受到手腕上對方溫熱的眼淚，立即松了手。
“感謝的話你就不要說了，咱們就此別過。”
女子轉過身來，指著陳子凌一時氣急，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所有的胡人，在陳子凌將那包解藥喂進女子嘴中時，都傻眼了。
甚至還是有人雙眼一黑，直挺挺從馬背跌落在了草地上。
女自用手指插進喉嚨干嘔了幾下，失魂落魄地放棄了徒勞的掙扎。
即便她能嘔出腹中食物，對于那些足夠上百人的分量，早已融入身體的解藥，也沒多少用處。
陳子凌將少許白色粉末吞入腹中，權當預防，感受著味道還可以的解藥，不知道對方怎么發(fā)了這么大的脾氣。
“解藥！”
女子見他要離開，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兩名老者恨聲道。
陳子凌從懷中掏出兩粒黑色小藥丸，甩手扔個對方，大方道：“一人一粒。”
一名被人捆綁著橫放在馬背上的小男孩，朝陳子凌嗚嗚悶聲叫了幾聲。
陳子凌聽到聲音，回頭看了一眼，果然在人群中發(fā)現(xiàn)了對方的身影，身子一動直接將對方提在了手里，解開了他身上的繩索后，搶了一匹馬交給了他。
“你以為他送你圣狼，安了什么好心？他不過是想讓你們拖延一下后面的追兵，為自己爭取些時間罷了。”
女子將解藥喂給兩名老者后，抬頭朝陳子凌譏諷道。
見對方不理自己，女子又道：“你覺得我是怎么追來的？還不是他殺了兩只圣狼后，為了給自己求得一線生機，才說出了你們的行蹤。”
“他心里清楚，你們終究是魏國人，圣狼即使落在我的手里，也比讓你們帶走強！”
陳子凌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她道：“我救他一次，只是為了還之前的人情，你們雙方有什么恩怨我也沒有興趣參與，僅此而已。”
“這個人是誰？他從前是否接觸過魏國人？”
陳子凌指了指馬背上斷了一臂的胡人漢子，朝女子問道。
女子看著馬背上的漢子，心中想起部落里的一些趣聞，收起了怒容，認真道：
“他對于你們魏國人來說，是做了一些壞事，可你們不要忘了這是戰(zhàn)爭，當年他的父母也是你們魏國人殺得。”
陳子凌莞爾一笑，他沒興趣做明辨是非的圣人，也沒有什么家國觀念，想到某些有趣的事，朝女子試探道：
“你的魏國官話說的不錯，是有魏人在你們部落安了家？”
女子被他這句話問的雙臉一紅，憤怒道：“那些豬狗不如的東西，投降對我們有什么好處？只會白白浪費我們的食物。”
陳子凌撿起地上的泥團，給了葉輕眉一個微笑，走了兩步忽然轉身對女子點了點頭，感激道：“再見！”
是對方的話提醒了他，兩國間本就沒有什么道德和對錯，發(fā)生沖突和戰(zhàn)爭只是為了利益。
無論是掠奪人口，侵奪土地，還是為了留名青史，建功立業(yè)，這些都是利益。
皇帝們的利益，大臣們的利益，以及小人物的利益。
為了所謂的忠義之類的空話，替人肝腦涂地，橫尸荒野還尚不自知的可憐人們，更加令人唏噓。
女子勉強一笑，高聲道：“替我給你們魏國人傳個話，當年你們魏國送來和親的假公主死了，是被你們魏國人殺死的。”
陳子凌曾經了解過那段歷史，知道她說的是幾十年前冒充皇女遠嫁胡人的那位宮女，似乎文人雅士還寫了很多贊美詩。
若是按照時間推算，那位女子也已經成了老婦人，生老病死并不稀奇，可對方竟說那位女子是被魏國人殺死的！
這怎么可能！
如果當年魏國軍隊找到了那名女子，不是應該將他帶回魏國嗎？
陳子凌自嘲一笑，他的思維還是與這個世界有些不同，然后重新思考，他覺得女子說的話反而更加真實。
這件事與他沒有任何關系，不知為何，聽到這個消息他心中卻并不好受。
“你為什么要告訴我？捕風捉影的事，我不會說出去的，若是真的，我更加不愿惹麻煩，或者你可以自己去說！”陳子凌遙遙回應道。
“接著！”女子將手腕上的金鐲子拼命扔給了對方，“這件首飾就是已故魏國皇帝劉奭賜與我母親的。”
“我報不了仇，也去不了魏國了，我要死了！再見。”
葉輕眉聽到女子哀婉的聲音，伸手扯了一下陳子凌，然后從空中接住了那只外表有些發(fā)暗的金色手鐲。
陳子凌再次回身，一臉疑惑地看了一眼，那名之前還生龍活虎、張牙舞爪的小胡女。
不知她怎么突然變得這般無精打采起來了。
女子從地上被人攙了起來，原本白膩的臉色變得有些發(fā)黑，粲然一笑，有氣無力道：
“你害死的，我們母女都死在了你們魏國人的手里。”
陳子凌立即跑了過去，摸了摸她的脈象，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對方這次也沒騙他，她真的要死了。
毒很猛，脈很奇，似乎沒得醫(yī)……
“你開心嗎？你辦了魏國皇帝都沒辦到的事，”女子仰頭對陳子凌笑道。
陳子凌不知如何回復，繼續(xù)從發(fā)絲中抽出銀針不停扎在女子身上。
接著他從懷中拿出了所有具有解毒功效的藥，全被他強行喂進了對方的嘴里。
沒有人阻止他的舉動，就連那兩名巫師也沒有說什么，
他們只能絕望地等待奇跡的發(fā)生。
一炷香的時間過后，他們最終還是從幻想中醒了過來。
女子用白色狐裘擦了一下嘴角的烏血，對身邊握著彎刀躍躍欲試的手下們，用胡語嚴厲地命令了幾句話。
雄壯的漢子們乖乖停止了躁動，單膝跪在了地上，雙手放在胸前，將女子圍在了中間。
兩名回復了體力的老者，揮動著手里的人骨，沿著逆時針圍著女子，嗚嗚啦啦輕聲吟唱了起來。
“好香啊~”
女子聞著空氣中的味道，看了看地上的兩個大泥團，一臉解脫道。
葉輕眉將小白狼放在了她的懷里，背過身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陳子凌有些尷尬，用手敲開一個，從中撕下一小塊肉。
女子本沒有什么胃口，但還是張開了嘴，然后在他手指上用力咬了一下，看到對方皺眉的樣子心里很是開心。
嚼了一下口感，女子不確定道：“這是我的鷹？”
陳子凌猶豫了一下，朝她輕輕點了點頭。
女子嘆了口氣，輕聲道：“我有些后悔。”
陳子凌不知道對方要說什么，將身體朝對方靠近了些。
“我之前應該表現(xiàn)的安靜些，這樣我就有人作伴了。”女子解釋道。
陳子凌心中更加自責。
“你未婚妻很漂亮。”女子躺在地上看了一眼葉輕眉的側臉，夸贊道。
“謝謝。”
“你想不想知道之前你問我的那個人，身上發(fā)生過的故事？”
陳子凌再次摸了摸對方若有若無的脈象，看著對方眼中的笑意還是點了點頭。
女子斷斷續(xù)續(xù)地講著，眼中的笑意越來越淡薄，本想刺激一下這位魏國人，不料卻刺痛了自己。
葉輕眉將那名胡人漢子從馬背上提了下來，然后喂了他一些療傷藥。
天地間變得有些紅彤彤的，因為太陽的角度有些低。
這片天地千百年來一成不變，眾人早已習以為常，沒有人抬頭欣賞。
魏國的百姓們一定忙著做飯，房舍內正浮著裊裊炊煙，流民們應該排起了長長的隊伍等待著開飯。
葉輕眉這般想著。
女子將裸露的小腿用白色狐裘遮了遮，可她還是覺得身體有些冷，將懷里的小狼交給一名手下后，伸手扯了扯陳子凌的衣角。
陳子凌會意，替她找來了幾塊羊皮墊在身下，又在她身上厚厚蓋了一層。
當然過程中有些不得已的接觸，陳子凌只是輕輕抱了抱她。
女子舒服地枕著一團羊皮，閉著眼睛描繪著此刻部落中的景象。
天色昏暗了下來，胡人們在外圍生起了幾堆篝火。
那名斷了一臂的胡人終于醒了過來，只呼喊了幾聲就被人呵斥得閉上了嘴巴。
葉輕眉坐在一邊，沒滋沒味地吃著陳子凌喂給她的食物。
女子繼續(xù)碎碎講著自己的過往，尤其是在談到自己的母親時，語氣有些低緩，臉上滿是敬佩的神情。
根據(jù)她的描述，陳子凌在自己的腦海中似乎想起了他那個世界的某位女子，同樣是和親的命運，同樣是位假公主。
女子燕尾長裙、銀簪朱顏，懷抱著玉色琵琶，駝鈴聲聲中回望故鄉(xiāng)，被人當做物品繼承來繼承去，她心里應該是不高興的。
那些寫詞作賦大書特書的文人，也沒見他們教育自己的子女如何效仿。
“都是些糊弄人的玩意~”
陳子凌閉上眼睛心中嘆息一聲，在心中將那些魏國大臣罵了個遍。
“你叫什么名字？”陳子凌睜開眼睛后開口問道。
女子舔了舔嘴角的油跡，看了看他，一臉無所謂道：“聽好了，本姑娘的全名叫察罕不花-躍魯也先-伯顏脫脫-巴音齊齊格。”
陳子凌一頭霧水，只記住了個最后的齊齊格三個字，試探道：“難道你母親就沒給你起過別的名字？”
女子努力咽下口中食物，輕哼了一聲。
過了一會，她覺得還是應該給對方留下點心結，不然這小子自責起來連自己叫什么都記不住，她死的可真冤，咬牙切齒一字一頓道：“王，朱！”
……
太陽又從東方慢慢爬上高空，胡人漢子們依然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態(tài)，單膝跪在地上。
陳子凌揉了揉自己有些發(fā)麻的雙腿，扭頭看了一眼陪在他身邊的葉輕眉，又低頭看了看枕著自己的大腿，一動不動的王朱。
伸手摸了摸她微弱的脈搏，雖然仍舊命懸一線，但是卻比昨天好了少許。
小狼崽子在地上留下一攤水跡后，嗚嗚嚎叫了幾聲，朝葉輕眉爬了過去。
王朱醒來后伸了個懶腰，肚子里咕嚕響了一聲，臉色微囧，朝陳子凌二人解釋道：“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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