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中年男人,長的也不算結(jié)實,長期生活困難得過且過,有著過度老化的外表,營養(yǎng)不良的四肢,甚至有骨質(zhì)疏松的可能,從挑高的二層樓窗戶上后背著地,后腦勺還磕了地,除了剛起來有點頭暈緩了緩之外,竟然沒有一處皮外傷?
饒是黃文自己都有點難以置信,他甚至有些慌了,胡亂扒了兩下衣裳,撩了自己的上衣轉(zhuǎn)過身對著云阮,一點也不講究,露著自己的后背對云阮說:“阮阮,快看看你黃伯我后背上有沒有傷,不可能啊,我皮糙肉厚也厚不成金鐘罩啊,我剛才感覺后背火辣辣的,就算沒流血,也肯定有淤青!”
云阮本來在他撩衣服的一瞬間就轉(zhuǎn)過頭去了,但想想他也算是長輩,被他這么一問,也就毫無顧忌地看過去。
可是檢查過黃文后背的情況之后……她沉默了。
正常人從二層樓掉落下來,即便沒有什么嚴(yán)重的傷,也很難沒有任何痕跡,就算是運氣極佳,毫發(fā)無損,那也是需要落地落得巧妙,可是剛才,黃伯是給她做人肉墊子摔下來的,根本沒有做什么保護(hù)姿勢的可能。
可是……他的后背就和他的胳膊肘一樣,除了幾個發(fā)紅的小坑壓痕,一點傷也看不出來。
有時候沉默也是一種語言,見她沉默,黃文立刻便明白了,他的后背也是完好的。
黃文默默轉(zhuǎn)過身來,臉上有些驚慌。
云阮看著他有些慘白的臉色,眼神漸漸有了幾分冷意,不是她多心,而是那個無名店的店主找上黃文的事讓她太在意了,原本并不想懷疑黃文,可是很明顯,他并不是普通人。
因為一個平凡的凡人,絕不會在這種情況下連一個受傷的痕跡都沒有。其實她沒有說的是,剛才她爬起來去扶他的時候,他的左手手肘是被劃傷了的,可是剛才黃文翻著兩個手肘看得時候,她清清楚楚地看見剛才還在的傷痕已經(jīng)沒有了。
不是沒有傷痕,而是他恢復(fù)的很快!他有極強的自我治愈能力!
黃文一扭頭,見云阮冷淡地看著自己,眼神中似乎有著一種戒備,他心里一跳,竟有些失落,不過,他又想,小丫頭是做天師的,妖魔鬼怪見多了,自己這個狀況別說她了,自己都覺得自己像妖魔鬼怪啊,不怪她用這樣的眼神看他。
“那個……你……”黃文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些什么。
他臉上的不知所措和被自己驚嚇到的樣子,云阮嘆了口氣,有些不知道拿他怎么辦,其實她心里也明白,如果他怕自己會暴露身份,根本不用這樣救自己,他應(yīng)該根本不知道自己有這樣的能力。
云阮問:“黃伯,你之前不知道自己……會這樣么?”
黃文臉色不怎么好看,甚至比剛摔下來那會兒還要慘白,他有點煩躁似的撥了撥頭發(fā)道:“我不知道啊,我這人怕疼怕死,有什么事跑的比誰都快,自打我有記憶起就沒受過傷,也就是老太太撿我回去之后……不過我當(dāng)時身上也沒什么傷,要不然一個老太太哪能照顧的了。”
云阮一直在觀察他說話時的表情,并不似在說謊,看來關(guān)鍵的問題還是在他失去的記憶。
可是還有一個疑問令云阮百思不得其解,黃文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他就是一個凡人,她不可能會看錯,六界里,雖然她對冥界的東西更為敏感,但是其他幾界她也都見識過,能夠通過氣場感應(yīng),可是黃文根本就是人界的人,血肉之軀,卻又有這樣的自我恢復(fù)能力,難道是一種異能?
“黃伯,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我……我也不知道了。”
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了一陣……都不知道說些什么好了。
黃文像個無助地孩子一樣,抓著云阮的手腕,“阮阮啊,你……你要相信我,不管我是個什么東西,我都不會傷害你!我一看到你這個孩子,就特別喜歡你,總感覺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樣,想對你好,保護(hù)你……”不知道為什么,很怕被她害怕被她討厭。
即便黃文是個習(xí)慣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糊弄人的人,可這句話,他至少是有百分之八十的真心的。其實他是本能地想去和云阮套近乎,想關(guān)注她,保護(hù)她,哪怕自己是個怕事的人,是個不怎么能派上用場的人,還是覺得自己應(yīng)該去護(hù)著她。
今天晚上出現(xiàn)在這里救下他,就連他自己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好像手腳不是自己的,跟著身體本能,連腦子都沒動就來了。墜地的那一刻,看著她毫發(fā)無傷地抓著自己問話,他就像是渾渾噩噩過日子的人突然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義,這么多年來的漂泊日子,只是想著活下去,報答救了自己的老人家,從未有過什么目的和追求,然而那一刻,他連疼痛感都忘了,腦子里只有一句話,一句令他沉重的囑托。
“云成,我把她托付給你了,你一定要照顧好她。離開這里,越遠(yuǎn)越好……”
黃文腦子混亂,似乎有什么畫面要從腦子里蹦出來,可是卻又不是那么清晰,不僅不清晰,就連那句囑托也是斷斷續(xù)續(xù)的,他只知道,他要保護(hù)眼前這個女孩,只有這樣,只有這樣,才能不辜負(fù)……不辜負(fù)什么呢?他想不明白。
云阮剛成年的年紀(jì),他都能當(dāng)她爸爸了,斷然不會那么變態(tài)喜歡這樣的小女孩兒。腦子里那點混亂的東西讓他抓不住線索,只能下意識地覺得,也許是因為自己將她當(dāng)成了自己女兒的替身,雖然他記不得了,但印象中,似乎自己是有個孩子的,和她差不多。
“黃伯,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云阮自己也有點矛盾了,她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釋,看著他那樣真誠的眼神,她說不出來自己的顧慮……
“放開她!”塑夜感受到鬼王令的異動,那陣異動爆發(fā)的很強烈,但是很快便消失了,他放心不下,便趕了過來。
云阮還來不及解釋,便見塑夜長袖一揮,身邊的黃文就像個麻布袋一樣飛了出去。她趕緊站起來制止道:“大帝,你誤會了!他救了我,不是傷我的人!”
塑夜原本已經(jīng)再次抬了手,聽到她的話,冷靜地將手臂放了下來,看了看自己手上漸漸消失的鬼王熾火,心下也有點吃驚,因為他身為酆都大帝,剛才那么快的出手,竟然連對方是人是鬼都沒有分清楚,只是見他抓著云阮糾纏便就已經(jīng)起了殺意。
這樣的自己,讓他覺得有些陌生。
云阮將黃文扶起來,想著他應(yīng)該沒事,還是隨口問了一句:“黃伯,沒事吧?”
黃文苦笑,擺擺手,“沒事沒事,這能有多大事……”剛才二層樓上摔下來還不是活蹦亂跳的。他瞧著來人打扮挺奇怪的是,是個長得和她那個師父一樣俊美的年輕男人,出手又那么直接,他縮了縮了脖子,是去地躲到一邊去了。
云阮被他那苦大仇深的表情逗笑了,他這極強的自我恢復(fù)能力可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呢,到他這里成包袱了,她是不愿意相信這樣的他是有什么壞心思的,只是他確實記憶缺失,身份不明,有潛在的風(fēng)險,越是強大的人,作為朋友是求之不得,但是作為敵人就會令人避而遠(yuǎn)之了。
這樣來想的話,她希望黃伯會是朋友。所以……她突然想,也許她可以直接去找那無名店主,探一探黃伯的身份也可以吧?
“你受傷了?”塑夜雖是在問,卻是已經(jīng)看到她手上的血跡了,她的血氣味有些不對,對一些心術(shù)不正的非人來說,可謂是極大的誘惑,未等她回答,他便走了過去,輕輕執(zhí)起她的手看。
細(xì)白的小手,嫩的像軟豆腐一樣,明明是該嬌養(yǎng)的人兒,此時掌心血肉模糊,她身上貼了止血符,血液已經(jīng)凝結(jié),但是皮肉苦是免不了的,傷口很細(xì)密,看起來慘不忍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把自己弄成這樣的,這只手是右手,她不是左撇子,恐怕剛才還握了什么東西,導(dǎo)致有的小傷口還嵌著碎沙子一樣的玻璃渣,一時弄不出來。
塑夜眉頭緊皺,又將她左手握住來看,動作輕的像是捧著兩片羽毛。左手也有些傷口,但是不像右手那么密集,出血也不多。
剛才顧不得疼,這會兒只是輕微地碰觸,卻因為注意力都放在了這只被人握住的手上,忽然就覺得疼得鉆心。
“嘶——”
云阮本能地抽了抽手,瑟縮了一下。大帝的手微微發(fā)涼,不似師父江熙宸的手總是微暖。
塑夜頓了頓,沒有放手,“對不起,弄疼你了。”
云阮趕緊搖頭,“沒有,不是大帝的原因,是這個傷真的太疼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哎,我沒想到那個什么毛僵,還挺厲害的,搞砸了……”
塑夜一瞬不瞬地看著她,抿緊了唇角,聽她說疼,心里似乎也像被玻璃渣扎到了一眼,瑟縮著,抽了抽。
“……對不起。”
沉默了一會兒,塑夜低沉地說了一句,出口又是這三個字。他想,他該看著她的,這個小姑娘,總是喜歡單獨行動,明明他說了和她一起,可她從來都不會乖乖地等著,更加不會主動向他求助。
恐怕,剛才鬼王令也是自動觸發(fā)了保護(hù),她果然如當(dāng)年得到鬼王令的時候那般守信,她說過不會輕易召喚他,是認(rèn)真的,就算是鬼王令自己觸發(fā)了召喚,她都會及時阻斷……她就這么不希望和自己扯上關(guān)系?
塑夜這么想著,總覺得剛才鬼王令的異動得到了合理的解釋。
可是,還真不是他以為的這么絕對,云阮可是江熙宸一手教養(yǎng)出來的好徒弟,根本不會那么刻板地說一不二,絲毫不借外力。她確實是不想麻煩塑夜的,因為敬他是酆都大帝,不敢褻瀆不敢輕易靠近,可那不代表她寧愿自己去死也不召喚鬼王來救命。實則是,剛才黃文出現(xiàn)的時機太過巧合,鬼王令被她帶著往窗外去的時候,由毛僵帶來的那股子危險的氣息一散,鬼王令極為有靈性地跟隨了主人能不召喚就不召喚的內(nèi)心,即刻老實乖巧地收起了那股子力量。
云阮自然不知道塑夜竟然是那么想的,她以為他是在為碰疼了她的傷口的事道歉。
“大帝,真的不是你的錯。我剛才精神一直緊繃著,沒覺得疼,真的,真的,其實我特別能忍疼,這點傷不算什么……小師叔那有上好的外用藥,到時候傷好了連疤痕都不會留下的!”這話云阮是自以為安慰大帝的,小師叔荀瑯確實有這種藥,可是她從來沒有機會用。她說的輕描淡寫,可實際上她還是頭一回受這么重的傷。
可是自己也是活該,低估了敵人,高估了自己,怨不得別人。云阮原本是個自卑的人,但是這么多年,一直很努力,一直都在追逐這師父江熙宸,一心希望自己成為一個足夠優(yōu)秀的人,仿佛那樣才能有資格說她是他的徒弟,這仿佛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執(zhí)念,心里總是有個聲音在說,你現(xiàn)在太弱了,太弱了,你一定要變得更強!
她那翻用來安慰塑夜的話,聽在他耳中頗有些刺耳,雖然中間的五年多里他沒有見過她,可是他只當(dāng),她在江熙宸那里,一定會被保護(hù)的非常非常好,江熙宸那個人是極其護(hù)短的,自己的東西,也只有他自己能毀了傷了棄了,斷然不會讓別人來欺上半分。
“江熙宸呢?”塑夜表情淡淡,從懷里拿出一塊頗有古風(fēng)氣息的白色絹帕,細(xì)細(xì)地將她手上的污跡擦去。
他來晚了,只是沒想到江熙宸也不在,他這個做人家?guī)煾傅模m然面子上是放手的,哪次不是在旁邊看著,看起來像是嚴(yán)師一樣,還不是怕她出事,怎么今天就沒跟來,讓她傷成這樣,他就不會心疼?
塑夜說不上來自己是什么心情,明明江熙宸該是他的情敵一樣的存在,但也許是與他太熟悉了,可謂是他六界內(nèi)關(guān)系最親密,可以稱之為朋友,知己的人,他忽然有些替江熙宸擔(dān)心。
擔(dān)心他不是不想來,而是來不了。因為,他那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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