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酒盡人散場。
張楚獨坐在行營中，借著一盞孤燈，慢慢擦拭紫龍刀。
他又想起了白頭佬。
那個家伙要是還在，那該多好。
至少有什么看他不明白的事情發(fā)生時，能有個人一起合計……
張楚黯淡的嘆息了一聲，郁郁的回刀入鞘。
“篤篤篤。”
行營外傳來三聲低低的叩門聲。
張楚聞聲，閉上雙目沉靜了片刻。
再睜眼時。
他眸中已經(jīng)再次亮起如刀光一般凜冽的光芒。
“啪。”
他抬手打了一個響指。
窗戶打開，身披士兵甲的人影，無聲無息的跳窗而入，于堂下單膝點地，垂首低聲道：“卑下拜見主上。”
張楚淡淡吐出一個字：“講！”
“卑下連夜拷打了一百名北蠻武者，已確定烏氏部落方位！”
堂下的人影，畢恭畢敬的回道。
張楚：“此去腳程幾何？”
“快馬加鞭，兩天一夜可回！”
張楚：“向?qū)兀俊?br />
“萬無一失！”
張楚一把抓起身畔的紫龍刀，起身大喝道：“傳我命令，將北營集結(jié)，一人雙馬，帶足三天三夜的飲水和口糧！”
“孫堅，牛十三，各率三百精銳，并入護衛(wèi)隊！”
北疆戰(zhàn)事已經(jīng)完結(jié)。
他之所以還留在永明關(guān)，等的就是這件事！
“喏！”
門外響起值夜護衛(wèi)們鏗鏘有力的應(yīng)諾聲。
沉重而紛雜的腳步聲，瞬間驚醒了靜謐的夜！
張楚將紫龍刀佩到腰間，再從懷中取出一塊雕有龍虎紋路的純金腰牌，擲于堂下人懷中：“帶著你的人，去找孫堅，隨軍出擊！”
“喏！”
堂下的人影收好的腰牌，起身從窗戶跳出去，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張楚按著紫龍刀的刀柄，眺望著太平關(guān)的方向，目光明暗交雜。
白頭佬。
這事兒，我去辦了！
你要怪。
就來夢中找我吧。
……
三千輕騎，趁夜奔出永明關(guān)。
雄渾而巍峨的關(guān)墻上。
聞聲趕來的冉林，王真一，霍鴻燁，靜靜目送著這支騎兵，三人的神色，都異常復(fù)雜。
他們先前并不知道張楚會出永明關(guān)。
但接到張楚北出永明關(guān)消息的瞬間，他們就想到了原因。
因為這并不難猜。
以張楚的生平，他會北出永明關(guān)的原因，有且只有一個……
但他們依然不敢置信。
到了他們這個位子，哪有還有真將情義這兩個字兒當(dāng)成一回事的人？
如果有，為什么他以前沒有見過。
如果沒有，張楚這又是在做什么？
他們的理智，令他們?nèi)ベ|(zhì)疑，去辯駁。
但他們的本能，卻令他們羨慕，嫉妒。
羨慕一個都已經(jīng)死了，還擁有他們從不曾有過的珍寶的死人。
嫉妒一個都已經(jīng)死了，還有人肯為了他傻乎乎的帶著幾千人去草原拼命的死人。
……
在向?qū)У膸ьI(lǐng)下。
三千鐵騎一路向北，深入天極草原。
到天明之時，張楚四下張望，已經(jīng)找不到任何可以作為參照物的高山。
入眼所見，除了枯黃的草場，還是枯黃的草場。
偶爾有山丘，都是那種一鞭之下，便能輕松跨過的平坦山丘。
沿途倒是路過了好幾個北蠻部落。
白色的羊群，在枯黃的草原上的格外的顯眼。
但張楚都只是遠遠的望上一眼，就下令兵馬繞道，不要驚動了遠處的北蠻部落。
北蠻人太多了。
殺不完。
他此行的目的，只是烏氏。
并不想節(jié)外生枝。
但他偃旗息鼓，息事寧人。
一路上經(jīng)過的那些北蠻人卻并不這樣想。
才深入草原三百余里。
他們屁股后邊，就贅上了一些鬼鬼祟祟的北蠻牧民。
走到四百里，贅在他們屁股后邊的北蠻牧民，已經(jīng)有小五百。
北蠻牧民，可不是什么純良的生產(chǎn)者。
他們拿起鞭子能放羊，拿起刀子能劫掠，穿上皮甲就敢攻城掠地！
當(dāng)年張楚還在錦天府做四聯(lián)幫幫主的時候，就常常聽說，又有老走北蠻路線的商隊，因為犯了北蠻人的什么什么忌諱，在草原上栽了水，無一生還的消息。
那時張楚就懷疑過，北蠻人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忌諱，到底是真忌諱，還是北蠻人編出來殺人越貨的借口……
張楚見勢不對，想要清理掉這些草原鬣狗。
但草原上很難設(shè)伏。
三千兵馬的動靜，也很難瞞過這些生在草原，長在草原的鬣狗。
張楚試探著撒了五百精騎出去。
結(jié)果那些草原鬣狗，一見到他們?nèi)硕啵h遠的就一哄而散。
等到他們?nèi)松倭耍趾魢[著一擁而上。
平坦的草原，是最好的跑馬場。
而北蠻人的騎術(shù)，是種族天賦。
是以哪怕他們胯下的馬，不及將北營的戰(zhàn)馬強建，但憑借高出將北營將士好幾個層次的騎術(shù)，他們照樣能跑贏將北營的將士。
連吳老九親自出馬，都沒帶回幾顆北蠻人的頭顱……氣海大豪是能憑借真氣，短時間內(nèi)爆發(fā)出堪比戰(zhàn)馬狂奔的高速，但這種速度面對戰(zhàn)馬，并不占多大優(yōu)勢，而且極耗真氣，不能長久。
北蠻人沒弄死幾個。
反倒是張楚撒出去的兵馬，損失了十幾騎。
怒得張楚心頭的火氣，就像是澆了汽油一樣“蹭蹭蹭”的往上竄。
他果斷打消了收拾屁股后邊那些鬣狗的想法，轉(zhuǎn)而在心頭拉出了一條血腥的曲線……
從烏市部落，一路屠回永明關(guān)的曲線！
……
當(dāng)天傍晚。
張楚率領(lǐng)三千輕騎，抵達了烏氏部落。
一眼望不到頭兒的牛羊。
一眼望不到頭兒的馬群。
一眼望不到頭兒的白帳。
一桿高有七八丈的烏底白字大旗，迎著北風(fēng)輕輕的飄蕩。
好一副平安、富足，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的草原美景。
只可惜，混合著北蠻話和大離話的驚惶呼喊聲，和雞飛狗跳的凌亂腳步聲，破壞了這份美感。
一馬當(dāng)前的張楚勒住青驄馬，無視已經(jīng)亂成一團的龐大部落，定定的望著那一桿大旗，抬手打了一個響指。
立刻就有人打馬，湊到張楚的身后。
張楚沒回頭，指著那桿大旗上像蚯蚓一樣歪七扭八，毫無美感的北蠻字，問道：“那是什么意思？”
“哈日。”
“黑的意思。”
張楚大笑“還真他娘的不忘本啊！”
他在大笑。
但話，卻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一樣。
每一個字眼都像是刀槍一樣，散發(fā)著暴戾的殺意！
他拔出紫龍刀，向前一揮，咆哮道：“殺！”
話音一落。
四千輕騎仿佛決堤的洪水，轟然奔騰而出。
……
沒有相持不下。
也沒有難分難舍。
在四千剛剛趟過北疆絞肉機的將北營悍卒面前。
哈日部落匆忙聚集起來的數(shù)千族兵，就像是紙糊的一樣，一觸即潰。
站在后方的哈日部落族兵，都還沒看清敵人長啥樣，就被潰敗的同伴裹挾著四下奔逃……
而幾個膽敢冒頭的氣海，被張楚像殺雞一樣一刀一個宰了之后，這場戰(zhàn)斗就直接淪落為屠殺！
天還沒黑。
這個足有好幾萬人口的哈日部落，就已經(jīng)只剩下一群老弱婦孺。
所有身高過車輪的男丁，排著隊的，被一個個如狼似虎的將北營將士按在地上，砍下頭顱。
……
“別殺我，別殺我！”
“你們要什么，我都可以給你們，不要殺我……”
驚恐欲絕的呼喊聲中，吳老九單手抓著一頭像豬多過于像人的玩意，縱馬奔至張楚面前。
“嘭。”
肥豬砸在了張楚身前七尺外。
借著周圍跳躍的火光，張楚看清楚了這個肥豬的模樣：裹著一身溜光水滑，一看就知道肯定價值不菲的熊皮大衣，穿金戴銀，跟胡蘿卜一樣粗的十根手指上，每一根都帶著一枚碩大的寶石戒指……
吳老九從馬背上跳來，三步并作兩步趕到張楚面前，畢恭畢敬的揖手道：“盟主，兩名六品高手護著這廝逃跑，屬下瞧著應(yīng)該是個大人物……”
話說到一半兒，他就閉上了嘴。
因為他發(fā)現(xiàn)，自家盟主雙眼直勾勾的看著這頭肥豬，眼神中涌動的光芒，令他覺得害怕。
趴在地上肥豬這時也看到了張楚，哭嚎聲一下子就頓住了，臉色驚恐的像是見了鬼一樣。
好一會兒，張楚忽然展顏一笑，輕聲呼喚道：“世伯。”
他的聲音，是那樣的輕柔。
輕柔得就像是稚子呼喚爹娘。
但吳老九聽到他這聲呼喚，卻毛骨悚然得后腦勺的寒毛都快立起來了……
張楚輕笑著，伸出雙手，彎下腰往前走了兩步，就像是要輕輕扶起地上這頭肥豬，幫他撣一撣身上的塵土。
然而地上的肥豬，卻驚恐的拼命向后滾：“你別過來，你別過來……”
張楚停住了腳步，臉上的笑容漸漸猙獰：“你還知道害怕嗎？”
話音未落，就見金光一閃，張楚陡然出現(xiàn)在肥豬面前，一腳踩在了他的膝蓋上。
“咔嚓。”
骨骼折斷的聲音，是那樣的清脆。
肥豬粗壯的膝蓋，已經(jīng)變成一團血肉模糊的肉餅。
“知道害怕，你還敢配合霍青放北蠻人入關(guān)？”
張楚的聲音漸漸拔高。
“咔嚓。”
他一腳踏在了肥豬另外一條腿的膝蓋上：“知道害怕，你還敢投靠北蠻人？”
“啊……”
肥豬歇斯底里的哀嚎著：“我也是被逼的啊，我也是被逼的啊。”
“霍云死后，霍青就威逼我們聯(lián)絡(luò)天可汗！”
“我要不做，他就要屠我烏氏滿門啊！！”
“我烏氏四代為大離販馬，為了打通北蠻的販馬通道，前前后后折了好幾百族人在這草原上！”
“我們是大離的功臣！”
“可大離是怎么對我烏氏的？”
“朝廷不允我烏氏子弟習(xí)武！”
“霍青拿我烏氏滿門威脅我！”
“留在大離，北叛是死，不北叛也是死！”
“你告訴我，我能怎么辦？”
“我能怎么辦？”
他拼命的哭嚎著，咆哮著。
淚中帶血。
張楚看著這張面紅耳赤的扭曲面孔，眼前一個恍惚，仿佛又回到了當(dāng)年錦天府外的烏家堡。
那時的烏元映，儒雅英俊，風(fēng)度翩翩，并未因為他是一個不入流的幫派頭子就輕視與他，反倒祥和諄諄，就像是一位親近的長輩。
畫面又一閃。
張楚的腦海中又浮現(xiàn)起烏潛淵大行之前，孱弱得只剩下一副皮包骨頭，仰躺在床上雙目無神的仰望著房頂?shù)哪印?br />
你或許真是被逼無奈……
但你還有悔恨的機會。
烏潛淵呢？
你給過他悔恨的機會嗎？
張楚又笑了，“呵呵呵”的聲音仿佛是從胸腔里發(fā)出來的一樣，“那烏潛淵呢？”
“你們既然早就有心北叛。”
“為什么還要教他圣人學(xué)說？”
“你們既然早就有心北叛。”
“為什么還要故意放他回錦天府？”
“你在草原上吃香的喝辣，風(fēng)吹草地見牛羊的。”
“你知道他在玄北州熬的頭發(fā)都白了嗎？”
“你知道他寧可死都不肯娶妻生子嗎？”
“你知道他死的時候是什么模樣嗎？”
“你知道他到死連塊碑都不肯留嗎？”
“你不是他爹嗎？”
“他不是你兒子嗎？”
“為什么？”
“你為了你們?yōu)跏舷肓硕唷！?br />
“為什么就不能為他想一點。”
“那怕是一點點呢？”
“為什么？”
“你告訴我為什么？”
“你他媽倒是告訴我為什么啊！”
張楚咆哮著，哆嗦著。
雄渾的焚焰真氣，暴走一樣的在他身上明滅不定。
他幾乎就要控制不住，一拳將這張豬頭一樣的臉捶成肉泥！
烏元映滿臉冷汗，嘴唇劇烈的顫抖著。
張了好幾次嘴。
都沒能吐出一句話。
張楚閉起雙眼，強迫自己不再去看這個人。
“拖下去，凌遲！”
他揮手。
左右兩名衛(wèi)士上前，一左一右夾起烏元映，往一旁拖去。
烏元映掙扎著，拼命的嘶吼道：“你是潛淵的兄弟，難道真要看他滅族，看他血脈斷絕嗎？”
張楚沒睜眼。
似乎無動于衷。
不多時。
孫堅輕手輕腳的走到張楚身側(cè)，低聲問道：“楚爺，烏氏的婦孺……如何處理？”
自家?guī)椭鞯囊?guī)矩，他是清楚的。
再借他膽兒，他也不敢犯。
張楚沉默了好半響，才淡淡的道：“讓他們背啟蒙文章，任何一篇都行，背得出的帶回大離，背不出的……殺了！”
族人嗎？
烏潛淵的族人，哪有北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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