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孔元麾下還有僅剩的四千北營大軍。
只是顯然，他的中軍都未能在正面突破宋軍軍陣，北營大軍繞到后面，顯然也是難以建功了。
親衛(wèi)怔神過后，哽咽著喊道“將軍，咱們撤吧”
在爆炸聲中，他的喊聲顯得分外悲涼。
他跟在孔元身邊多年，很少見到孔元打敗仗，更從未見過他敗得如此狼狽。
想想以前，將軍縱是攻城不利，也往往能從容而退。但好似到廣西以后，神仙們便不再眷顧將軍了。
梧州城下，十萬大軍付出極為慘重的代價才攻破一萬宋軍駐守的梧州，那已是被將軍引為奇恥大辱。而眼下，將軍竟是被宋軍逼到如此的窮途末路。
兩萬軍卒駐守梧桐嶺，卻是被宋軍在不到兩刻鐘的時間里消滅殆盡。
他雖然始終只是親衛(wèi)，但也隱約能夠感受到孔元心中此時是個什么感受。
將軍百戰(zhàn)死，遭此大敗，將軍怕是無顏回去見伯顏主帥了。
這種大敗，會成為將軍這輩子的恥辱。
然而，他作為親衛(wèi)，還是要勸。這是他作為親衛(wèi)的責(zé)任，只要離開，興許還有雪恥的機會。
可惜，孔元只是說道“如果我在宋軍未擺開陣勢前，命令士卒沖鋒，結(jié)果興許就不是這樣了”
這場仗，他們可以說完全是輸在宋軍的擲彈筒上。如果不是宋軍的那些炮彈下雨似的落到元軍陣中，以他們的騎兵之盛，縱是宋軍有霹靂炮和火銃，也未必能勝得過元軍。
畢竟，近戰(zhàn)是騎兵的天下。
親衛(wèi)聽到孔元這話，眼神登時黯然。
孔將軍將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讓他瞬間明白，孔元已經(jīng)沒有再回端溪城的打算。
他還想勸，卻不知該如何再勸。
將軍是好面子的人，若是活著回去，以后便不能再算是常勝將軍了。
而孔元已是又道“你帶著眾弟兄回去，向元帥稟報宋軍火器之勝，讓元帥不要給宋軍排兵布陣的機會。”
親衛(wèi)聞言，猛地跪倒在地，“小人趙四誓死追隨將軍”
他跟在孔元身邊十多年了，孔元不回去，他回去，也不知道該去哪。
周圍親衛(wèi)也都是跪倒，個個眼眶泛紅，“誓死追隨將軍”
軍中親衛(wèi)，近乎個個都是熱血兒郎。
如他們這樣的親衛(wèi)，大多是無牽無掛之人，這條命，早就決定隨時為孔元而赴死了。
孔元臉上微微泛起潮紅，有些感動。
這些親衛(wèi)懂他，而他，也同樣清楚這些親衛(wèi)的忠心。
他們都是他帶出來的兵。
“好”
孔元沒有再勸這些親衛(wèi)，眼中彌漫淚光，臉色卻不再頹敗。
英雄末路，亦是壯志豪情。
他偏頭看向周圍臉色不怎么好看的元朝綠林營供奉們，拱手道“我等決意在這和宋軍決死，就勞煩諸位回去稟報元帥了。”
“告辭”
這些供奉沒有多說，領(lǐng)頭的對孔
元拱拱手后，便率著供奉們離去。
綠林營在元朝是單獨建制，不歸孔元統(tǒng)轄，他們只是來幫忙的而已，自然不會留在這和孔元等死。
很快，這些供奉的身影便消失在梧桐嶺上。
孔元眼看著這些供奉走遠，心中并無怨言，對親衛(wèi)道“搬鼓來，本將要親自擂鼓。”
他還有四千北營大軍。
鼓聲起。
風(fēng)聲瑟。
陣陣鼓聲在梧桐嶺上響徹起來。
孔元親自擂鼓，周圍僅剩數(shù)十親衛(wèi)，還有少數(shù)傳令兵、擊鼓兵。
東、南兩面山腳下還在廝殺，但已經(jīng)有元軍士卒開始潰逃。
槍響不斷，喊殺聲不斷。
就在這鼓聲中，元軍的四千北營大軍也終于繞到蘇泉蕩大軍后頭。
但可惜的是，他們迎頭撞上的卻是宋軍鋪天蓋地般的炮火攻擊。
蘇泉蕩早就用望遠鏡發(fā)現(xiàn)他們的動向了。
他身處之地離著梧桐嶺北面也不過數(shù)百米遠而已，用望遠鏡，簡直連北面山坡山的老鼠都看得清楚，更何況足足四千元軍
于是，即便是這些元軍已經(jīng)盡量繞遠、隱蔽，但還是沒能躲過的視線。
喊殺聲突然又在梧桐嶺下響徹起來。
元軍北營大軍沖到宋軍的后方時，駭然發(fā)現(xiàn)，宋軍壓根沒有絲毫的慌亂。
宋軍的后軍儼然正在嚴陣以待，好似就在等著他們來似的。
槍響了
。
前排的元軍騎兵接連慘叫著倒地。
宋軍后陣，儼然有足足一千五的火銃兵。
而這也就罷了，在一輪槍響過后，四百霹靂車也被推到軍前。
“放”
在偏將的大喝聲中，四百支綁著霹靂炮的弩箭向著元軍騎兵大陣呼嘯而去。
一團團泥土連帶著草屑被炸飛。
元軍北軍沖陣中人仰馬翻，不計其數(shù)的士卒、戰(zhàn)馬被炸得支離破碎，血肉模糊。
場面無比血腥殘酷。
孔元在山坡上看著這幕，持著長劍的右手不禁微微顫抖。
他知道，這場戰(zhàn)爭他們已經(jīng)沒有絲毫勝利的希望了。
北軍四千，根本不可能攻破宋軍嚴陣以待的大陣，完全是在送羊入虎口。
宋軍的那些弩車，還有他們的火銃，威力太大太大了。沒有上萬騎兵，根本沒法沖破他們的陣形。
但孔元，卻也沒有再召回北營大軍的打算。
梧桐嶺上，僅余被焚毀的帳篷、戰(zhàn)旗，還有無數(shù)的坑洞。
經(jīng)過統(tǒng)計，元軍伏首一萬六千有余，俘虜一千四，僅剩兩千多士卒逃竄離開，不知去了哪里。
其后，蘇泉蕩又讓飛龍士卒為孔元鳴炮十響，這才將元軍尸首和宋軍尸首盡皆焚燒，返回岑溪。
峰后山、西雛山下的廝殺聲也已徹底停歇。
蘇泉蕩沉默，身為將軍的他，能夠意會到孔元為什么會自刎于此。
好半晌，蘇泉蕩才嘆道“孔元是條漢子，來人，將這些尸首盡皆收攏，妥善葬于梧桐嶺上。”
劉再遠等人亦是沉默。
蘇泉蕩召來軍中工匠，就地取材，在士卒們將孔元和那些親衛(wèi)們的尸體藏下后，親自為孔元立碑。
而擲彈筒、霹靂車、神龍銃的威力，也讓他們看到抗元復(fù)宋的希望。
兩萬元軍，除去那些綠林營供奉以外，幸存者寥寥。
這里沒有元軍的帳篷。
荒草地上，是孔元等近百元軍的尸首。個個都是以長劍自刎。
天色已是很明亮了。
騎兵沖勢已成，即便這時退卻，也不可能再留下多少人。
梧桐嶺各處，都是宋軍在收攏元軍士卒和宋軍士卒的遺體，還有的則是押解著元軍降卒。
數(shù)十親衛(wèi)跪地痛哭。
還有戰(zhàn)旗和尸體在燃燒。
凱旋的宋軍士卒們滿載著戰(zhàn)利品回城，多數(shù)人都是滿臉振奮，喜形于色。
“將軍”
元軍鐵騎，不再無敵。
可以說他們這是愛惜翎羽，也可以說他們是太重面子。但，這卻是實情。
而蘇泉蕩的天罡軍，僅僅只是折損一千五百人不到而已。
這個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了。
梧桐嶺重歸平靜，但夜風(fēng)中，卻好似有無數(shù)英魂還在吶喊。
他們以前還是義軍、廂軍時，可從未取得過這樣的大勝。
蘇泉蕩帶著趙大、劉再遠等人踏上梧桐嶺，到接近梧桐嶺頂端處的山坡上。
有時候，對于常勝將軍來說，大敗便也意味著死亡。
不到兩刻鐘，元軍的北營四千大軍也在戰(zhàn)場上消弭了，死的死，降的降，逃的逃。
夕陽，緩緩落下山頭。
彥亨，是孔元的字。
不是每個順風(fēng)順水的人都能夠經(jīng)得住波折，孔元一路大敗元軍，他實在難以接受這樣的大敗。
他們更是真正的軍人。
在梧桐嶺山坡，還有周圍原野上，到處都是元軍橫七豎八的尸首。
他眼神中又露出些悲憤之色，將劍橫在頸前，道“諸位弟兄，本將軍先去也。”
這日，元先鋒大將軍孔元自刎于梧桐嶺上。
蘇泉蕩放眼掃過地上的這些尸體，孔元渾身嵌金絲墨甲，帶紅披風(fēng)，插翅云盔，一眼便可以辨認出來他的身份。這樣的甲胄，只有元軍中萬夫長以上級別的統(tǒng)帥才有。
梧桐嶺之戰(zhàn)，無疑是宋軍大勝。
他麾下的親衛(wèi)，也是漢子。
其后，他們，還有那些留在坡上的傳令兵等士卒也無人選擇茍活，盡皆追隨孔元而去。
戰(zhàn)爭說不得誰對誰錯，都是手上沾血的人，但毋庸置疑，孔元是條漢子，也是個好將軍。
劍過長頸。
“元征宋前鋒大將孔彥亨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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