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城大驚。洛卿塵已經(jīng)迎了上去,長劍如虹,劈出浩然之氣。
“洛師兄。”碧城想要與他一起迎敵。幽火露齒一笑,長袖如練,朝這邊掃來。紅袖滴血,怨靈呼嘯,陰風濁浪般將空中的洛卿塵吞沒。
碧城腳下虛浮,努力控制神智清明。舟身微晃,有人上了船,攬住她的腰,將她帶離。
“放開我,我要去救洛師兄……”碧城道,想要掙扎,渾身卻沒有力氣。
來人哼了一聲,道:“兩個嘍啰而已,還難不倒他。”
“他中了毒。”碧城搖頭,已經(jīng)嗅到來人的氣息,“玉靨,你放我回去。”
“這點蠱毒對他沒有影響。”玉靨冷笑,“顧好你自己吧。”
“你帶我去哪里?”碧城仍舊在不懈地掙扎。剛在洛師兄面前表明心跡,她是不想再與他扯上關系。
玉靨不語。夜色深沉,濃云與周圍環(huán)山黑漆漆的輪廓連在一起,分不清邊界。寨中星星點點燈火,闃無人聲,連山中妖蟲也停止了鳴叫,寂靜得詭異。
耳邊風聲忽止,他們停了下來。一顆冰冷的果子觸碰到碧城嘴唇,她眼睫動了動,沒有反應。修長的指撬開她的唇,將那顆果子送進去。
牙齒咬破果皮,冰冷的汁液讓身體的燥熱降下,緩解了疲憊。碧城睜開眼,望向玉靨。
斗篷下的臉似乎扯了扯唇角。“為什么不走了?”碧城問。
“因為要找的人自己來了。”玉靨淡淡道,望向前方。
濃稠的夜色中,西南方的兩座山脈轟然中開,白光中飄出一頂紫色錦緞轎子,四角掛著鬼面鈴。黑煙在四周彌散,轎子飄飄搖搖,紫色的紗質(zhì)簾幕如同流蘇般垂下。
碧城驚疑,許久才發(fā)覺那轎子并不是自己飄出,四只形狀奇異的黑色鬼怪抬著轎子,魑魅魍魎,各不相同,相同的是全都面目猙獰,身下無腳,是一縷黑色煙氣。
尖利的鬼叫響徹山林,無數(shù)小鬼從裂開的山脈中竄出,張牙舞爪,四處奔走。轎子在玉靨和碧城面前停下,一只鬼爪從紫色帷幔中伸出,搭在烏木轎沿上。
“紫府這是傾巢而出了。”玉靨輕笑。
“迎接魔尊,自然要用我們最為隆重的禮儀。”這聲音空洞沒有任何感情,不似人間音節(jié)。
聲音一出,眾鬼息聲,匍匐在轎子兩側(cè),晶亮的眼睛望著下垂的帷幕,鮮紅的嘴張開,神色畏懼又貪婪。
轎子的深紫簾幕飄散兩旁,鬼王緩緩走出。他身穿戰(zhàn)甲云靴,身形高大,面孔黝黑,雖是漂浮在空中,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實地,且給人一種地動山搖的感覺。
“我的這些子民常年呆在地底,太過渴求人間的陽光空氣,如此沒見過世面,讓魔尊見笑了。”鬼王道,血紅的眸子從兩人身上掃過。
玉靨輕輕一笑,道:“在地下呆久了,怕是就見不得陽光了。”
“魔尊所言差已。”一個青衣老道從轎子中走下,褐皮枯發(fā),右眼傷疤從眉心掠下,給他原本慈祥的面容添了絲戾氣。
轎子上竟然還有人,碧城戒備起來。這從鬼王轎中下來的老道正是洛卿塵苦尋不著的邪神。
“五道之中,不論是妖鬼還是神佛都應該被平等對待。”邪神道,“憑什么人類占據(jù)著最好的山水,而讓比他們更強大的鬼族幽居地下,只能與陰冷潮濕為伴。”
他此話一出,仿佛在眾鬼中點燃了一簇火苗,原本晶亮的眼睛更加灼灼生輝,帶著迫切的渴望。興奮的哭號聲在天地間響起,百鬼躁動。
鬼王揮手,百鬼復又安靜下來。他與邪神并肩站著,高出邪神一個鬼頭,但邪神的氣場絲毫不比他弱。惡鬼從天地四處聚攏,將碧城和玉靨包圍起來。
“呵,看樣子是結(jié)盟了。”玉靨吐出一口氣,譏諷道,“邪神老頭,鬼王答應給你什么好處?”
邪神唇邊短髭微動,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道:“魔之血。”
玉靨挑了挑眉:“就憑你們?”
“就憑我們。”鬼王道,空洞的聲音倏然冷厲。
烈烈白光從他背后乍現(xiàn),碧城伸手去擋,耳邊發(fā)絲被勁風吹得亂飛。衣袂翻飛中,周圍的黑色鬼影全部在白光中褪色,天地間只剩下純粹的亮白,所有的一切仿佛定格。
身旁的人沒有動,碧城轉(zhuǎn)眸望去,卻幾乎被入眼的明媚刺傷。
風吹動那襲黑袍,吹落了罩帽,金色如同海藻般的頭發(fā)顯露出來,在那美麗的黃金色中是玉靨的一張臉,完美如同神祇。
那一瞬間,碧城呆若木雞,從來不曾見過這樣美麗的容顏,這種接近夢幻的美是不屬于人間的絕色,甚至已經(jīng)超脫了性別的界限,所有的形容都黯然失色。
比這絕世風華更令人吃驚的,是那雙眼眸!那是雙什么樣的眼睛啊。燦爛若琉璃,閃爍如寶石,光華流轉(zhuǎn)間竟有七色,奪人心神,攝人魂魄。它足以令所有見過它的人俯首聽命,心甘情愿為它付出所有。
“玉靨,你……”碧城喃喃。
玉靨卻沒有回應她,那七色瞳瞳孔渙散,他整個人仿佛沒有了心魂,只余軀殼。
“玉靨!”碧城搖晃他的手臂,手下肌膚溫熱,讓她稍稍安心。
紅色的身影沖破白光,一路披荊斬棘朝她飛來。碧城護住玉靨,轉(zhuǎn)目望去。
在鬼靈鎮(zhèn)魂術施展開的那一剎,玉靨心下略有遲疑。就是這片刻遲疑,白靈已經(jīng)沖破他的禁錮,進入印堂和百匯。
玉靨站在羅浮河畔,垂目望著幽幽河水。發(fā)絲披散在肩頭,他伸出手捻了一縷,那些發(fā)漆黑如墨。凝目望去,河流湍急,水波上飄蕩數(shù)盞蓮花燈,粉底白瓣,可愛嬌嫩。
玉靨眸光閃了閃,視線定格在河畔某個位置,右手握起。
一百年前……這是一百年前的他,那時他還不叫玉靨。他有一個人類的名字,叫什么……容夙,應該是容夙吧……
容華夙夜零,體澤坐自捐。
人的容顏每天都在凋謝,而自己卻在這孤獨世間飄零了一百年。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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