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城沒有動。帝蕭回身,望向她。
“帝蕭大人不準備解釋一下嗎?”
帝蕭頓了頓,唇邊漾起笑意:“解釋什么?”
“解釋我為什么會來到這里,以及來到這里后發(fā)生的事情……”碧城道。
狐族的相思果,洛卿塵從九重闕中取來送她的八寸金,那金色的羅盤,在被后人融入術(shù)法,重新打造之前應(yīng)該叫做嫘祖金釵……種種巧合,以及她到了此地后內(nèi)心總是莫名升起的情愫,都處處透著詭異。仿佛是人精心設(shè)計好了,指引她慢慢回想一般……
白玉似的手伸向她項間,碧城驚了驚,沒有躲避,臉卻紅了。
帝蕭微微一笑,眸中泛起溫柔,指尖不知是不是有意碰到了她的耳垂,從項間拿出一物:“若不是這個,我還真不知該去哪里救你。”
那是一串迷魂果做成的鏈子,最中間的那顆果子晶瑩剔透,與其他的明顯不同,如果放到日光下,可以看見里面雪片般的羽毛,是帝蕭羽化登仙時褪下的。他將羽毛封印到迷魂果子中交給自己的時候,碧城猶疑了許久,才帶在她項間。
“以后不論你在哪里,我都能感應(yīng)的到了。”那時他笑望著她,碧城望著神仙美人目間若有似無的溫柔,心中泛起點點傷感。
碧城一把推開帝蕭,眼中神色轉(zhuǎn)冷:“又是這樣!你到底是誰?”
帝蕭望著她,許久之后道:“走吧,回倚帝山。”
碧城默然。
帝蕭嘆了口氣:“回去后我便告訴你。”
天色漸晦,夜色濃濃得籠罩上來。風吹林動,入夜后不久,天上竟淅淅瀝瀝下起雨來。風雨如晦,道路兩邊的樹林幽寂深邃,風濤聲傳來,嗚嗚哀鳴。仙人們早早歸家,關(guān)門閉戶,準備休憩了。
帝蕭御風而行,那些雨絲沾不了他的身。碧城也在他周身瑩白色的光芒保護下,衣服仍舊干燥。
眼見已經(jīng)到了玉盞琉璃宮前,碧城腳一抬,跳上了白玉臺,朝巍峨的宮門跑去。
在宮門前她轉(zhuǎn)過頭,帝蕭卻仍舊站在落下的地方。雨已經(jīng)停了,倚帝山的月色淡淡灑下,籠在他眉間、身上,那如水的眸子望不到底,隔著數(shù)丈空間靜靜凝望著她,仿若亙古。
帝蕭如水的眸子滿是溫柔。碧城怔怔望著他,心仿佛也化成了水,腦子里除了面前的俊臉都是一片空白。
眨了眨眼睛,碧城收起雜亂的思緒,走進了宮殿。
帝蕭跟了上來,跟著她走到寢宮,在床榻邊坐下。
“許多年前,有一個少女遇到海難,流落到這里。我那時飛升不久,覺得時日空寂,便將她留下,當作弟子對待。”帝蕭淡淡開口,雖然敘述著過往,淺色的眸子里沒有太多的感情。
碧城靜靜聽著:“我聽祝余提起過那個人,他說……最后上仙們將那人驅(qū)逐出了陸離幻境。”
帝蕭笑了笑,沒有接她的話:“我教她御劍飛行,她很笨,總是學不會。我便罰她到云竹那里,不學會就不許到玉盞琉璃宮見我。她很傷心,沒日沒夜地練習,我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她便站在仙劍上遙遙對我笑,臉上是無數(shù)次從劍上跌落時留下的傷痕。她一直是那么在意我的看法和態(tài)度的啊。”
“但是后來你卻站在那些人旁邊,拋棄了她。”碧城道,隱約知道了結(jié)局。
帝蕭點頭:“她有她的歸宿,卻不在這里。我雖為仙,卻改變不了她的命運,只能放她離開。”
碧城冷笑了一聲:“歸宿!真可笑。”
“在經(jīng)歷了那么多之后,你還不相信命運嗎?”帝蕭望向她,淡色的瞳孔如迷離的漩渦。
碧城后退了幾步:“你說的那個人,她叫什么名字?”
帝蕭抬頭,仿佛看向遙遠的時光彼岸:“她叫偌姬。”
“什么?”碧城訝然,“怎么可能?”
那只將她駝過來的旋龜說自己要去救糅然國的公主,那個公主的名字就叫做偌姬。可是……聽帝蕭話語中的意思,那明明是千年前的名字,千年前發(fā)生的事怎么又會重演?或者說……
碧城怔怔望向帝蕭。帝蕭點了點頭:“如你所想,你……”
碧城倏然打斷他:“不!我……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你設(shè)下的圈套。”
“那我費盡心機設(shè)下這個圈套,又是為了什么?”帝蕭道。
碧城搖頭:“我不知道,但是我不相信。那個人,她,她被迫離開這里后,去了哪里?”
“旋龜帶著她去高陽國的途中遇到了風暴,黑云翻涌,同墨色的海水攪在一起,低沉的烏云中有電光急閃,云層后猙獰的惡鬼拿著電叉、雷錘,怒吼著要取她性命。閃電劈裂蒼穹,黑色的海水開始翻滾,風暴持續(xù)了半個時辰,比惡鬼更可怕的東西殺了她,尸骨無存。”
“啊!”碧城驚訝,沒想到祝余老頭兒說得是真的,“為什么,她不過是個普通的女孩,與你相遇也不是她本意,最后……或許對你動了情,但……也不該為此喪了性命吧。”
帝蕭望進她的眼睛:“你真的以為她是因為愛上我才遭的天劫?”
“難道不是?”碧城問。
帝蕭搖頭:“天意難測。”
室內(nèi)靜默下來,碧城從項間取下那串迷魂果鏈子,遞給帝蕭。
帝蕭悵然接過:“你不愿意留下?”
碧城點頭:“不管你是什么緣由將我?guī)磉@里,我耽擱的時間已經(jīng)夠久,外面還有我記掛的人,我得走了。”
“記掛的人……”帝蕭沉吟,“是洛卿塵嗎?”
碧城笑了笑:“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對我了解的這么清楚。但你對我而言只是個陌生人,僅此而已。”
“陌生人么,呵……”帝蕭笑了笑,鳳眸中滿是自嘲。
碧城走了。帝蕭仿佛聽到許久許久以前,有個容貌俏麗的少女將封存了自己羽毛的迷魂果放到胸前,輕輕地問:“我以后就一直帶著它,就算有一天我走了,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你仍舊能感知到我的存在的,是不是?”
心里似乎是空了一塊,帝蕭喃喃:“盼,與君重逢。”
云竹走了進來,在他身邊跪下:“帝蕭大人不去送送她?”
帝蕭搖頭:“如今已形同陌路,送不送也無所謂了。只希望她與洛卿塵能彌補我千年前的遺憾。”
云竹微微一笑:“那也是帝蕭大人的一縷情絲,這一世定能長廂廝守。”
帝蕭起身,一身白衣不染纖塵,消失不見。
云竹嘆息:“說是不送,仍舊無法違背自己的內(nèi)心啊。”
海天一色,夜色中的海水暗潮洶涌,似乎潛藏著危險。海的盡頭蒼茫一片,極目望去,看到一點灰黑,飛得近了,才發(fā)現(xiàn)是歸岸鷗鳥,長嘯著盤旋了幾圈,落在碧城身旁。
碧城站在巖石上,眼神空曠,似乎在望著海面,又似乎什么都沒有看見。
垂下眼眸,扣了扣手上戒指,她的靈力已經(jīng)恢復,墨珝劍飛了出來,停在面前。
海風帶著海水的腥咸拂過臉頰,耳邊的發(fā)絲飛揚,碧城踩上仙劍。十丈外的海面上,目力能及的地方,深沉的海水激蕩開來,旋龜黝黑的脊背分開海水,一塊狀若巖石的物體浮了上來。
“偌姬……”它在喚。敲擊腐木般低沉的聲音被海風傳送過來,讓碧城嘴角微微扯出一條上揚的弧度。
“旋龜。”碧城道。
旋龜看到了她,滑動水面的蹼掌更加有力的擺動起來。碧城看著那座小山一般游過來的烏龜,淡淡道:“我要走了。”
她就要走了,就要離開這里,離開那個神仙美人,可是,為什么她心里會有不舍?還是說千年前那個叫偌姬的女孩離開時,便是這種心情,期待著,惴惴不安著……希望那個人前來,又怕他來不是挽留,而是告別……
帝蕭,帝蕭,帝蕭……
唇齒間輕吟著,碧城轉(zhuǎn)頭,玉盞琉璃宮所在的倚帝山高聳入云,山上仙樂渺渺,定是伶官在吹奏晨起的朝陽調(diào)。然而,云煙繚繞中再也看不到那檐角高飛、金碧輝煌的宮殿。
不是沒有失望,碧城轉(zhuǎn)過身,對已經(jīng)到了岸邊的旋龜笑了笑:“再見了,大朋友。”
“真的不留下么,偌姬?”旋龜問。
碧城搖頭:“我不是偌姬。我叫碧城,是飛花流的青衣弟子。”
旋龜嘆了口氣:“你是碧城還是偌姬其實并無所謂,我所認識的不過是那抹靈魂罷了。”
碧城垂下頭,抬腳準備催動仙劍。旋龜擺了擺毒蛇尾巴,鳥嘴朝一個方向一指,道:“不道別了么?人家特地趕來看你。”
碧城微怔,還未回頭就先聞到風中送來的一股白芷清香,內(nèi)心卻在害怕什么,不敢回頭。
密林中走出來的男子,白衣未染一絲纖塵,靜靜地站著,衣袂無風自動,舉步時帶起凌波,春風化萬物。
碧城終于聚集起勇氣,轉(zhuǎn)身回望過去。帝蕭水色的眸子閃過點點波光,碧城望著他,不知說些什么,腳下卻情不自禁,朝他走了過去。
帝蕭蒼白修長的手指伸展開來,掌心的玉色珠子瑩潤亮澤:“這個還是帶著吧。”
姚若伸手接過,兩人指尖相觸,心神皆是一震。帝蕭張口欲語,卻又眉間微皺,垂下手來。
“海上風波最是難料,你一路多加小心。”最后也只是這平淡無力的一句。
碧城點頭:“我知道。”長長的睫毛垂下,終于見他伸出手來,冰冷的指尖觸及她的臉頰,稍作貪戀的停留,又滑下。
故事終究是這樣的結(jié)局。
碧城微微一笑,轉(zhuǎn)身離去。
帝蕭看著那抹綠色消失在夜色中的海面上空,右手微微握緊。是后悔過的吧,那時候他站在云端,凝目望著風暴之后逐漸平靜的海面,心中無波無瀾。他若是早到一些,是不是就可以救下她。
那時候的遺憾,這一次,應(yīng)該可以彌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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