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媛媛握住了母親揪在胸口上的手，將那只緊張到青筋直冒的冰涼的手，握入自己掌中。
此時她才發現，母親的手這么冷。
而她的手，也不溫暖。
像極了她們的現狀：彼此都弱小無助，只能抱團取暖。
但握在一起的手，總是會慢慢溫暖起來的。
只要她們能齊心協力，難關終究會度過去的。
唐媛媛加重力道，緊握著母親的手，輕聲道：“媽媽，有我在呢。你別怕。”
麥女士瞪大雙眼。
她仿佛第一天才認識這個女兒。
在今天之前，她無法想象女兒竟然會對她說出這種話來。
她竟然跟她說：別怕，有我在呢。
一個才剛上初中的孩子，一個總是在學校里遭受霸凌的孩子……
竟然反過來想要成為她的依靠。
麥女士的淚水當場就落了下來，順著她憔悴的面容，一路滑到她的耳朵里。
“媛媛，媽媽實在是太沒用了……”
“你不會一直沒用的，我也不會一直都是小孩兒。等我念完書出來工作，我會很快賺到錢的，我們都會過上好日子的。你不要擔心，都會好的……”
“媛媛，媛媛……是媽媽不好，是媽媽對不起你……”麥女士泣不成聲。
唐媛媛眼圈也紅了，她低下頭，將額頭抵在兩人交握的手上，輕聲道：“你沒有對不起誰，你唯一對不起的是你自己……從今往后，你要對自己好一點……我會陪在你身邊的，好嗎？我會一直一直陪著你……不管有什么難關，我們都可以趟過去的。”
麥女士反手握住女兒的手，拼命地點頭。
“好、好……都會好的……我們都會好的……”
“嗯。”
唐媛媛含著淚，微笑道：“一定會的……”
※
沈霄靠在床頭，閉目養神。
楚云諫坐在她床邊，見她這副入定一般的模樣，忍不住笑道：“你緊張嗎？”
“我有什么好緊張的。”沈霄沒有睜眼，淡淡地說道。
“你確定唐媛媛她媽能下定決心離婚？”楚云諫雙手抱胸，往后靠在椅背上：“這種當了十幾年家庭主婦的中年婦女，早就跟社會脫節了。她們對社會充滿了恐懼，也不適應與外界打交道，現在還拖著一個唐媛媛，她敢離婚嗎？我打賭，她絕對不敢。”
聽到楚云諫的話，沈霄慢慢睜開眼睛。
濃密的長睫毛緩緩掀開，露出底下那雙清澈明亮如黑鉆石般的美眸，楚云諫靜靜地看著，卻不敢出言驚擾。
雪地上的蝶，哪怕呼吸重一點，都會被驚飛。楚云諫已經學會了如何不動聲色地欣賞沈霄的美貌。
“你很懂家庭主婦嘛。”沈霄勾了勾唇角：“可惜你不懂母親。”
“你難道想說為母則剛？”楚云諫發出不屑的嗤笑：“別鬧了，她要真能剛起來，還至于走到這個地步？”
“我沒打算說什么為母則剛，這種話不過是騙局。當父親的還能長不大呢，憑什么當母親的就要剛。”沈霄白了他一眼。
“那你是想說……？”
“她對唐媛媛的愛是真的，我相信如果有一輛車子要撞唐媛媛，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沖上去推開唐媛媛，哪怕代價是自己要被車撞。她愛唐媛媛，這份母愛讓她能夠為唐媛媛付出生命。只要唐媛媛懂得如何說話，她一定可以激發出勇氣，邁出離婚這一步。”
“哦……”楚云諫恍然大悟：“所以你之前教唐媛媛說的那些話，就是在這里等著她啊。”
“嗯哼。”沈霄有些小得意地揚起下巴。
楚云諫覺得這樣的沈霄，真是可愛到沒朋友。
“你就這么確定，她一定會同意離婚？如果她最終還是不同意，那你打算怎么辦？”
“我不能怎么辦。”
沈霄幽幽嘆了一聲：“我能做的就只有這么多。別人說清官難斷家務事，我連個官都不是，我憑什么去插手他們家的事情。能當個說客，把道理給她擺開講明白，這就是我能力的極限了，再多的我也沒辦法去做。畢竟那是她的婚姻，那是她的家庭，我用什么立場去強迫她？”
“那唐媛媛呢？”
“唐媛媛以前生活在一個繭里面。那個繭很厚，擋住了外面來的風雨，但同時也讓她窒息。我現在算是幫她把那個繭撕開了一道口子吧……”
沈霄垂下眼睫毛，淡淡地說道——
“從今往后，冷風會從那道口子里灌進來，她會很冷，但同時，新鮮的空氣也灌進來了，她能夠呼吸了……我只能幫她活下來，我沒辦法讓她幸福，因為那是她父母的工作，不是我的。”
聽到沈霄說的話，楚云諫沉默了。
“……成長一定要做兩難的選擇嗎？為了活下來，就必須要受凍……？有沒有辦法讓她既能活下來，又能不受凍呢？”
“她的狀況不是我決定的，那個繭是她父母為她織就，是那個繭決定了她要面臨這種兩難的境地。我孓然一身，只是路過的時候看見了，順手幫她撕開那個繭，讓她透透氣。然而更多的，沒有人能幫她做到。她要么靠自己飛出去，要么就在破掉的繭里茍且偷生，她沒有第三條路可以走。”
沈霄像是想起了什么，臉上忽然泛起了柔和的微笑：“好的父母，會為孩子織就一件毛衣，這件毛衣保暖又透氣，孩子穿著出去絕對不會凍著，也不會因此而窒息。但唐媛媛的父母給她織了一個繭……也是好玩。”
“好玩？”楚云諫驚訝地看著沈霄：“這又是從何說起呢？”
“同樣都是父母，同樣都是愛，但給孩子織出來的東西卻千奇百怪各不相同，你不覺得很好玩嗎？”
“……你真是上帝的牧羊人。”楚云諫咋舌。
“我只是看開了。”
沈霄望向窗外，眼神中流露出淡泊寧靜的意味：“見過太多家長，太多孩子……早已習慣了不為任何人可預見的悲劇而傷心難過。這一個救不了，就振作精神救下一個……也不會再自責，不會夜半夢回之際，哭得自己都嫌棄自己，就因為無法改變一個冥頑不靈的父親，無法拯救一個因他的父親責難而患上抑郁癥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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