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騫看著樹梢上的一輪明月似乎染上了一層紅色的光芒。

    “我離開了界外之地將近二十年。”她坐在山坡上，將兩肘支在膝蓋上，一手托著腮說。

    “但你還是自信滿滿，認為自己熟悉這里的一草一木。”李逸對她之前煞有介事地想帶他走出頌儀的皇宮一事，仍時不時地揶揄著。

    “要不是我，你現在早被那女人做成片皮鴨了。”

    他們的口舌之爭沒有因為身體上的親密接觸而有所緩解，正如程騫所表，她對他們之間的關系沒有期待。

    對此，李逸也很滿意，他覺得他們總算有一件事可以毫無分歧地達成共識了。

    他們在枯木嶺外的小湖邊等了足足一天，白天的時候，李逸聽到了林中有搜捕的動靜，但果然沒有異元者敢越過中間那棵枯樹。

    晚上十一點剛過，程騫就嚷著要進秘道了。

    李逸戲謔道：“不嫌秘道臟了？”

    程騫火氣沖沖：“你還想等？還是你還想做一次？”

    程騫自八歲那年離開界外之地后，一直在漠北平原生活，然而好歹也是屬于人族的地方，李逸很奇怪這女人居然一點禮義廉恥也不懂，她常常一句話噎得他說不出話來。

    她翻了個后空翻，活動了下筋骨：“骨頭都快硬了。”

    李逸想想也好，早點進秘道，早點做好救人的準備，以免又生枝節。于是，他便循著記憶去尋找秘道入口。

    枯木嶺除了枯干的枝干別無他物，理論上樹林的布局不應該會有改變，而奇特的是，這些樹仿佛仍在生長，當李逸找到被樹干壓住的入口時，他分明發現近旁的樹有了變化。

    程騫見怪不怪：“我說過了，枯木嶺是有生命的。三界之外的力量，都能在界外之地有所延伸。”

    李逸說：“那也不可能長得這么快。”

    程騫意味悠長地說：“還有更多你想象不到的。”

    李逸把橫在地上的樹干搬開，跳進了秘道中，程騫跟著跳了進來，她不忘加上一句：“你別把沙子蹭到我身上。”

    他們弓身前進，走了大概半個鐘頭就到了另一端的入口。上面依舊壓著一塊鋪了稻草的石板，需要擰動機關才可移開，當時進來以后，他們就把機關原封不動地合上了。

    李逸湊近石板，從細小的縫隙中朝上方張望，牢房中漆黑一片，只有上方的透光孔漏下微弱的光，側耳細聽，也沒有聽到有人的動靜。

    李逸輕聲地程騫說：“他們大概沒有發現這個秘道。等下到了十二點，我上去救人，你在這里等著。”

    程騫回說：“我和你一起去。只有十分鐘時間，我們分頭行動。”

    她的語氣不容辯駁，他看著她，沒再說什么。

    當宮殿的鐘聲隱約響起，李逸馬上撥動機關，推開石板跳了出去。程騫緊跟著他跳出來，她先一步拉開牢門往外走，他在后面把秘道關上，然后才跟上她的腳步。

    但當他走出牢門，卻發現她在門口僵立著。

    他從身后碰了碰她的手臂，無聲地問她怎么了？

    他走到她側邊，與她并排站著。他看到了她面前的情景，慶幸他剛剛沒有開口問她。此時此刻，不適合發出任何聲音。

    在他們面前的牢房通道上，每一間牢房的門口，都站了一個異元者。

    所有的異元者面朝他們，垂手而立，臉上僅僅露出的寶石藍的眼睛半開半合——他們正處于沉睡狀態。

    頌儀在賭他回來，她作了最周密的安排：他們只有十分鐘，要不驚動異元者救出所有人，基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程騫轉向他，用口型問他：“怎么辦？”

    李逸也犯起了難，按理說，如果要全身而退，他們現在應該馬上回到秘道中。可是他更清楚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十分鐘轉瞬即逝。

    他拉起程騫，捏了捏她的掌心，貼在她耳邊耳語：“回秘道去。”

    她看著他點了點頭，小心翼翼地踮著腳往回走。她走到牢房門口，回頭一看，卻發現李逸沒有跟上來，他朝相反的方向，走向了異元者林立的牢房通道。

    她瞪大眼睛，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她看著他停在了第一間牢房門口，站在一個異元者身邊，右手手指捏在了門鎖上，左手掌再張開包住了鎖頭和準備拉斷鎖的兩根手指。

    “嘣！”一聲又輕又脆的金屬斷裂的聲音，像一把尖刀割破了寧靜，程騫嚇得出了一身冷汗，直到看到異元者并無反應，她的心才落回原地。

    第一扇牢門打開，六個獸族躡手躡腳地走了出來，李逸朝他們打了一下手勢，示意他們跟程騫走，程騫趕緊領著他們重新打開秘道入口，讓他們進了秘道。

    她跟在他們身后跳了進去，走了兩步，又咬咬牙回頭。

    程騫爬出秘道，走出牢房，再一次回到了牢房通道上。

    她出門的時候，又一撥獸族經過她進了門。

    這時李逸已經打開第三扇牢門，他看著第三撥獸族往秘道走去，剛好看到了她走了回來。他用目光詢問她，她迎著他的目光走向他，卻不看他。

    她經過他面前，走向第四扇牢門，學著他的樣子輕手輕腳地想把門鎖拉斷，可是她發現她力氣不足，她只好從懷里取出了匕首，將刀尖抵在了鎖頭上。

    程騫的右邊站著一個異元者，離她只有不到兩步之遙，她甚至覺得她的右邊腦門可以感覺到異元者吹出的氣息，熱乎乎地灼燒著她，讓她不由得雙手發抖。

    她暗自祈禱著，手猛一用力，鎖頭“當”的一聲被撬了下來，她一下手滑沒接住，眼看鎖頭即將落到地上，恐怕將砸出更大的聲響，她的肩膀禁不住縮了起來。

    此時，一只腳靈巧地伸了過來，腳尖輕輕一勾，鎖頭在落地前的最后一刻被踢中，精準地飛進了她的手心。

    李逸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站在了她身邊，他輕輕按了按她的肩膀安慰著她，她感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水。

    他走向她斜對面的一間牢房去開鎖，她也調整了一下呼吸，繼續走向第六間牢房。

    他們有條不紊地忙活著。

    李逸掐算著時間，他知道他們救不了所有人，現在只能是救多少算多少。老頭和閻震要是被關回他們原來的牢房，那么他大概是救不了他們了，但他還是希望能在這里看到他們。

    而當他走到第十間牢房，他卻又意外又驚喜地從窗口上看到了這兩張熟悉的臉，他心想，這是他走運，還是他倆走運呢？

    老頭和閻震也是激動萬分，他們擠在門前，看著他拉斷了門鎖，把門打開。

    老頭搶出來一把抱住了李逸，嘴里無聲而飛快地動著，李逸笑著搖頭，表示不懂他想說什么。他把老頭推開，指了指秘道的方向。

    兩人會意，和牢房里的另外五個獸族一同走向秘道。

    程騫這時也正好開好了一扇門，她回身，看著這撥人走過，她的目光落在了走在前面的老頭身上，老頭低下了頭，手撥拉了一下亂發，把兩邊耳朵都遮住了。

    程騫心里覺得怪怪的，又說不出來怪在哪里。她正待邁步，一只手忽然擒住了她的手腕。

    她當然知道這不是李逸的手。她沒忍住尖叫了一聲，她的聲音把她自己也嚇了一跳，她把尾音硬生生地吞了下去，但已經晚了。

    所有的異元者微微地抬了抬頭部。

    還有兩分鐘，他們不應該醒來的。

    程騫心里亂哄哄地叫著，李逸已一個箭步跨到了她身邊，他一拳砸中了拉住她的那個異元者的胸口，逼他松開了她，然后拉著她迅速回撤：“走！”

    老頭和閻震等人也反應過來了，顧不上放輕腳步了，撒腿一通狂奔。

    然而，異元者比他們更快，沒見他們動身，就已經有三五人堵住了他們的去路。

    閻震紅了眼，齜牙向離他最近的一個異元者咬去，結果迎上了對方結結實實的拳頭，被打得鼻青臉腫，眼冒金星。

    其他人也發難了，可是異元者人數太多，沒一會兒就被他們壓制了下去，而老頭像一只蚱蜢似的，左右跳動，躲避著打斗的眾人。

    李逸對程騫說：“你不是說，夜晚十二點是他們力量最弱的時候？”

    程騫苦笑：“現在很明顯，即使是他們力量最弱的時候，他們還是有人數上的優勢。”

    “你下次可以把話說完整。”

    “我說過你跑回來就是送人頭的了。你要在這個時候和我抬杠還是和他們開打？”

    李逸從口袋里抽出魔草繩，甩向了敵人。他在五名敵人中間來回周旋，眼角瞥見閻震和老頭已被重新擒住，程騫在奮力支撐著，但恐怕也撐不了多久。

    他們逃不出去了。

    他意識到這一點，便把手上的魔草繩扔在了地上。

    李逸放棄了抵抗，直視著面前那個異元者的雙眼說：“你猜你能聽到我說話吧？我不敢承諾莫凡能給你的，我也可以給。

    但我想，我身上也有你想要的東西，我是說，除了我的基因以外，大概還有某些你意想不到的東西。你不想和我當面談談？”

    與他對戰的五個異元者也停下了攻擊，像在思考，也像在等待指令。

    接著，他們圍住了李逸，其中兩個走了上來，拿出魔草繩準備重新捆住他的手，他也很配合地并起雙拳，任由他們捆綁。

    程騫已被兩名異元者扭住了雙臂，她掙扎著，悲憤地怒吼：“李逸！”

    他扭頭看她一眼，什么都沒說，轉身跟著異元者出了牢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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