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本的預想里,當飛艇從空中墜落的時候,潮水般的人群也應當四面八方地涌來,拿起武器,與引爆的飛艇一齊砸向瑟堡主城區的城墻。
可惜,戰前動員工作的效果并不盡如人意,世世代代的貧困勞苦已經抹去了自由與奴役之間的差別,也抹去了跨越這兩個詞的任何方式。
一直到雷霆般的爆炸聲震響大地,耀眼的火球在眾人的注視中擊破那道不可逾越的高大城墻,才終于有人在心神振蕩中無措地響應了那些夢囈似的漂亮口號。
被裹挾著匯入夢境的矮人越來越多,似乎,有人看著處身其中的這股人流,恍惚間覺得,似乎這美夢也是可以成真的。
叫醒他們的,是一顆顆被巨斧斬落的人頭。
那些人頭高高地躍起,跨過倒塌的城墻和燃燒的火焰,終于看見了瑟堡美輪美奐的主城區,當中那座宏偉的宮殿光芒萬丈,如同最耀眼的紅寶石般,用血色蒙住了他們的雙眼。
頭顱砸落在地,睜大的雙眼對上從夢中驚醒的人們,給這些人一時的熱血澆下了一盆寒冷刺骨的冰水。
他們怎么就忘了呢,那些偷偷藏下糧食給孩子、故意剪碎棉布再縫衣、試圖用美酒賄賂稅官的同胞們,都無一例外地被這般處死了。
一把——有時候是兩把——巨斧飛旋而來,鮮血噴灑,來自主城的衛兵們抬手接過飛回的巨斧,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仿佛在郊區的土地上多待一秒都是難以忍受的折磨。
那么簡單,那么漫不經心,行刑者從來不會詢問死者的姓名家庭,也不會詢問是何罪名,甚至都不會靠近,就那么遠遠地、嫌惡地一揮手,就取走了一條性命。
久而久之,這些世代生活在郊區的矮人們便覺得,自己的命其實真的與雜草木石沒有區別,他們也不必苛求更多。
而這個想法的滋生,也確實減少了行刑者踏足外城郊區的頻率,換來了雙方的皆大歡喜。
今日今時,這些魯莽地沖上這倒塌城墻的矮人們,再次回想起了這份皆大歡喜的幸福,驚懼又懊惱地后退著。
哪怕在那個看起來十分英武的女騎士突然出現,坐在那頭優雅潔白的陌生動物上揮舞巨錘讓他們沖上來的時候,這些人后退的腳步也只是慢了那么一點點。
就我慢了一點點?被推搡著前進了幾步的某個矮人狐疑地回頭看看,以為自己是人群里唯一的懦夫。
并不是,每個人的表情都是別無二致的蒼白恐懼。
驚呼聲和尖叫聲再起,又是一輪巨斧飛來,驚慌的矮人們忙不迭地趴到地上,手腳并用地四處亂爬,想用護城河里的淤泥把自己藏起來。
城墻被飛艇撞擊爆破后崩落了大約三分之二,墜落的磚石和殘骸在豁口處堆起了一個斜坡,那些主城衛兵就站在斜坡頂上,居高臨下地扔出一把把飛斧。
城里的火勢還在蔓延,無辜的居民以及居民們珍貴的財物正等著他們去拯救,他們可沒有太多耐心處理這些無/恥/下/賤的強盜。
不過,那位擁有圣堂獨角獸的騎士小姐,或許是對他們產生了什么誤會,還是要避開一些的......
正這樣想著,一線青光從那位騎士小姐所處的位置射出,分散成十數道流星,無聲地擊中了飛在半空的巨斧斧刃。
放煙花嗎?
衛兵們想著,卻見那些飛翔的巨斧齊齊停頓了一下,一連串金石相擊的爆響聲中,巨斧被猛地彈開,旋轉著偏離了軌道。
訓練有素的衛兵抬起右手,精密的機械護臂從指尖覆蓋到肩頭,齒輪轉動,鋼制的粗壯活塞一推一拉,氣閥輕響,鑲在掌心處的紅色水晶微微發亮,產生的強大磁力頓時將失去控制的巨斧吸附回來。
坐在圣堂獨角獸上的那個人已經摘下了兜帽,露出了半黑半紫的一張鬼臉。
衛兵們定睛細看,才發現那人戴著張丑陋的黑鐵面具,而那上半張臉的紫灰色卻是真真切切。
年年看著這些衛兵,左手將月靈弓橫舉在胸前,右手劃出自上而下地劃出一道翠色的字符花紋,微微屈了屈身子,又點了點頭。
看這個禮節,這是精靈族?弓手?好像挺厲害?
人群中見多識廣的個別矮人紛紛驚疑了起來,下一秒便大喜過望,繼續鼓動來自郊區的矮人奴隸們向前沖。
年年也沒有讓他們失望,座下獨角獸優雅地踏著步子,她懶散地拉著弓弦,把衛兵們的一次次攻擊給撞了回去。
如此,一個人一張弓,就構建起了一道無形卻堅固的屏障,矮人奴隸們躲在年年這尊掩體之后,激動又忐忑,一步步逼近了斜坡頂部那些逐漸慌亂的衛兵。
“這些家伙的攻擊方式太單調了。”年年備感無趣,小聲嘀咕。
失去用武之地的杜爾西內婭看了她一眼又一眼,一副有話想說卻不好意思說的樣子。
“抱歉搶了你的風頭,我覺得這樣比較好,畢竟誰也不能沖進翡瑟斯森林里去找事。”
年年余光一掃,隨意地道。
“我不是在擔心自己的處境,我是想問,”杜爾西內婭扭捏了一會兒,才道,“其實你完全可以把那些衛兵弄死對不對?”
她離年年最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這位精靈弓手的好整以暇,而她至今所用的箭矢都是現場制作的魔法箭。
依照杜爾西內婭以往的見聞,很少有弓手玩家能如此高效地在短時間內凝聚出這么多連綿不絕的魔法箭,也很少有弓手玩家能這么信手拈來地擊退所有正在急速運動中的目標,無一遺漏。
杜爾西內婭偷偷瞄了一眼年年腰間的箭筒,突然有些好奇那里面又藏著什么神兵利器。
“不用這么殘忍吧,衛兵也是活的,人家也是職責所在。”年年對她笑笑。
杜爾西內婭抿著嘴,眉頭有些皺:
“他們殺死自己無辜的同胞的時候,可沒有手下留情。”
“對于同胞的定義和范圍,我想,他們與你有些不太一樣的認識。”年年平靜地道。
“他們的認識是錯的!”杜爾西內婭斬釘截鐵地道。
“或許。但是,杜爾西內婭,”年年肅然地道,“哪怕他們殺光了這些人,此事仍有和解的余地,可若是這些郊區賤民膽大妄為地殺了他們,瑟堡主城區里的矮人們可就絕對不會放過這些人了。”
“這、這......”
杜爾西內婭覺得年年的話有些道理,卻又有些不講道理,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反駁。
年年再次拉動弓弦,這一次離弦的箭沒有擊退巨斧,而是落在了衛兵們的腳下,撬動了那些本就不穩的城墻碎磚。
衛兵們站立不穩,也似乎知曉了年年的意圖,紛紛不甘地向后方挪動,順著通往城內的另半邊斜坡緩緩后退。
年年確實不打算殺死這些衛兵,甚至都沒有擊傷其中任何一個,不是因為她心善,而是她拿不準。
這件事發生得太過突然,她還沒有搞清楚瑟堡這座城市的陣營偏向,而這些空有憤怒卻沒有勇氣沒有頭腦的矮人奴隸們,還有那些暗自搞事的家伙們所謀算的東西,到底值不值得她為此與瑟堡的統治勢力結下死仇?
活潑的小雪花終于踏上了斜坡的最高處,驕傲地昂首嘶鳴,杜爾西內婭回過神來,轉身扭頭一看,催促道:
“你們怎么還干看著,趕快沖進去啊!”
離二人最近的那個矮人奴隸看著遠處主城區里那些美麗的花樹池水,瑟縮地抖了一下,偷眼去看低頭把玩月靈弓的年年。
“剩下的事,要靠你們自己了,你們也該想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被難以計數的目光這樣偷窺,年年很有些無奈,還是開口提點了一下。
“沖進去,沖、沖進去,哎呀!你們哪怕搶點東西回來也行啊!”
杜爾西內婭都替這些人著急,指著主城區里那些房子,喊道。
“我們兩個人就在這里壓陣,等你們搶完東西再安全送你們回家!”
杜爾西內婭體貼地完善了這個搶劫計劃。
“去吧,我保證那些衛兵傷不到你們。”年年摸摸鼻子,嘆著氣點頭。
杜爾西內婭都這么說了,她還能怎么辦呢?照辦唄!
一直緊緊跟在小雪花身后的矮人們其實也算是最有勇氣和魄力的那些,聽見這話,一咬牙一跺腳,隨地撿了塊城磚高高舉起,大喊大叫著沖下了斜坡。
這些矮人們并沒有直接沖進那些著火的房屋和街道,而是直直撞上了滿臉難以置信的衛兵隊伍,狠狠地將手里的城磚拍在了他們身上。
年年很欣慰。
看起來這些人還算有救。那她也不能食言。
杜爾西內婭看到年年挺直了腰背,臉上不再是漫不經心的淺笑,那雙堇灰色的眼瞳淺淡到近乎透明,空洞得仿佛沒有感情,莫名讓人心悸。
這一次,年年拉開的弓弦上空無一物,杜爾西內婭只覺得身周的空氣似乎稀薄了一些,喧雜的人聲也淡淡地疏遠了一些。
杜爾西內婭定定地看著年年的右手,總覺得那里正攥著一個看不見的黑洞,吸走了四周的空氣和聲音。
拉弦的手指一松,積蓄已久的刺耳破空聲迫不及待地穿過糾纏的人群,帶起一路尚未燃盡的灰燼,風助火勢,點點火星向四面八方撲去。
早先被分配去救火的衛兵們眼睜睜看著火舌高卷,再次吞沒了那些焦黑的房屋,如浪潮般洶涌蔓延。
被城磚襲擊的衛兵則早已惱羞成怒,一腳踹開圍上來的賤民,掄起近身格斗時稍顯累贅的巨斧,重重砸下。
巨斧落地,卻砸了一個空,被箭勁撞歪的斧刃劈開磚石,一層白霜蜿蜒而上,眨眼間將巨斧凍在了地上。
衛兵大驚,雙手用力握住斧柄,右手手臂的機械外裝哧哧地噴著氣,齒輪急轉,活塞迅猛地來回推拉,終于將堅冰撼動出幾道裂痕,一道箭光飛至,嘭地一聲,機械外裝炸開,各樣金屬零件散落一地,個別倒霉蛋的右臂甚至被震到脫臼。
年年放下弓,看著目瞪口呆的杜爾西內婭,十分靦腆地笑了笑。
更多的矮人奴隸從兩人身后涌出,年年隱約聽到幾聲嘶啞的謝謝,也沒去在意,只是好笑地捏了捏杜爾西內婭的臉:
“喂喂喂,在不在?下線了?”
杜爾西內婭一把握住年年的手,抱在懷里,堅定地道:“女神,我以后跟你混了,我要跟你形影不離日夜相依!”
“這可不太行,我男朋友要吃醋的。”
年年苦惱地道,楓哥的占有欲還是挺強的。
“換一個不會吃醋的!”杜爾西內婭脫口而出,“你喜歡什么樣的,我去給你抓!”
“......”
年年半晌無語,決定換個話題:
“之后的事情我就不插手了,也要讓他們知道,任何事都要付出代價,更不能總是依賴外力。”
衛兵們依然有戰斗力,奴隸們肯定會有傷亡,這是必須的。
她年年固然可以保所有人毫發無損,但更想保他們的斗志不失。沒有付出的獲取,只是讓這些慣于受奴役的矮人從一個牢籠換到另一個舒服點的牢籠里而已。
“嗯,我明白,女神做事肯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杜爾西內婭不假思索地點頭。
年年又無語了片刻,最終欣喜地在內心感慨,這是不是證明自己終于有長進了?
“好了,放開我的手吧?”年年笑道。
“嗯嗯。”
杜爾西內婭點頭,幾秒后才反應過來,戀戀不舍地松開年年的手。
年年看在眼里,覺得好笑,想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伸出去的手卻滑過了杜爾西內婭的肩頭。
不妙!
小雪花一聲凄慘的嘶鳴,斜坐在它背上的年年難以控制地向后歪斜,連忙抓住杜爾西內婭的手臂,扭頭一看——
刺目的白光迎面而來,年年不由自主地閉了閉眼,突覺一道細索纏住腰間,想伸手去拉,指尖被劃出一陣劇痛,旋即手腕一緊,被固定在腰際掙脫不得。
兩道從地下鉆出的鐵索,已經扯斷了小雪花的前腿,又把年年與小雪花纏在了一起。
杜爾西內婭撲到年年身上,一把抱住小雪花的脖子,猛然間天旋地轉,滿耳都是小雪花凄厲的叫聲。
這兩人一獸,竟是被鐵索從斜坡上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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