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兒剛走進樹林,迎面碰到兩名玄女宗弟子,其中老成些的那位叫椒華,張口便問:“公主方才去了那邊,可聽到甚么動靜?”
玉兒想也沒想便回道:“卻沒有聽到動靜。請問二位為何拔劍?”
椒華瞧了瞧玉兒身后的空地,除了彌散的白霧,并無一絲動靜,便將劍插入鞘中,拱手道:“驚擾公主了。公主不知,就前一刻黑無垢那大魔頭竟然割斷冰蠶天絲逃了,還刺傷了椒英妹子。”
玉兒故作驚訝道:“聽說冰蠶天絲非絕世寶劍不能斷,他一個被俘的囚徒是怎么得到絕世寶劍的?莫不是有人……”故意打住。
椒華連忙搖手道:“這兒只有從桃花峪來的人,公主千萬不要胡亂猜疑。方才我也是胡亂猜疑,挨了智通長老的責罵。還好,沒有賞我20棘條。”
玉兒朝椒華揖了揖道:“謝過妹妹。我不明白,長老似乎待人頗為和藹,怎的會隨意鞭打弟子呢?”
椒華瞧了瞧四周,將嘴附在玉兒耳邊道:“這你就不曉得了。長老表面上是很和善,但一逮著誰的過錯,立馬翻臉!有些前輩告訴我說,長老在尊主任上時,外號‘玉閻羅’,不曉得打殺了幾多弟子。”
玉兒張大嘴“啊”了一聲道:“原來如此!如今椒英放跑了混沌教大魔頭,想是會被打死的了吧。”心中頗為后悔放走了黑無垢。
椒華表情古怪地道:“奇了怪了,椒英犯了如此大錯師傅竟然說:逃了便逃了,本是要放他的,這也是天意。并無一句話怪罪到椒英那妮子身上。我也納罕吶!”
玉兒心中的石頭落了地,打了一個哈欠道:“一夜沒睡,去打個盹去。你們也去打個盹吧。”
椒華看了看另一個弟子道:“曉月師叔安排我倆查勘黑無垢的下落,卻不是耍子的。我們去另一邊瞧瞧。”說罷自去了。
玉兒悄沒聲地回到樹林深處,眾人練功的練功,瞌睡的瞌睡,沒有一個人知道她心慈手軟,將送上門來的大魔頭給放了。
玉兒坐在椒英身邊,關切地問:“那魔頭道行高深,你竟然不怕她嗎?”又問她傷在哪里,重不重。
椒英很是感激地道:“不礙事的,長老親自瞧了我的傷,又給我喂服了銀丹,3日后就能痊愈。”
玉兒又好奇問:“聽說最好的是金丹,裝在白玉瓶里,為何長老只喂你銀丹。”
椒英聽了瞧了瞧玉兒,見她委實是無知,便解釋道:“裝在白玉瓶里的金丹不僅有起死回生之效,還能助人增長內力,只有長老、尊主方有資格享用。練一顆需耗費千斤名貴藥材,八八六十四日光陰,非同小可。”
玉兒心中感激智通長老對自己額外施恩,更加后悔放了大魔頭黑無垢。可惜世上沒有后悔藥。思來想去,便站起身去到空地,四下里查勘,希望黑無垢身負重傷,無法走遠。方圓數百丈里找了,哪里還有黑無垢的身影!只得怏怏地回到樹林中。
食時,玄女宗弟子聚攏在一起用膳。無外乎就是清泉、花瓣、野草,唯一正常的是各人一捧炒粟面。玉兒雖然自小相跟尉遲觀學道,但他從不忌飲食,兼之回王府多年,錦衣玉食,猛然見到這么些吃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但瞧見玄女宗無論年紀大小、輩分高低、職務高下皆吃得津津有味,只得勉強塞到嘴里。那花瓣還好,雖然是不知名的野花,但有一絲甜味。野菜又苦又澀,甚難下咽。一旁的椒英道:“這還算好的,師傅曾經領我去過大漠,連野草都極為難得,幾乎頓頓吃駱駝刺的根莖度日。”她雖然服用了仙丹,現下已無大礙,但進食時只能用一只手。
玉兒不由得憐惜道:“過這么苦的日子,卻還要替天行道,匡護正義,難為你們了。”
椒英吐了吐舌頭道:“在桃花峪我們也是可以飲酒吃肉的,但修道之人還得以素食為主,有利于練氣養丹。”
玉兒反駁道:“我師傅也練氣養丹,怎的就不忌飲食?”
椒英想了想,附嘴在玉兒耳旁道:“我聽說玄女宗與鬼谷宗原都是劍道一派,后來就是為了吃素與吃葷的問題而分道揚鑣。”
玉兒覺得椒英的回答沒有觸及問題的實質:“卻沒有說明為何你玄女宗吃葷就不能練氣養丹!”
椒英語塞,過了半晌方道:“這我也不知道為的甚么。反正嘛,師傅讓吃葷便吃葷,讓吃素便吃素,問多了,‘砰’,一棘條敲在頭上。”
玉兒注意到尉遲先生與慧冰不在,心中想道:“哪里有這樣的師傅,拋下弟子去過兩人世界,也不知會一聲!誒,有了師娘好是好,玉兒便沒有人管了。”
這么多年,尉遲觀只收了玉兒與美姬兩個弟子,美姬離開已經有5、6年了,實際上只算半個弟子。玉兒自小放肆,長大了變本加厲。尉遲觀管得雖多,卻并不十分刻板嚴厲,因此玉兒并不視尉遲觀的管教為苦事。
正念著師傅,師傅便出現在遠處樹下,過了一會兒,慧冰也走進了人群。玉兒心道:“果真做賊心虛,欲蓋彌彰是也!”撅著嘴巴。
尉遲觀徑直朝玉兒走來,對她使了個眼色道:“還不快來,師傅四下里找了,卻躲在這里。”
玉兒蹙著眉,正要道“才不去哩!有了師娘忘了徒弟”,忽然聞到一股肉香,搖搖曳曳、嬌嬌嫩嫩,說不出的勾人魂魄,當下里變臉笑道:“師傅叫徒兒來,徒兒怎敢不來哩?打死了我也要來!”一躍而起。
哪知身邊的椒英是個人精,早瞧出他們兩師徒演戲,馬上站起來道:“師太呀,師太……”聲音不高,卻拿腔捏調。
玉兒趕緊捂住她的嘴道:“我的小祖宗呀,瞎嚷嚷啥呢?來,跟著姊姊來。”牽著她的手。
三人走進樹林里,待聽不到人聲,尉遲觀從懷里掏出油紙包的一只烤雞,故作嚴肅地道:“都是你們要吃的,不關我的事。”
玉兒一手奪過烤雞道:“先生與師娘定吃了大餐,最后才想起自己是有徒弟的,不給徒弟帶些個殘羹冷炙恐怕徒弟要翻天。我不怪師傅,如果我是師傅,便與師娘就此走了,去青空過快樂日子!”
尉遲觀佯怒道:“原來那封信是你偷出來的,這么多年我一直怪罪美姬!隱藏得頗深。”
玉兒辯解道:“今日我是偷聽了師傅與師娘的談話,不過是因為一點點的好奇:20多年后重新見面,當年是少男少女,而今是老南瓜老絲瓜,說的會是些啥呢?我聽了后很失望,原來就是賭咒發誓以表忠心,與常人無異。但在堯山時——欸,不說也罷。吃雞,吃雞。”撕開油紙。
椒英嚷道:“玉兒師叔,不許獨占獨食!”她叫慧冰師祖,自然得叫玉兒師叔。
玉兒招手道:“過來,過來,有甚么好東西我們姊妹倆共享。”撕了小半只雞待要遞到椒英手中,突然縮回來:“你不是不吃葷嗎?”
椒英跳腳道:“臭師叔,怎的老不正經?給我了又拿回去!”
尉遲觀在一旁點火道:“老是埋怨先生不會當長輩,你這長輩又當得如何?肯吃虧才當得了長輩。如果是我,就把大半只給椒英。”
玉兒是個豪爽的,當下便將大半只烤雞遞給椒英。
椒英懂事,只要了小半只。
兩人風卷殘云,不到一刻便將各自的半只雞送入了肚中。椒英食量小,打著飽嗝;玉兒卻覺得意猶未盡。
尉遲觀攤手道:“委實沒了,那村子離這兒20里地哩!犯不著再跑一趟。”
玉兒對尉遲觀打躬作揖道:“謝先生沒有忘記我玉兒。走了,去與好師娘說幾句去,也不知哪年哪月哪日哪時重見。”邁動步子。
尉遲觀訕笑跟在后面。
重新回到人群,卻見玄女宗各位抹著嘴,油光水滑,喜笑顏開。玉兒低頭便瞧見遍地的雞骨,就連智通長老面前也有,不由得大驚小怪道:“好呀,原來你們吃雞!”轉過身對尉遲觀道:“先生啊,有必要裝神秘嗎?不如在此大大方方吃雞。”
尉遲觀笑瞇瞇解釋道:“原是給你帶了一整只雞,其他人只有半只,自然得避開些,免得有人眼饞。”
原來天明后,尉遲觀與慧冰在樹梢上遠遠地瞧見西北方向挑出一面酒旗,二人當年都是好酒的,便相視一笑,望酒旗奔去。20里地后到了,正巧村中有人壽誕,在酒店訂制了2、30只烤雞。兩人先就著水酒吃了一只,慧冰念叨玄女宗眾弟子只能飲清泉吃野菜,尉遲觀便出大價錢另賣了16只,合智通長老與玉兒各一只,其他弟子每人半只。慧冰回來手中便提著15只肥雞哩!尉遲觀偏心,懷揣了一整只肥雞要給玉兒,哪里想到椒英跟了過去。
玉兒弄明白了原委,恨道:“只可惜我只吃了半只呀!”
椒英聽了這話卻跳腳道:“我的那半只雞,我要我的那半只雞!”
眾女無不捧腹。
待笑過了,智通長老厲聲喝道:“眾弟子列隊,我們即刻趕回桃花峪去!”
眾女斂容,不一會兒便整隊完畢。慧冰與曉月各領一隊,智通長老在后壓陣,便欲趕路。
慧冰瞅了一眼尉遲觀,輕輕搖了搖手,眼圈泛紅。
尉遲觀一臉凜然,將自己當成了木雕的菩薩。
玉兒跳到慧冰身前,伸手攔住她:“師娘,你也要去嗎?卻令弟子好生難過!”擠出兩滴眼淚來。
慧冰低聲喝道:“還不讓開,你師傅難道沒有讓你學些規矩?”卻又在玉兒耳邊說了一句:“你師傅身有舊傷,變天時得給他暖一壺好酒,記住,只得一壺。”說完,擦肩而過。
椒英經過玉兒身邊時說道:“姊姊沒來由給我甚么好處?我不如吃我自己的那半只雞吶!”吐了吐舌頭。
智通長老經過玉兒身邊時叮囑:“記得日日練功,不可貪功冒進,有機會待我瞧你是否有些長進。”
玉兒呆呆地望著花團錦簇般的玄女宗弟子遠走越遠,不免有些落寞,心道:“王府中卻沒有這許多好姊妹,在堯山時亦只有我與美姬二人,如若與眾女朝夕相處,豈不妙哉?”
站了許久,回頭瞧去,尉遲觀背著手對著另一個方向,心想看來先生甚是傷心,當年是他老鬼谷子與智通長老棒打鴛鴦,也不知他心中恨不恨老鬼谷子,恨不恨智通長老。恨,但也不敢表露。就如自己恨父親娶了后娘但不敢表露一般。
又等了許久,尉遲觀轉過身道:“玉兒,我們走吧。”臉上并無感傷。
尉遲觀走在前面,玉兒跟在后面,一路無語。
過了渭河,玉兒心情好了,作弄尉遲先生道:“先生,你知不知道,從此你得聽你徒弟的,徒弟叫你往東你不得往西,徒弟說一你不得說二。”
尉遲觀懵懂問道:“卻是為何?難道你要當師傅了嗎?”
玉兒亂搖著頭道:“我才不當師傅哩!當師傅有什么好的?又得教徒弟武藝,又得給徒弟買雞,說話不能重亦不能輕,還得時時刻刻板著臉裝深沉,無趣,無趣。我一輩子當徒弟好了。”
尉遲觀有些明白了,故作不解道:“既然如此,怎的又能命令你師傅我呢?”
玉兒得意道:“沒甚么,不過被弟子我拿住了你的軟肋,故此師傅你不得不聽我的使喚。”
尉遲觀正色道:“我與你慧冰師叔原沒甚么,如果傳出來甚么看我不打斷了你的腿!小心點,時時看打!”
玉兒呆了呆,壞笑道:“你敢對我不好,我便捏造些故事飛鶴傳書到桃花峪去,看我師娘怎么收拾你!”說完,抱著尉遲觀的手臂道:“師傅呀,想你我徒師多少年,感情得有多深呀!說情同父女那還不夠,得說情同非一般的父女!那慧冰師叔雖說與你有些糾葛,但那是20年前的舊事,該忘的早忘了,沒忘的也淡了,沒來由再想著念著。我們得朝前看吶!”
尉遲觀岔開話題道:“你慧冰師叔說智通長老傳了你一分內力,這是一件好事,為師應當好好謝謝智通長老。只有一條,玄女宗與鬼谷宗的修煉法門雖然同根同源,但還是有不小的差別,要完全消化吸收智通長老的功力得假以時日。這10天半個月內你最好與為師一起修煉,若如有礙,為師可以隨時助你。”
玉兒心中歡喜,忍不住道:“師傅,找個機會我們一起去終南山桃花峪,我找曉霜尊主與椒英妹子,你找慧冰師叔與智通長老。”
尉遲觀不接玉兒的話,自言自語道:“也不知美姬怎么樣了,長孫晟與李淵的傷重不重,宇文赟受了驚嚇,病情是不是加重了?”
玉兒聽了焦急萬分道:“原來還有這些事情,先生卻瞞著我來。我們快點,不能再耽誤了的。”早施展起輕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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