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無比敏感的嗅覺神經在數百丈開外就已經探測到了目標，進入永惠宮后，強烈的信號源刺激著中樞神經，令它變得興奮而強壯。它不再等待長孫晟，自己計算好了行動路線，直奔永惠宮正殿——尉遲天后的寢殿而去。在如黃昏的天色下，饕餮幾乎腳不沾地，如一支利箭劃開雨幕，釘在了永惠宮的屋脊上，堪堪攔住了壁虎的去路。

    壁虎一點也不慌亂，收住步子，兩眼與饕餮對視。它年紀太小了，10日前才出生，數日前方逃出囚籠，幾乎沒有生活閱歷。但它具有天賦異稟，以比普通壁虎快10倍的速度成長，敏銳力、行動力都遠遠超過了它的同輩。雖然攔在它面前的看上去只是未央宮與長樂宮中無數只喵咪中較為特殊的一只，但它沒有掉以輕心，小心謹慎地退讓著，小小的眼睛牢牢將饕餮鎖在視線之內。

    饕餮沒有莽撞地直接撲上去，它早就嗅到了壁虎身帶奇毒，連它強大的解毒血清亦無法完全化解，一旦抓破了一丁點兒皮膚，就有可能落于下風，或者直接喪失戰斗能力。它靜靜地打量著壁虎，表面上顯得有幾分悠閑，但縝密的思維已經形成了基本的結論：蠱毒與這只詭異的壁虎有著直接的關聯。

    饕餮鋒利的爪子抓得瓦面鏗鏘作響，它已經不再猶豫，準備好隨時對壁虎發動進攻。

    壁虎感覺到了迫在眉睫的危急，它心中有了主意，純粹虛張聲勢地張開小嘴，吐出如一根細線般的舌頭，仿佛擋車的螳螂。

    長孫晟正躍上屋頂。他的輕功在隱衛中出類拔萃，但猶須在宮墻上借力，方攀住了屋檐，然后一個鷂子翻身上了屋脊。

    壁虎抓住了這個難得的機會，朝饕餮虛晃了一槍，立馬利用自己身材小巧的優勢，鉆入了瓦縫，然后躲進了空間逼仄、結構復雜的梁柱之間。

    饕餮沒有料到壁虎的這一招，感覺受了羞辱，沿著壁虎逃跑的線路在瓦面上奔跑，然后一翻身轉入了屋脊上通風的小口，消失了蹤影。

    大殿內的太監宮女正在收拾殘局。天后已經被轉移到了另一座殿堂，被灰塵與剝落的膏泥玷污的臥榻被搬離了原來的位置。那條死去的白蛇當時便化成了一縷青煙，地面上只有一張蛻掉的精美蛇皮。如果要讓這座古老的大殿重新住人，按照鐵奴兒的意思，非得翻修不可，誰知道在藻井與屋面之間的黑暗世界還藏著其他甚么生靈呢？在翻修之前，尉遲天后喜愛的各種物事都得搬走，連同那些如晚霞般美麗的軟煙羅帷幕。

    忙碌的太監宮女們突然聽到藻井上方傳來音量不大，但頗為激烈的追逐與打斗聲，恐懼地仰起臉來，望向黑乎乎的藻井。

    突然之間，傳來動物的尖叫，接著一道帶著寒光的閃電幾乎是無聲地劃破藻井，一樣黑乎乎的物事掉了下來。

    那物事掉下來時“唧唧”地叫著，在空中翻滾。眼尖的太監認出正是那條會變身變色一招咬死白蛇的詭異壁虎，大聲叫喊著躲閃。壁虎還沒有落地，太監、宮女們一窩蜂地全都涌出了寢宮。

    饕餮沒有緊跟著躍下來，它在藻井上安靜地等待著。其實它現在想要做的不是處死或者捕拿壁虎，而是威逼恐嚇，讓嚇破膽的壁虎逃回自己的巢穴。越接近壁虎的巢穴，便越接近放蠱之人，也就越接近炮制天皇中蠱事件的幕后真兇。

    壁虎落到地下后不敢再與饕餮對戰，饕餮鋼鐵般鋒利的爪子能夠輕易地切斷它的身軀，而它根本就找不到撕咬饕餮的機會。好幾次它以為自己已經死了，被饕餮劃破肚腹，或者干脆切為兩截，但幸運之神眷顧了它，它活了下來。它的尾巴已經斷了一節，很不利于攀梁上柱，所以它不打算重新回到屋頂。

    它有幾分冷靜地打量著大殿，謀劃著自己的脫身之道。它很清楚饕餮沒有躍下來是因為胸有成竹，不能選擇一條正確的脫身之道結果還是難逃一死。

    它緊張地思考著，思想的深度與廣度早就大大超越了世界上之前與之后的所有壁虎。一點星火在它容量有限的腦海里閃爍，將思想的天空點亮，它沒有猶豫，迅捷地捕捉到了，并且立即付諸行動，仰面八叉地躺倒在地上。

    饕餮不明白壁虎為甚么不趕快逃走，反而躺倒在了原地。它決定以靜制動，不論壁虎玩弄甚么伎倆，它有耐心瞧個究竟。

    時間走得很慢，但依舊一分一秒地走過去了。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一直下著的大雨也小了許多，大殿地上的壁虎在幾支蠟燭的照耀下變成了一個若有若無的影子。風吹打著半掩著的殿門，“吱呀”地響個不停。那些散開的太監、宮女慢慢地重新聚攏在廊柱間。

    夜晚是壁虎的世界，更是饕餮的世界，它們的眼睛都因為黑暗變得更加明亮。

    壁虎有些狐疑，撐開了眼球上的薄膜。在夜晚它能看清楚每一只蚊蚋，卻沒有看到饕餮的身影。它有點耐不住了，計劃好了的致命一擊沒有了著力之點。它還擔心饕餮離開了藻井，繞道下到了地面，也許此刻就立在它的身后吶！這真令人恐怖！壁虎的身軀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

    這正是饕餮在等待的機會，它突然間厲聲咆哮了起來，聲浪如一把利劍插入了壁虎的心臟。

    壁虎再也不敢裝死了，徹底放棄了當饕餮落下藻井時迎頭躍上發動致命一擊的計劃，落荒逃往自認為最安全的地方——蠱房。雖然它的母親便是在蠱房里被制成藥沫，但那里是它與它的弟弟妹妹們出生的地方，心目中永遠的巢穴。

    饕餮沒有緊跟著壁虎，跟得太近會讓壁虎驚慌失措地改變逃跑的方向，甚至慌不擇路地逃往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它敏感的嗅覺能感知100丈遠處的蠱毒氣息，因此有足夠的自信慢慢地搜尋壁虎。

    長孫晟在離饕餮十丈的遠處跟著，果然，蠱毒的源頭是朱滿月所在的永春宮。他搖著頭，依舊不愿意相信這個早已經明了的事實。

    他翻過宮墻后，并沒有跟著饕餮去蠱房，而是來到了朱滿月居住的大殿。大殿四周的廂房亮著燈火，但殿外并沒有人來往。他悄悄地靠近大殿，在僻靜處用手指輕輕地揉開窗紗，瞇著眼睛朝里面看去。燈火搖動，只有一個身穿黃色衣裙的女子在忙前忙后。待忙完了，便叫來了朱滿月。口氣粗硬，不像是在叫一個身份尊貴的娘娘，好像是在叫一個平常的宮女。朱滿月腳步蹣跚地出現在視線里，顯得老態龍鐘，不像是一個方30出頭的壯年女子。

    “娘娘便在這兒念經吧！這本經書是我昔年從天竺國覓來的，合乎道的本義，凡是讀過的人無一不受益匪淺。娘娘是個知書達理的人，肯定能理解我的一片好心。”那黃裙女子大大咧咧地道，一邊將朱滿月按倒在錦墊之上。

    “我說過的，我只念佛經，你非要我念勞什子的道經。況且你這道經與一般的道經不同，內容令人驚詫，怎么能讓我獲得安寧？”朱滿月嘮嘮叨叨地，但依舊翻開了這本來自天竺國的道經。

    “娘娘這是怎么了呢，難道非要念我寫的那一頁咒語方覺得心安嗎？施咒厭勝之術已經無用，早就被那臭道士破解了。呵呵，虧得我學了放蠱這件高難度的技藝，那臭道士再也沒有法子可想了。呵呵，呵呵呵呵。娘娘啊，這幾日你怎的變了，變得憂心忡忡、心事重重了？后悔毒害了宇文赟，還是后悔放過了楊麗華？再過幾日我尋來那條鉆出娘肚子便跑了的小毒物，將它依法炮制了，娘娘還恐得不了手？便連尉遲熾繁、宇文玉兒和蕭美娘一并都放翻了，豈不了賬？”黃裙女子雖然貌美，但聲音惡毒，聽了令人毛骨悚然。

    “我再不做了，我再不做了。今日想起來還十分后怕，如果解藥無效，連我那親親的兒子也要遭殃了。”朱滿月身子顫抖著，背影便在帷幕上晃動。

    長孫晟聽到了這里心道：“原來宇文闡并沒有參與此事，他是無辜的。”不自覺輕輕嘆氣。

    黃裙女子突然叫道：“殿外誰人，不怕死的嗎？”一抬手幾根冰針飛了出來。

    長孫晟大吃一驚，趕緊俯低身子，“嗤嗤”幾聲響，卻有幾樣物事破窗飛了出來。

    那幾樣物事無色無形，乃天底下第一樣神器“冰魄銀針”。如果不是黃裙女子沒有判斷準方位，他長孫晟早就成了冰凍的僵尸，最終將化為血水。“委實是僥幸！”他額頭上冒出了冷汗，不敢抬頭，便沿著墻角溜之大吉。“難道那黃裙女子便是混沌教的大人物？”他一路思考著：“玉兒見到過混沌教的黑白二法王，他們都是頂級的高手，這一位看上去十分年輕的女子又是混沌教的甚么人？”心中滿是狐疑。

    黃裙女子并沒有追出來，怔怔地望著剛才傳出聲響的地方，忖道：“明明有人，難道是我多疑？不會，不會，定是那些人尋到了蛛絲馬跡，因此前來探聽虛實。”心中便有了主意，冷冷地對朱滿月道：“娘娘記得自己的諾言嗎，該怎么樣謝我阿魅？現在到了兌現的時候了。”

    朱滿月一張沒有血色的臉在燭光下顯得如同鬼魅，驚慌地道：“剛才是誰，莫不是天皇派來的人？”

    阿魅氣憤地道：“娘娘怎么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你的男人已經病入膏肓，哪里還能支使人來？且理會我的事情要緊。”

    朱滿月便一把抓住阿魅的裙角道：“你不能走，他還沒有死，我的闡兒還沒有當上名正言順的皇帝。你不能走！我不讓你走！”

    阿魅“咯咯”地輕笑了兩聲，用瘆人的聲音道：“你以為你真能當上女皇帝，也不好好兒用鏡子照照自己！你10兩命里只剩下了2兩，還能活過今年嗎？哈哈，哈哈哈。”壓低著聲音，格外令人驚悚。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朱滿月奪過銅鏡，里面的自己瘦骨嶙峋，尤其是沒有一絲血色，轉過臉望著阿魅：“你給我下了蠱嗎？”

    阿魅話中有話地道：“自然沒有給你下蠱，你好好的沒有任何病癥，只是，只是身子弱罷了。”

    “是啊！我最近總覺得沒有力氣，睡的時間越來越長，卻越來越沒有精神。我這是怎么了，你真沒有給我下蠱嗎？”朱滿月驚恐地抬起頭。

    “你值得我下蠱嗎？”阿魅在心中冷笑道：“我不過喝了你幾升血罷了。你的血可不好喝，如果不是因為宮外日夜有人巡查，我才懶得喝你的血哩！”臉上卻一臉恭敬地道：“娘娘好的很哩！敢情是自己多疑，不能放寬了心，所以才沒有精神。好了，娘娘，把金子拿給我吧！今夜我要走了。”

    朱滿月喃喃自語道：“是了，是了，我良心不安，所以方覺得精神恍惚。”抬起頭問：“你說甚么，你要走了？卻走到哪里去？”

    阿魅咬牙道：“姊姊休怪我，卻沒有時間再跟你啰嗦！”便一掌切在朱滿月后腦勺上。

    朱滿月來不及哼一聲，癱倒在地上。

    阿魅趕忙走到朱滿月的臥榻之后，打開機括，將暗格里的黃金和珠寶撿到早就準備好的皮囊之中。

    不一會兒，暗格中便只剩下些銀錠，她翻了兩遍，再也沒有值錢的東西，嘆氣道：“原來也沒有想象中的多。”拎了拎，只有一、兩千金，幾十樣珠寶另可換兩千金，與堂堂天大皇后、小皇帝生母的身份大不相稱。她卻忘記了，最近她五次三番敲詐朱滿月，早已經化整為零地搬走了幾千金。

    諾大的皮囊十分沉重，阿魅卻隨意地拎在手里，不走前門，打開殿后的一扇窗窗戶，翻了出去。

    院子里十分安靜，只有樹葉上不時滴下來的雨珠“噼啪”地打著磚石的地面。月亮竟然露出了半張臉，給這個古老的院落增添了些許嫵媚。阿魅瞧了瞧自己生活了數月的地方，心中竟然有些不舍。皇宮是一個好地方，甚么時候能將自己的住處搬來皇宮，豈不大妙？想到這里，她有些猶豫，這個時候離開是不是恰當，也許自己擔憂的事情并不會發生，她盡可以在皇宮中渡劫，3年后生龍活虎地重出江湖。那個時候，說不定她戴上人皮面具成了朱滿月，垂簾聽政或直接坐在了高臺之上，當上了九五之尊的女皇帝。朱滿月這個膽大包天的想法是她慫恿的，沒想到朱滿月竟然著了迷。看來，人心總是貪得無厭，并沒有甚么道德可言。哪里像自己的魔道，有理想、有信念、有追求，也有紀律與規矩，比這些自以為是的普通人類強了何止百倍！

    想到這里，她終于清醒了過來。朱滿月與宇文闡的富祿與才智都大大欠缺，不是合適的人選，由他們主持天下，不用說正道，便連魔道也沒有出頭之日。這一點是不容置疑的，早就有各種預兆。

    她搖了搖頭，突然聽到后院的蠱房傳來異常的響聲。她首先想到小斷或許打翻了甚么物事，馬上便否定了。那不是普通的聲音，也不止是打翻了物事的聲音。

    她施展輕功，將皮囊背出了永春宮墻，然后急匆匆地朝蠱房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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