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兩只前爪勾著長孫晟的衣領往上爬了爬，鼻子湊在他的臉頰上不停地嗅，“喵嗚，喵嗚，喵嗚”地叫個不停，仿佛在說：“受罪了，我的朋友。不要哭泣，不要哭泣，世事雖然無常，我還是找到了你。”

    長孫晟忍不住哭了，饕餮的出現令他變回了長孫晟，不再是行死走肉的那個他了。他了饕餮，問道：“你去哪里了，是這個戴面具的人抓走了你嗎？”

    饕餮轉過眸子瞧了瞧白無傷，想了許久，“喵嗚，喵嗚”地叫著，從長孫晟的里躍下，慢慢地踱步到了白無傷的腳旁。它圍著白無傷不停地嗅，走遠了幾步回頭又瞧了瞧，“嗖”地竄上了白無傷的肩膀。

    白無傷角露出了一絲冷冷的笑容，撫著饕餮的頭，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

    長孫晟剛有了血色的臉又變得慘白，可惜他的劍被鎖在房中，他只能用手指著白無傷：“果然是你拐走了我的貓咪！好無恥的魔道，快收起你的巫蠱之術！”

    白無傷清高地仰著頭，跟本不想搭理長孫晟。教主要活的長孫晟，如果要死的，他早一掌將他劈倒在地。

    長孫晟最難以忍受的就是別人對他的漠視，即使沒有劍，也要拼個你死我活。他往前走了一步，大聲呵斥：“快放下它，收起你的妖術！”

    白無傷心道，你算得了甚么東西，敢如此囂張，明顯無知者無畏。待要動怒，自己是大宗師身份，連連冷了數聲，終于控制住了自己，不以為然地道：“它愿意跟著誰，它就是誰的。圈中有一句話說：獸擇良主而從之。哦，你應該算不上是圈中人。”這些異獸向來是仙道圈養的寵物，長孫晟連道家都不是。

    長孫晟知道自己遠不是白無傷的對手，但他向來勇氣過人，當下又朝白無傷走了一步，與白無傷面對著面，臉對著臉，冷靜而不容輕視地道：“我知道你是世外高人，但依舊只是人！便是仙又待怎的？不講道理的我長孫晟都不放在眼里。”

    磚兒在一旁幫腔道：“是的，不講道理的我磚兒也不放在眼里。。”

    白無傷心中的怒火再一次被點燃，玄針已經捻在指尖。長孫晟不能死，但這個小妮子死活都沒有關系。在他眼里，便是玉面神尼的死活都沒有關系。

    長孫晟感覺到了白無傷的凜然殺氣，趕緊將磚兒拉到一邊道：“不關你的事，你快快走吧！”

    磚兒的犟脾氣上來了，甩開長孫晟的手道：“怎么就沒有關系？你是我師傅的正室，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長孫晟的臉一下子就漲了，局促不安地瞧了瞧白無傷，一下子失去了與白無傷作對，討回饕餮的勇氣。

    長孫晟已經死了，長孫晟擁有饕餮，他并不擁有！

    他眼中的光芒暗淡下去，剛挺直的脊梁又塌陷下來。

    他不是人，更不是戰士，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既然如此，這兒發生的一切與他無關。也許與磚兒有關，也許與某一個白衣女子有關，也許與混沌教的人有關，但與他無關。

    他默默地轉過身，垂頭喪氣地欲走出廚房。

    白無傷冷眼瞧著長孫晟臉上的情緒變化，心中思考要不要現下就告訴長孫晟，他的老母已經捏在自己的手里。

    玉面神尼曾經掌握了長孫晟的命運，現在是他白無傷掌握了長孫晟的命運。

    無論是誰，哪怕這個人是仙是神，對掌握了自己命運的人都得好點，以免自討苦吃。

    最后，白無傷決定暫時不告訴長孫晟這個消息，且讓他再與玉面神尼快活幾日吧！日后他自然會知道自己才是他的主人。

    長孫晟已經走出了廚房，背影在朦朧的燈光下模糊而悠長，仿佛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存在。

    磚兒望著長孫晟的背影悵然若失，忍不住跺腳道：“白無傷你就得意吧，總有一天我師傅會奪來《心經》，擺脫你們混沌教的操控！”橫了白無傷一眼。

    “磚兒你說甚么？”長孫晟轉過身來。

    磚兒怒氣沖天地道：“我說你是一個孬種！”

    “我就是孬種！連我自己的神獸也離開了我，我還能不是孬種嗎？”長孫晟雙眼含淚，目光落在饕餮身上。向來以忠于主人著稱的饕餮竟然也放棄了他，跟上了一個才遇到幾日的惡人，這說明他連孬種都不能是。他瞅著饕餮，眼里全是傷心與絕望。

    “饕餮，你真的忘記了誰是你的主人嗎？”磚兒喊叫道：“你還是甚么神獸，你是怪獸！是怪獸！”磚兒惡狠狠地瞅著饕餮，似乎想一口將它吃掉。

    饕餮生氣了，同樣惡狠狠地回瞅著磚兒，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每一根腳趾上的鐵爪都伸了出來。

    “你就是怪獸，怪獸，怪獸，怪獸！”磚兒歇斯底里地喊道。

    “喵嗚！”饕餮嚴厲地叫道，從白無傷的肩膀上一躍而起，張大著，并且不停地張大，越來越大。

    磚兒面對著饕餮無底深淵般的大，大叫一聲“娘啊！”恐懼地抱住了頭。

    生吞活剝所有的一切，包括房屋與人，這正是饕餮的異能。

    眼瞧著磚兒并要喪身在饕餮的腹中，長孫晟下意識地吹響了驅使饕餮的“呼哨”。

    多么宏亮而激情的“呼哨”！

    曾經維系著他與饕餮的感情，也曾經被他拋棄在記憶的角落。

    在關鍵時刻，他本能自吹響了它！

    饕餮在空中停住了。

    它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聽到過“呼哨”，重新聽到“呼哨”快樂而激動。

    它還認出了吹響“呼哨”的人。

    那不是隨意可以遇到的人，而是伴隨著它生命數不清日夜的人。

    他正是自己的主人！

    饕餮又高興又羞愧，高興的是找到了主人，慚愧的是差點就錯過了主人。

    它在空中興奮地搖著尾巴，四腳亂爬，更高地躍了起來，越過全身顫抖的磚兒，撲向那個吹響“呼哨”的人。

    長孫晟差點被膨脹成巨獸的饕餮撞倒在地，但它很快就恢復了正常的體量。

    撲進他中的只是一只貓咪，“喵嗚喵嗚”溫柔叫著的貓咪，緊緊勾住他衣裳害怕再離開他的貓咪。

    他心中激動莫名，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他了發柔發亮的貓咪，確定這不是夢，也不是眼花，而是確確實實的存在。

    “喵嗚。”

    饕餮抓住他的衣領爬上了他的肩膀，伸出乎乎熱烘烘的舌頭舔著他的臉頰，熱而激情。

    白無傷看傻了眼，完全沒有想到事情的結果發生了180度大逆轉。

    這幾日他花費了幾乎所有的時間，采取了能采取的特殊手段方讓饕餮相信自己就是它的主人，然而這一切在瞬間便土崩瓦解。

    來得如此快，如此徹底，如此不可思議！

    他熱辣辣地望著與長孫晟熱的饕餮，有幾分羨慕，更多的是絕望。

    饕餮從來沒有如此熱地對他，哪怕他找來了它最吃的蜂巢，也不過繞著他的腳叫喚數聲，或者躍上他的肩膀。

    原來要如此才算是饕餮真正的主人！

    他大開眼界。

    他聽說過許多關于饕餮的傳說，都說饕餮勇猛異常，并且絕對忠于主人。

    以往都是傳說，今天算是眼見了。

    他還聽說如果主人遇到了危險，饕餮哪怕自己粉身碎骨，也不會棄主人而不顧。

    雖然還沒有見到，但他相信只要對長孫晟出手，就一定能夠見到。

    他終于明白教主派他這么個絕無僅有的人物前來執行如此不值一提的任務的用意。

    便連教主也被饕餮傷了啊，還差一點被生吞活剝！

    他算甚么，還能超過教主嗎？

    便有一丁點兒這種想法也不應該，也會遭受最惡的詛咒與鞭笞。

    他游離于混沌教太久，以致于眼高于天，我行我素慣了，現下終于想起教中殘酷且不論身份貴賤的教規。

    他慶幸自己及時認清了這一點。

    長孫晟抱著饕餮越走越遠，身影更加模糊，如果不注意瞧來，只是一道若隱若現的水印。

    這時，從長長的走廊的另一頭走來一個人，正是醉醺醺的玉面神尼。

    她東倒西歪，醉眼朦朧，一頭撞進了長孫晟的中。

    這一撞令她“龍顏大怒”，一把抓住了長孫晟的衣襟，用對待奴仆的口氣喝道：“竟然逃到了這里！”一轉眼瞅到了磚兒，心中更是生氣：“你們約好了一起私奔？”眼睛里冒出火花。“叫你們私奔，叫你們私奔！”揮舞著拳頭朝長孫晟的臉上打去。

    饕餮早就生氣，此刻喉嚨里“嘶嘶”地叫著，舉起鐵爪朝玉面神尼的臉上搭去。

    “師傅！”磚兒沖上前來，擋住饕餮。

    已經遲了，雖然減了饕餮的力道，但玉面神尼臉上依舊挨了一爪，半邊臉頰頓時火辣辣地痛了起來，血珠子一串串的冒，很快便形成了江河日下之勢。

    玉面神尼大叫一聲，捂住了自己的臉。

    甚么都不重要，唯臉最重要。

    沒有臉，她就不是玉面神尼，而是丑面神尼，或者任甚么面神尼。

    她大叫大嚷著，轉身而逃。

    饕餮“喵嗚喵嗚”叫喚著，緊緊跟在她身后。

    “亂了，亂了。”磚兒無助地叫道：“師傅，師傅。”也跟著沖出了出去。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白無傷伸手點倒了長孫晟，攙扶著他進了新房。

    兩個白衣女子正與楊廣說笑，一并被白無傷點倒在地。

    他將白衣女子的衣裳換到了長孫晟與楊廣身上，將長孫晟與楊廣身上的衣裳換到了白衣女子身上，從墻上搶過一只蠟燭，扔在帷幕之上。

    玉兒喝了10盞桃花醪，伏在案幾上裝，見智廣法師走遠了，呻吟了一聲，兩個女童全無防備地走進屋來。

    玉兒突然坐起，左右開弓，早將兩個女童點倒在地，拖進一個諾大的箱籠藏了起來。

    瞧瞧屋外并無他人，將臉上的妝卸下了，換了一個不知名的白衣女子的妝，眼睛不大不小、眉不濃不淺、鼻子不挺不塌，任誰見了都過眼便忘。

    中早準備了白衣白褂，掏出來換上，走出門去。

    她估量著智廣法師突然出門必是去稟告玉面神尼賺來了千金公主，便望人煙稀少之處而去。

    方行了百十來丈，遠遠地瞧見智廣法師奔了過來，同時聽到自己身后有人吶喊：“著火，著火了。”便也轉過身望著火之處走了幾步。

    智廣法師使出輕功，急匆匆從她身邊奔了過去，竟然一眼也沒有瞧她。她心中暗喜，待智廣法師走遠了便掉轉身重新望澗谷的深處走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遠，前面是一堵絕壁，絕壁之下有一個水洞，水洞之旁有一座小小的院落。

    更無人聲，只聞鳥啼，嘈嘈雜雜甚是擾人。

    玉兒放慢步子朝院落走去，卻見大敞門開，兩個白衣女子倒在地上。伸手去探其鼻息，并無一人活著。走過院門，進了正屋房門，又見兩具尸體，皆無傷口。去屋內逡巡了一番，并無一人，但見一些老人用的物事撂在各處，心道：“這便是禁長孫大夫老母之所，可惜來晚了一步！”卻又想到：“來早一步又能咋地，還不是被高手一并擊碎了五臟六腑？卻又是哪里來的高手，難道是玉面神尼嗎？只怕玉面神尼亦無此內力，身上并無掌印，內里已經朽爛。”怔怔了一會兒，決定回頭再去尋找線索。

    不一會兒又到了智廣法師居住的石屋，內外皆不見人影，可見智廣法師并沒有回來。

    又行了一里，正經過奇香別居，但見唯溪澗這邊的院墻尚完好無損，那邊的樓閣具已經化作灰燼，一片凄涼。

    只有兩、三名白衣女子在此值守，忍不住問了一句：“尊主尋到了沒？長孫晟與楊廣又在何處？”

    一個年輕的白衣女子憂心忡忡地道：“只見到一具尸骸，但亦不見其他人影。智廣法師去洞外尋了，到現下尚無結果。”聲音里便已經帶了哭腔。

    玉兒謝過了，望洞外而去，一邊忖道：“倒是奇怪，人人對那荒誕不經的婆子感激涕零，難道她還行了甚么有德之舉嗎？”并不相信玉面神尼是個好人，卻又無法解釋包括河東八怪在內的各位江湖人士對待她的態度。

    出洞時并無一人盤問，但見地坪里全都是黑壓壓的人頭，皆是昨日便趕來了的各門各派弟子。原來馬上就是吉時，臺上的無量宗弟子已經開始收拾會場，重新布置各種帷幕與花草。有幾個是年輕貌美的女子，有幾個正是苦瓜臉、散財眉等人。也不知各門各派人士瞅的是誰，反正都呆呆著望著高臺，眼睛一眨不眨，身子一動不動。

    忽然見一個高大的光頭尼姑遠遠地趕了過來，有人便瞎喊道：“快瞧，正是神尼來了，神尼來了。”

    有眼尖的批駁道：“哪里是神尼？卻是祖師婆婆。年紀相差3、40多歲，在你眼里也是一般的嗎？打你的頭。”

    并無一人嬉笑，大家越來越覺得事態嚴重，說不定今日的開山立宗大會成了泡影。

    智廣法師奔過來后嚷道：“大家稍安莫躁，開山立宗大會馬上開始。”

    便有弟子高呼道：“尊主回來了，正在更衣，馬上就舉行大典！”

    各門各派上至掌門下至晚輩弟子聽了此言，無不歡呼雀躍，大聲嚷道：“尊主萬福金安，尊主萬福金安。”

    翠兒便領頭唱起了“祝賀尊主萬福金安歌”。

    一時間歌聲嘹亮，響徹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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