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面神尼一腳踢空，正要再補上一腳，連玉兒也一起踢了，卻一眼覷到案幾上的一樣寶物，是她在桃花峪里當徒子徒孫時便瞧上了眼的，如今兀然擺在面前，心中的欲望無限膨脹了起來，便扭身一跳，反手抓住了寶物。
玉兒猛然發(fā)現(xiàn)玉面神尼要去奪“九天玄音”，急忙撲了上去，卻哪里還能攔住，“九天玄音”早已經(jīng)到了玉面神尼的手里。
玉面神尼解開繡著上古圖案的琴套，橫抱著古琴，隨手彈了幾個音符。
玉兒頓覺胸悶難受，趕緊調(diào)運氣息。
程鐵牛、蘇夔臉色煞白，捂住耳朵蹲在地上。
那楊廣卻在瞌睡，沒事人一般。
蘇威神態(tài)安詳，不動聲色地打量宋曉杉。
宋曉杉大笑：“果真是‘九天玄音’。師尊曾經(jīng)說過，傳誰‘九天玄音’，誰就是玄女宗的掌門。我現(xiàn)在是掌門了，我現(xiàn)在是掌門了……”笑聲嬌婉，像一個15、6歲的小姑娘。
宋曉杉笑過，指著蘇威道：“你這儒士卻有些本領(lǐng)。本尊看出你與我無量宗大有緣份，不如隨我做了弟子，今后可以繼承本尊的衣缽，你就是無量宗第二代掌門了。”
宋曉杉眉目含情，看上去容貌俏麗，也就30歲年紀。立在一旁的牛二竟然被她所迷，愣頭愣腦地朝她走了過去。
玉兒一把拉住牛二，點了他穴位，讓他暫時當上了木頭人。
蘇威心中默念《洗心經(jīng)》的一段，竟然一點也不受宋曉杉媚術(shù)的影響，不咸不淡地道：“你不過是玄女宗的棄徒，欺師滅祖之人，還敢大言不慚！你那無量宗也就是你孤家寡人一個吧！”不停地搖頭嘆氣道：“不懂仁、愛，哪里知道劍道的真義？以武問道，好比緣木求魚，謬之千里也！可憐一塊好玉卻被雕成了茅坑里的石頭。”
宋曉杉振振有詞地道：“你這狂儒！我收你為徒是抬舉你，卻凈說些無用的話語。想我劍道之尊九天玄女受命于女媧娘娘，開山立派，就是要用劍術(shù)領(lǐng)導天下眾生。劍道雖是‘道’，首先卻是‘劍’，無‘劍’哪里來的‘道’？”
“大錯特錯也！”蘇威正色道：“當年女媧娘娘補天，救蒼生于水火，乃是大仁大愛。‘劍’用于仁愛，乃是‘道’；用于殺戮，乃是‘魔’。‘魔’、‘道’之間，僅一念之差。你以為是‘道’，卻已成‘魔’。你師傅慧明最后將尊主之位傳給了你師妹，打破了祖宗的規(guī)矩，實在是大智大慧，大德大明。難得，難得。”嘴角露出輕蔑的笑。
玉面神尼心旌搖了一搖，心道：“這儒生原是個酸人，嘴角掛著的這絲微笑怎的如此打動人心？有些狂放，有些旖旎，有些神秘，有些深刻……”便用一雙媚眼瞧定蘇威，一心要攝其魂魄。
那蘇威沒事人一般地迎視著玉面神尼，頗有幾分同情地道：“你原是玄女宗的首徒，今日竟然落得做混沌教附庸的下場，豈不可憐？待我勸說曉霜尊主重新收你回宗是了。”目光中滿是憐惜。
玉面神尼見自己的媚術(shù)無法誘惑蘇威，反被他搶白了一番，心中對昔日恩師慧明的怨恨如地火般燃燒了起來，忍不住罵道：“慧明這老不死的將我趕出師門，使我顛沛流離，似無根之萍，無本之木，殘酷之至，哪有半點仁愛之心？曉霜這妮子，竟當仁不讓，真做起了什么尊主娘娘。我入師門時，她尚在娘胎，卻也好意思接位。理應飛鶴傳書，請我入桃花峪太極殿坐無極寶座。”宋曉杉說著，一臉暴戾，如一個惡毒的村婦。“這玄女宗離了我果真江河日下，一日不如一日。想當年我暫代掌門，掌握權(quán)柄，桃花峪可是繁華昌盛，歌舞升平！”宋曉杉得意洋洋，沉浸在回憶中。
當年，祖師爺智通正閉關(guān)修煉，首徒慧明代行掌門之職。慧明性恬淡，不喜歡處理教務，曉杉便成為桃花峪玄女宗數(shù)百弟子的首領(lǐng)。峪中條件艱苦，清茶淡飯，布衣麻服，自古如此。曉杉長在宮中，貪圖榮華富貴，動用窖藏財寶，大肆采辦，搜羅了無數(shù)綾羅綢緞，征集天下名師剪裁成各色道袍，分等級穿用：
尊主服白，為天仙，配飾為白玉；尊主之首徒及尊主之同輩師伯、叔服紫，為正仙，配飾為黃玉；其他徒眾服緋，為真仙，配飾為青玉；徒孫服綠，為人仙，配飾為翠玉；更晚一輩的服絳，為散仙，配飾為墨玉；其他雜役侍女著葛服短衣，配飾為銅。
看起來色彩鮮明，賞心悅目。
在發(fā)髻、冠冕上也作了區(qū)分：
尊主梳通天髻，戴沖天冠；正仙梳隨云髻，戴花冠；真仙梳飛仙髻，戴雀冠；散仙梳凌云髻，無冠；雜役、侍女、童子梳雙羊髻，無冠。
又根據(jù)一冢宰、二長卿、四執(zhí)法、六護法、八道長（八道長分領(lǐng)乾天、坤地、震雷、巽風、艮山、兌澤、坎水、離火等八部，為玄女宗的基本組織）等職司的不同設計了各種朝服和禮樂，陣仗齊整，旌旗獵獵，等級森嚴。
曉杉鼓動如簧之舌說服了慧明，全宗弟子皆按照品秩穿上了各色官服，待智通出關(guān)，生米已經(jīng)煮成了熟飯。
后來，師叔輩中出了一個人物，徹底推翻了宋曉杉所謂的新政。
這位師叔年紀比宋曉杉還小。宋曉杉入門5年之后，一回，外出多年的師祖智通突然回到桃花峪，手里牽著一個5、6歲的孩子，說是自己收的關(guān)門弟子，取名慧冰。每一回，宋曉杉去朝覲祖師爺和師傅，這名小師叔總隨在左右，她不得不恭恭敬敬行禮，呼她為“師叔”。宋曉杉心中十分不平，論聰明才智，論武藝修為，論門第出身，自己都在這位小師叔之上。這位小師叔來之前，宋曉杉是晚輩弟子中最受寵愛的，武藝道術(shù)、相貌氣質(zhì)也是最為出色的，可以說獨領(lǐng)風騷。而現(xiàn)在，道法、劍術(shù)才華武藝最為出眾的是慧冰，上上下下最為關(guān)注的是慧冰，宋曉杉適應不了這種變化，心中無比失落，自然對那個看上去天真無邪的小姑娘充滿嫉妒與不滿。在桃花峪所有的人中，宋曉杉最不想見到的是她，但偏偏，又不得不經(jīng)常見她。不見她，就見不到師祖和師傅，就不能獻媚討好，爭取機會，挽回局面。宋曉杉被這個悖論所折磨，寢食難安，以致于各種功課都出現(xiàn)了滑坡。慧明已經(jīng)好幾次提點，要宋曉杉注意保持內(nèi)心的寧靜，潛心修道。宋曉杉覺得師祖、師傅不僅不再寵愛她，甚至開始嫌棄她，其他人的態(tài)度都隨著師祖、師傅的態(tài)度變化……
其實，智通師祖和慧明師傅還是信任宋曉杉的，不僅采納了她“明禮法以立規(guī)矩”的建議，還要她具體負責這項重要的變法，她因此也享有“長卿”的權(quán)利。以齊曉杉的年齡和資歷，這是絕無僅有的。
慧冰雖然受到寵愛，卻并沒有被委以重任，擔任職司。
一日，宋曉杉正伶牙俐齒地向師祖、師傅及各位師叔稟報她的變法偉業(yè)，慧冰故作天真地問了一句：“準長卿大人，你為了所謂的變法花費了多少錢財？”
宋曉杉不以為然地答：“花費了1萬緡，看起來多，我認為物有所值。”
慧冰不緊不慢地問道：“你知道一個縣的百姓一年所費也不過1萬緡嗎？”
宋曉杉只得如實地道：“我知道，但我們不缺錢，府庫藏納的金銀財貨堆積如山，還不包括禮樂彝器、奇珍異寶。”
慧冰步步緊逼道：“這些府藏是歷代門人收集積累下來的，這你知道嗎？”
宋曉杉無奈地道：“我當然知道。我道中人得到財物從不自用，全都存放到寶庫，慢慢地便汗牛充棟。”
慧冰收緊繩套道：“我們?yōu)槭裁匆占斘锬兀秦澵攽賹殕幔俊?br />
宋曉杉心中打鼓道：“自然不是，是要以此匡扶天下……”倨傲的神情已經(jīng)變成了不安。
慧冰裝蒜道：“哦，原來是這樣……”
宋曉杉憤然道：“我用些錢物也是為了大家，大家穿戴得神氣，也好光大我道。”
慧冰闊論道：“昨日師尊還在給我講天下的興亡，比如你們宋國，就是因為皇室奢侈荒淫、揮霍無度，以致被迫禪位亡國的，你難道不知道嗎？”
宋曉杉語塞。
智通一錘定音道：“我早就覺得曉杉徒孫弄的這些東西不妥，無奈是我閉關(guān)修煉時慧明與你一起商議的，我不好即行廢止，傷了你們的臉面。我看服飾品質(zhì)與顏色的差異暫且保留，其他用度、器皿、住房、禮儀等方面就按照以前的規(guī)定辦吧，一切從簡……”
宋曉杉受此奇恥大辱，表面上不動聲色，暗地里卻等待時機，以求一舉擊垮慧冰。
慧冰年滿12歲后，智通尊主組織了比武大賽，不出所料，最后慧冰戰(zhàn)勝了各位師姊，獲得了頭名，名正言順地接掌“玉碟令”，成為有史以來玄女宗年紀最小的“玉碟令”主。
慧冰年紀雖小，但躑躅滿懷，一心要建功立業(yè)。在她的統(tǒng)領(lǐng)下，玄女宗弟子每旬出令數(shù)次，在短短的半年時間內(nèi)接連鏟除了西魏、北齊以及南梁的10多位草菅人命、盤剝百姓的奸佞，一時在江湖上傳為美談。
在好幾次行動中，宋曉杉出謀劃策、舍生忘死，表現(xiàn)十分搶眼，終于騙取了慧冰的信任，當上了“玉碟令”副使。
北齊皇帝高緯沉溺于酒色，以致于朝廷內(nèi)部奸佞橫行，民不聊生。為了徹底整治北齊吏治，救命于水火，慧冰征得智通尊主同意，決意鏟除一大批北齊貪官污吏，扭轉(zhuǎn)官場風氣。
宋曉杉要挾幾名晚輩弟子設下圈套，栽贓陷害，將北齊吏治糜爛的罪過歸集于功勛彪炳的咸陽王斛律光。慧冰一時失察，下令殺害了斛律光。得知自己錯殺良臣后，慧冰因錯生愧，一個人流落到漠北草原，悵惘度日。宋曉杉幾次向混沌教通風報信，設伏誅殺慧冰不成，便主動請命找回慧冰。在回來的路上宋曉杉侍機下毒，并將奄奄一息的慧冰推下懸崖，匆匆趕回桃花峪復命。
智通尊主得知慧冰的死訊后，茶飯不思，閉關(guān)修道3年。
首徒慧明接掌大權(quán)后，宋曉杉欺上瞞下，權(quán)傾一時，改頭換面重新推行她那一套所謂“禮法”。
就在她作威作福、得意忘形之時，智通尊主出關(guān)，召開全宗大會。在會上，一位駝背塌鼻的老年雜役檢舉了宋曉杉勾結(jié)混沌教謀害慧冰之事。宋曉杉自以為事情辦得天衣無縫，咬死不認。智通尊主親自除去雜役骯臟破爛的服裝和人皮面具，呈現(xiàn)在大家面前的正是‘死’去多年的慧冰……
被驅(qū)逐出桃花峪之后，宋曉杉盜取了劍道的幾部功法，潛心修煉，處心積慮要毀滅玄女宗，以無量宗取而代之。
今日，她奪得“九天玄音”，心意已足，便謀劃著要逃離此地。
突然，一個身影從窗外一閃而過，正是一直躲避“玉面神尼”的楊廣。
“楊廣，”宋曉杉喊道，撲了過去：“你這沒用的東西，昆吾劍呢？那小妮子的人頭呢？”
“老法師勿要離去！”宇文玉兒喊道，伸手去拉狂尼。哪里拉得住！剛沾狂尼的衣帶便有一股內(nèi)力，將她的一抓化為虛無。
“你以為祖師奶奶要逃？”宋曉杉單足斜立在窗欞上，與墻壁成30度角，好像隨時會掉下來。
“法師……”蘇威忍不住驚呼。
“嘿嘿，”宋曉杉兩眼直直地瞧著蘇威，身子如一根直直的竹竿：“你這漢子倒不是一個混蛋，原以為但凡與玄女宗及齊曉霜有干系的人個個都是混蛋，你卻是個例外。”說著，從窗欞上躍下來，一眨眼間，已打坐在廳中的案幾上：“你有何話要說？說來聽聽，是不是求我收你為無量宗首徒？”
“師傅，”聽到一個嬌滴滴的聲音，一個白衣白花的女子從門外走進來：“弟子一直以來勤勤懇懇，唯師傅馬首是瞻，弟子以為我就是首徒……”正是翠兒，眼巴巴地瞧著宋曉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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