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時候，簡默都是不稱呼簡兮的，因為他鮮少在人前主動開口，基本都是簡兮吩咐什么，他點頭應下。
偶爾他喚他，都是在私底下，次數也屈指可數。
一聲“丫頭”……
將兩人原本的關系徹底推翻，氣氛漸漸生出了一絲旖旎和曖昧。
看著簡默一步步的朝自己走過來，簡兮眉心一跳，下意識往后撤了一小步，隨即想到什么，他又強撐著和他對視，倔強的把剛剛撤回去的那只腳挪回原處。
氣勢上不能輸！
簡默向來了解他，自然留意到了他的小動作，原本平靜無波的眼中極快的閃過了一抹笑意。
走到簡兮面前，他將一雙大掌掐在他的腋下，像抱小孩子似的將人“端”到辦公桌上坐著。他微微俯下身平視他，開口的聲音不辨喜怒，“說話不算話？”
“什么？”簡兮皺眉。
“你叫我待在你身邊時，是怎么和我說的？”
“一場宴會而已。”簡兮嘴硬。
墨眉微挑，簡默分毫不讓，“半場也不行。”
他是個死心眼兒的人，當初答應了要做到什么程度，現在就必須完美實行，半點也差不得。
這些年，他們倆從來沒有分開的時候，哪怕是簡兮去衛生間，他都要守在外面。所以，很多人在地底下都說他是簡家最忠心的奴仆，一條最得力的狗。
當時林司南聽了，不贊同的搖頭。
“錯了，他不是簡家的狗，而是簡兮一個人的。”對別人，那個悶葫蘆狠著呢。
通常情況下，簡默是一條“忠犬”，對簡兮說的話無不從命。
比如——
“簡默，我餓了�！�
簡默二話不說去做飯，葷素搭配、有飯有湯，餐前有小吃、飯后有甜品，專業的像一名正兒八經的大廚。
再比如——
“簡默，我頭疼�！�
簡默撂下手邊的活兒，手法嫻熟的給他按摩頭部，堪比專業技師。
還比如——
“簡默，我困了�！�
簡默抱著他回臥室，掖好被子、調好燈光，然后坐在床邊守著他睡。
但是上面這些聽話的簡默都只出現在“聽話”的簡兮面前，要是后者不聽話了，那他自然也就不聽話了。
而簡兮的不聽話具體表現為——
“簡默，今天你不用跟著了，我自己去見司南哥他們。”
“簡默，你先回去吧。”
“簡默，你去相個親、談個戀愛吧�！�
然后……
簡默平時微卷立起的尾巴就一點點的耷拉了下去，從忠犬變惡狼。
每每看到這樣的簡默，簡兮心里多少都有一些束手無策。
在外人面前，他們是雇傭與被雇傭的關系，所以他很懂得拿捏其中的分寸。但只有他們兩個人，自己又不小心惹到他時，他對兩人的關系就有點茫然。
說是主仆吧，顯然不對。
朋友？
似乎又差了點意思。
兄弟？
好像又和司南哥他們有所不同。
“怎么？還在琢磨怎么說服我離開？”簡默的聲音比剛才沉了幾分，語調也降了一些。
“沒……”
推開簡默，簡兮跳下辦公桌，雙手插兜走到落地窗前，“我只是在想，你當初答應跟在我身邊的那個條件到底是什么�！�
聞言，簡默垂眸沒有回答，他想……
他總會知道的。
*
“簡默”這個名字，是他在跟了簡兮之后后改的，他原本的名字并不是這個。
從前叫什么，他早已經忘了。
最初在國外，他做的是殺人的買賣，沒有所謂的生活，他在意的，只是活著，整天浸泡在血腥氣中，人已經麻木的像一個機器，缺失了所有人類本該有的情感。
后來……
一次意外的機會，他回國執行任務，雖然成功殺了對方，但自己也受了傷，未免被警方發現，他沒急著回去，而是躲在了一個偏僻窮困的小鎮養身體。
也是在那時，他認識了簡兮。
對了，那個時候她還不是他，jian-xi也不是簡兮，而是簡曦。
曦光的曦……
他住在她家隔壁的空屋子里，那是一間空置了很久的房子，屋主似乎是搬到市里去了，這邊的房子租不出去，一直空著。因為地勢偏僻，所以并沒有什么人知道他住在那。
那棟房子臨近城鎮的邊緣，周圍只散落了幾戶人家，簡曦家就是其中一戶。
她和外公住在一起，家里養了一只很兇惡的大狗，叫“默默”，看家護院的。
簡默在那待了幾天，卻始終沒有看到過她的父母。她外公是一位很慈祥的老人家，見他獨居，偶爾做了什么好吃的還會讓簡曦給他端過來一些，他們的交集也是從那時開始的。
比起現在，當初的簡曦明顯更單純、更膽小。
她不怎么愛說話，總是低著頭，避免視線和人相交，似乎自卑到了骨子里，盡管簡默并不明白，她有什么好自卑的。她生的好看，性格又安靜，明明很討人喜歡。
難道……
是因為家境？
簡默在心里猜了猜，當時并沒有放在心上，在他看來，家庭條件這種事最是容易改變，如果真的對金錢有了一定的渴望，那無論想什么辦法都會賺到的。
他想，在他傷徹底養好之后，他會給她一筆錢，算是報答他們一家人這段時間的照顧。
傷好了六七成的時候，簡默去了一趟市里，打探了一下風聲。
在市區逗留了一周左右，他原本打算直接轉戰到另一個地方，可眼前忽然閃過一個女孩子低眉斂目的模樣，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的坐上了返程的汽車。
多年之后，簡默仍在心里慶幸自己當初選擇了回去。
否則……
就真的會后悔一輩子了。
簡曦的外公去世了，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也不在了。
簡默回去的時候，她就跪在屋子里，腰間纏著一條白色的布，老人家還躺在炕上，身上蓋著一條白色的床單，頭上燃著兩根白色的蠟燭，除此之外，房中一切與平時無異。
她哭腫了一雙眼，無聲的落著淚，勾的人心疼。
她家里沒有什么親戚，住的又離城鎮中心遠一些，也沒有關系要好的鄰居幫忙，以至于老人家去世就只她一個人在身邊。
后來簡默才知道，老人家早就去世了，簡兮放學回家的時候，他的尸體都涼了。
那時她才讀高二，卻迎來了命運的最低谷。
他陪著她守靈，一直到政府來人幫忙安置了壽材和墓地。那些人看到他時，目光都有些驚奇，似乎詫異他的身份，有人順嘴問了一句，他猶豫了一下，剛要回答，就感覺有一雙柔弱無骨的小手挽住了他的手臂，“他是我哥哥�！�
那些人沒再問什么，簡默的心卻好像塌了一角。
當晚，老房子里空空蕩蕩的，她抱膝蜷縮在坑上，眼淚“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他坐在不遠處看著，聲音冷靜的問她，“接下來的日子有什么打算嗎？”
她搖頭，不知是沒有打算還是不愿說。
簡默擰眉，忽然起身往外走。
他想，她或許打算繼續在這邊完成學業，但自己不可能一直待在這里，唯一能為她做的，就是給她一筆錢，確保她以后優渥的生活。
他回隔壁的房子去拿卡，正翻找的時候，卻意外聽到隔壁響起了一聲刺耳的尖叫。
呼救聲突然響起，劃破了寂靜的夜空。
是簡曦的聲音！
他轉身往回跑，看到院子里被勒死的那只狗，眸色驟然一暗。
簡默一腳破開漏風的木門，看到幾個年輕的小混混把簡兮壓在地上，他進門的那個瞬間，其中一個人正把布塞進她的嘴里，狠狠往她臉上扇了一巴掌。
她哭著看著他，絕望的眼神令他心口一澀。
“怎么還有別人？！”其中一個小混混狠狠的往旁邊“呸”了一口，示意另外兩個人制住簡默。
可是，沒等他們動手，他就自己主動掩上了門，回過身來，他的指尖不知夾著什么東西，幽幽的翻著寒光。
那幾個人當然不會是他的對手，幾下就都被撂倒了，很徹底的撂倒。
他收起兩指間的刀片，走過去將簡曦從地上抱起，她已經忘了要哭，眼神發直的盯著地上的幾具尸體看，身上很涼，瑟瑟發抖，不知是冷的還是嚇的。
簡默攏過她頰邊暈濕的發，平靜的聲音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丫頭，要不要跟著我？”
簡曦怔怔的望向他，像是沒聽懂他在說什么。
她的眼底還帶著深深的恐懼，顯然還沒從剛剛的經歷中回過神來。
簡默執起她的手攤開，自己的手握成了圈輕輕擔在了她的掌心上，像一只和主人握手的大狗，“我會保護你，像默默那樣�！�
他不懂什么喜歡啊、愛呀的，他只知道，他從不殺任務以外的人，雖然不把命當命，但他殺人一為賺錢、二為自保，像今晚這樣費力不討好的事，他還是第一次做。
奇怪的是，并不后悔。
為了一個丫頭破了自己的例，簡默雖不懂情，但他知道，從今天開始，這個丫頭于他而言就是不同的了。
“你、你走吧……”簡兮忽然夢醒般，心急的推著他往外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警察來了就糟了。”
他殺了人，可她不想他去坐牢，更不想他死。
“我帶你去國外。”
“我？”
簡兮驚訝，卻毫不猶豫的搖頭，“我不能走�！�
“為什么？”
她不肯說，只是沉默。
見狀，簡默沒再逼問，輕輕抱住她將手壓在了她的后頸上，她都一歪，身子軟軟的倒在了他的懷里。
是他思慮不周了……
他獨自一人東跑西顛習慣了，可真要帶著她，總不能讓她和自己一起“亡命天涯”。想守著她，怎么著也得換個清白的身份，至少不能背著幾樁血案。
當夜，簡默聯系了人，安排好了后面的事情。
幾個小時之后，警察找上了門兒。
四條人命，想也知道不能輕判，但因為對方強奸未遂，又有簡曦作證，簡默便可以從“防衛過當”這方面下文章。
其實，他本可以走的，但一來他舍不下簡曦，二來也不想給她留下那樣的印象。她現在還小，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并不完全，他不想因為自己的緣故毀了她的期待。
所以，他想著自己裝裝樣子認下犯下的錯誤，至少不想讓她覺得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壞人。
他讓成渝給簡曦安排了轉學，告訴她讓她等他半年，半年之后他去接她。
但簡默沒想到……
他這一入獄，半年之內并未脫身。
而且，簡曦也被人帶走了，成渝找不到她的下落，無計可施才在探視的時候告訴了他。成渝說，他的案子有上面的人插手，他費了好大的勁兒打聽，才發現是簡家的人在干預，H市簡家的人。
猛然想起入獄前一晚簡曦拒絕和他一起出國的提議，夜里她睡著了，迷迷糊糊的喚著“外公”、“外婆”，還有一聲“哥哥”，他當時以為她是在喊自己，現在想來，原來是他自作多情了……
*
再見簡曦，是三年后，她已經是一名大二的學生了，卻再不是他印象中的那個小丫頭。
她減掉了原本的長發，穿著一身精致的休閑西裝，身材看起來比從前高挑了不少，下顎微揚著，唇邊噙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臉色略微有些蒼白，唇色卻很深，像一個優雅的吸血鬼。
巧的是，她剛好長了兩顆小虎牙，只是平時不大笑的時候并不容易被人發現。
簡默怎么也沒想到，再見，會是這種情形。
顯然……
她現在變成了“他”，或者說，她在扮演一個男人。
至于原因，他不清楚。
簡默看著他，沒有說話，平靜的眼波下掀起了滔天巨浪。
“你好，我是簡兮。”他的聲音刻意壓的有些低，陰陰柔柔的，雌雄難辨。
頓了下，他又笑著補充，“臟兮兮的兮�！�
簡默盯著他一啟一合的唇，依舊沒有接話。
指尖在桌面上輕叩了幾下，簡兮翻過手掌將掌心朝上，緩緩伸至他面前，“要不要跟著我？”
簡默看著他含笑的眼，隨即垂眸，將目光移到了他的手上，幾分鐘之后，他將握成拳頭的手輕輕擔在了他的掌心上，“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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