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到施爸爸的車，施清悅就招了招手，張開雙臂攔在了車前，施爸爸嚇了一跳，趕緊踩了一腳急剎。
“悅悅！”被施清悅落在后邊的原野驚恐地喊到。
施爸爸一下車，就心有余悸地說：“施清悅！你多大的人了？還這么不知輕重！這是開玩笑的事嗎？你知不知道剛才又多危險嗎？”
施清悅收回雙臂，貼在身側，這是乖乖聽訓的姿勢。
她從車窗看到施爸爸驚恐的表情，就知道自己錯了。她只是擔心跟施爸爸錯過，誤了原野的飛機，所以才急躁了點。
看著她耷拉的腦袋，施爸爸到底也是于心不忍。
于是，放緩了語調，語重心長道：“好好地站在路邊招個手，不行嗎？一定要這么毛躁？”
盡管知錯，可施清悅依舊是個嘴犟的小孩，這會施爸爸的語氣一柔和下來，她的膽子大了點：“這不是還有兩三米嘛！又不會真的撞到。”
施爸爸才剛消下去的火，瞬間就又上來了，氣得直想敲開她的頭，看看她的腦袋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過，原野已經托著行李箱跟上來了，為了不耽誤原野的時間，施爸爸只好暫時作罷。
警告地看了施清悅一眼，意思是等從機場回來了在找她算賬！
施清悅可顧不得那么遠的事，能逃過眼前這一劫她就心滿意足了。
“爸，把車鑰匙給我，你送原野去機場，您老就回圖書館繼續搞學習去吧！”
“你送？就你這毛毛躁躁的性子，我還真不放心！”施爸爸說著，就把原野的行李箱接過來，往后背箱走去。
施清悅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爸，剛剛那真的只是意外，我也是一時情急嘛！我發誓我真的已經吸取教訓了！”
施爸爸打開了拿著車鑰匙打開了后備箱，便往里面放行李箱，邊說：“吸取教訓？你剛剛不是說反正也不會撞到嗎？我看你也沒有長記性啊！”
施清悅這次真的只能認錯了：“爸，我真的知道錯了，我真的長記性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就把鑰匙給我吧！讓你來送原原，什么時候才能到機場啊？時間本來就很緊了！”
施清悅越說越著急，施爸爸卻從容又認真地問：“真的知道錯了？”
“真的知錯了，我不該一著急就做事不經大腦。”施清悅知道，不作出深刻的反省，她爸是不會揭過這件事了。
這世上能讓施清悅主動認錯的人不多，施爸勉強算一個。
聽了施清悅的話，施爸和原野暗暗對了一個眼神，然后嚴肅地說：“那就再勉強信你一次吧，去機場的路上可不能再這么急躁，趕飛機要緊，安全更要緊。”
施爸爸聽說時間有點緊，原本就沒打算自己開車。他學會開車也就是這兩三年的事，要真的是車技嫻熟，連家到圖書館這么短的路程也要拿來練習了。
施清悅行了個不標準的軍禮，響亮而有力地做出了保證：“是！施老師，我一定將您的教誨謹記于心！安全地講陸原野同志送達指定地點！”
她這么一耍寶，施爸爸和原野瞬間就被逗樂了。
不過，現在不是笑的時候，施爸爸收住了笑：“別再耽誤了，快上車吧！”
“爸，你快回圖書館好好學習去吧，一日為學霸，終生為學霸，可不能偷懶哦。我們先走了！”危機一解除施清悅就開始皮了。
“沒大沒小！”施爸好笑地叱她了一句。
“施爸爸，那我們先走了，您和施媽媽注意身體，做新項目也不要太辛苦了。”道完別，原野心生不舍，卻不知道還能多說點什么。
施爸爸看了施清悅一眼：“還是原原貼心，哪像你，自己都照顧不好，總讓人操心。”
而后，也不管施清悅在那里嘀咕些什么，轉過頭對原野說：“原原，你到了江城給我和你施媽媽來個信息，你施媽媽現在正在值班，走不開，不能來送你。”
施爸爸想了想又交代了一句：“你上飛機前，還有時間的話，就給你施媽媽打個電話吧。”
原野輕輕地“嗯”了一聲。
“好啦好啦，再不走，時間真的不夠了！”施清悅拖著原野直接來到了車門前，打開車門，把她塞到了座位上然后關上了門。接著，自己也繞過車頭，在另一邊，開門上車，系安全帶，點火，這一系列動作，如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啟動之前，她把手伸出車窗外，大幅度擺了擺，喊了一聲：“爸，走了！”
然后，一腳油門，嗖地離開了。
只留施爸爸一人在校道旁，好似還沒反應過來兩個丫頭已經離開了。
他悵然地站了一會，才記起施媽媽反復交代他的一句話，他還沒說。他還沒說讓原野今后多來京城看看他們呢！
不要再像之前那樣一連好幾年不來……
他和施媽媽也只是猜測，京城這個地方肯定是讓原野傷心了，否則她之前也不會每次讓她來，都找理由推脫了。
就連施清悅也提醒過他們，原野不愿意來京城，就不要強求她。
但是孩子們不肯說的事，他們也不能嚴刑逼供，只是這心里，總也放心不下。
她這次能來，他們二老都是又驚喜又欣慰，都在想她應該是從過去的陰影里走出來了吧？
施清悅把原野送到機場時，還不到十一點。
原野行李就只是一個小拖箱而已，不用辦理托運，兩人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值機入口處。
還有很多人在排隊！
兩人同時松了一口氣。
陪著原野排隊時，施清悅突然支支吾吾地問原野：“原原，你回去之后，能不能多帶熠熠出來。”
“多帶他出來？帶他出來玩嗎？”原野不解地問。
也不是不可以啊，就是可能會有點難度。
雖然他奶奶多把孩子交給她比交給悅悅還放心，但如果她真的單獨一人上門去，要把孩子帶出來，他奶奶不大可能會答應吧？
“我覺得熠熠在你面前真很乖，真的很聽你的話誒。”施清悅低著頭，邊撥弄手指，邊用自己的腳尖在地上畫了一個圈，然后繼續說：“而且，他每次跟你相處之后，對我的態度就會變好。如果他能經常跟帶你一起的話，說不定，說不定就能跟我好好相處了。”
“悅悅，這件事，我暫時還不能答應你，因為我不確定能不能做到。”原野從來不會在施清悅面前說大話。
施清悅也知道這事很為難原野，但她實在是不知道該拿那個孩子怎么辦了。
人人都說兒子是媽媽上輩子的情人，她跟熠熠恐怕是上輩子結仇了。
反正，他在還不記事的時候，就不喜歡被她抱，記事以后，從來對她都是不假辭色。
“哦。”施清悅的聲音有些沉重：“其實，我也知道。”
她可能就是天生沒有孩子緣吧。
也沒什么，就這樣吧，這個狀態，她都已經過了五六年了，沒道理以后過不下去。
施清悅和盛熠糟糕的母子關系，原野也是看在眼里。在她看來，施清悅生孩子的時候，自己還是個孩子，不，她現在都還是孩子心性，帶不好孩子，也不算太出乎意料。
剛懷孕那會，施清悅還經常跟她分享孩子帶給她的喜悅和難過，孩子出生之后，這個孩子好像就漸漸地就從他們倆的話題里消失了。
有時候，原野問起來，施清悅也是一副心事重重，不想談的樣子。
不知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原野甚至有點忘了施清悅已經生了孩子這件事。
知道今年上半年，施清悅突然跑到她面前，沒頭沒腦地說：“原原，我要把熠熠帶去游樂場玩，他奶奶不肯放行，他自己也不肯跟我去，你幫我想個辦法吧！”
原野甚至愣了一會才記起來，那個在施清悅肚子里待過的寶寶，名叫莫盛熠，小名熠熠。
原野大概能猜得到，這中間肯定有不少曲折，可看著施清悅像抓住最后的浮木一樣向她求救的樣子，她不忍心再增加她的負擔，只問了兩個問題：“他奶奶為什么不肯放行？熠熠自己為什么不肯跟你去？”
“因為……她說我帶不好熠熠，熠熠一跟著我就會出事。”
“會出什么事？”
“會摔，會磕，會碰……這也是事實吧，所以熠熠自己也不喜歡跟我待在一起……但是……但是，我也不能總是離他離得他遠遠的吧？那畢竟是我兒子啊！”
施清悅這幾句話，說得斷斷續續的。好在原野聽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想多跟兒子相處，不然，她永遠都不可能知道怎么帶孩子。
所以，原野后來還是想辦法幫她說服了盛熠奶奶，把孩子帶出了玩了一天。
至于盛熠自己，小孩子哪有不貪玩的呢？
原野雖然是個小學老師，但她的那些學生也不需要她帶，上課就上課，下課就自己玩，也不用人照看。就算偶爾摔了，磕了，碰了，也不會很嚴重，也沒人會找老師問責。
所以，原野也不知道怎樣才叫帶得好孩子。
但她并不覺得盛熠會因為被施清悅磕了碰了而不喜歡她，哪個孩子沒有過小痛小傷呢？難道都會因此而厭惡自己的母親嗎？
那盛熠究竟為什么會這么排斥悅悅呢？
原野認真地回憶了一下盛熠跟他說過的話，終于找到了一個可能的點。
“悅悅，熠熠好像跟我表達過他不喜歡你沒有工作。”
施清悅抬起頭，驚訝地問：“真的嗎？他是怎么說的？”
原野跟著隊伍往前走了幾步，然后如實地說：“他說他的同學每次問他，你媽媽是做什么工作的，他都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他可能跟他奶奶一樣，覺得我一事無成，什么事都做不好吧？”
施清悅有開始低頭撥弄手指甲了：“他可能覺得，有我這樣一個媽媽，很丟人吧。”
原野沒有否認施清悅的話，而是說：“所以，你更應該拋開一切，全心全意投入到這次的角色里，把這個角色演好，到時候電視播出來，你就可以指著電視，跟盛熠說你的工作就是演戲了。”
原野看了看隊伍，已經越來越短了，馬上就輪到她了。
她放下手里的箱子，雙手扶著施清悅的肩膀，一字一頓地說：“悅悅，只要你能把這次的角色演好，你現在所擔心的問題，都有機會迎刃而解。但前提是，你一定要暫時拋開這些問題，讓自己全情投入進去。”
原野說道這里，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下一劑猛藥：“否則，你思緒這么雜亂，根本沒辦法做好任何一件事，包括演戲這件事。”
施清悅像是被定住了，呆愣愣的重復著原野的話：”包括演戲這件事？“
“對！”原野近乎武斷地說。
施清悅終于醒悟了：“對啊，如果連演戲這件事我都做不好，我就真應了緊箍咒的那句話了，不管做什么都做不好。”
不為別的，就算是為了爭這口氣，我也必須要把這件事做好！施清悅在心里堅定地告訴自己。
“原原，我想通了，我現在什么都不想了，就只想著演戲的事。就當……就當我從沒結過婚，從沒生過孩子一樣，暫時把他們都忘了！”
雖然這種想法有點極端，但是，以目前來說，可能也只有這樣的心理暗示，才能讓施清悅拋開雜念了。
原野欣慰地點了點頭，贊同道：“悅悅，你能這樣想太好了。”
沒想到，這還不是最極端的。
施清悅靈光一現，兩掌一拍，道：“對！從現在開始，我就不是施清悅了，我是清月！”
她的聲音有點大，引得排在原野前面的年輕男子回頭看了她們一眼，然后才在工作人員的催促下往走了一步，接受安檢。
下一個就是原野了，她來不及想施清悅這么極端到底是好還是壞，而是匆匆說了一句：“悅悅，盛熠的事，你不用急，等你拍完戲回來了我們再一起帶他出去玩。”
施清悅已經完全進入狀態了：“盛熠？盛熠是誰？是個孩子吧？你看我，一個女殺手，像是會帶孩子的人嗎？”
還沒走遠的年輕男子再次回頭看了她們一眼，他看施清悅的眼神，越發像看精神病人了。
施清悅從來都是說風是風，說雨是雨，原野早就習慣了：“悅悅，我要過安檢了，你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再見。”
女殺手的聲音要冷漠無情，語言要短小精悍。
原野好笑地搖搖頭，安心地轉身往往前走去。
只要她能演好戲，那就比什么都重要，隨她怎么折騰都行。
原野過了安檢后，幾乎沒怎么停頓，就立刻做上了擺渡車。
直到在機艙內安頓下來，她才有機會借著起飛前的一點時間，給施媽媽去了一個電話。
施媽媽哪里是脫不開身，不能送她。施媽媽是怕自己忍不住留她，讓她誤了飛機，又耽誤了面試。
電話那頭施媽媽的聲音是極力壓抑的哽咽：“原野，你再不能像以前那樣，好幾年都不來看我們了。”
“嗯。”原野輕柔又堅定地回答道。
“下次來，一定要多住幾天啊！”施媽媽進一步要求道。
“好，只要時間允許。”原野莫有不從。
“那你就挑個時間長的假期來。”
原野剛應了一聲好，施媽媽緊接著又否定了自己：“不行不行，你隨時有空就來，不用管長假短假，短假來了，等長假的時候再來。”
原野輕輕笑了：“好，施媽媽，我會的。”
“原原，你的飛機要起飛了吧？我聽到廣播了。”施媽媽不舍地問。
“嗯，快了，廣播在提醒我關手機。”
“那你就掛了吧。”
施媽媽的意思是讓原野先掛。
原野把手機拿到眼前，看著上面跳動的計時，就那么看了十幾秒，然后，按下了紅色大按鈕。
此時飛機廣播已經播報完了，機艙里很安靜。
原野一向不喜歡吵鬧，此刻，耳邊突然的寂靜，卻讓她覺得有點悵然若失。
流浪女，他為什么會說她是流浪女呢？
是因為他也看出她的生活太與世隔絕嗎？
沒有人天生愿意做流浪女啊！
他和悅悅都說對了，她，想要掙脫，想要出離，想要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不想等到老了，回憶起來，只能干巴巴地說一句，我曾在江城大學九區十棟301室，吃飯，睡覺，看書，畫畫。
然后，就沒了。
流浪女，流浪女究竟長什么樣呢？
從來也沒有見過真正的流浪女……
原野突然很想把流浪女的形象畫出來，但這次和以往不一樣，她沒有任何現實參照，唯一的已知信息就是“流浪女”這三個字。
她把桌椅調低，戴上了眼罩，閉上了眼，開始想象流浪女的樣子。
她應該拄著木拐杖，木拐杖的最上方肯定有枝丫，經常被她握的地方一定很光滑。
她應該穿著草鞋，腳趾上是清晨路過草地時沾染的露水和草籽。
她衣衫襤褸，卻干干凈凈……
想著想著，她的意識就漸漸地模糊了，也許夢里，她能見到真正的流浪女，她一定會跟她像老朋友一樣打個招呼，然后道一聲再見。
起飛的時候，機場大廳的電子表上顯示，11：52：00。
這架飛機準時起飛了。
來往的人們，步履匆匆，沒人抬頭看。
只有身在多貝，和楊總一起進餐的郭尚北，福至心靈地想到，被他們退掉的飛機，應該已經起飛了吧。
抬起腕表，看了一眼，最長的秒針，正好指到了十二，他看到的時間正好是，11：52：00。
如果準點，飛機一定正在起飛。
會這么準時嗎？郭尚北不禁在心里問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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