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黎一時想不通這烏鴉精何以如此囂張,千兒八百年來,崇吾宮上下哪個對他不是畢恭畢敬,放眼三界又有哪個敢沖他如此大放厥詞?那慫包養只烏鴉,脾氣倒是來了個大,著實欠教訓,然而在他出言教訓之前,卻見霓旌朝這邊走了過來。
方才下山好一會兒不見她,這會兒倒是忽然回來了。
“本尊還以為你怕事逃了呢。”他不滿地掃了她一眼。
聞言,霓旌笑出了聲:“尊上何出此言,屬下對尊上可是忠心耿耿,尊上跟著人家小姑娘跳了崖,屬下怎能袖手旁觀呢?”
原本人命關天的正經事兒,經她口這么一說,怎么聽著像是他要殉情似的。
重黎瞧著她滿眼笑意,冷哼了一聲:“所以你方才去做了什么?”
霓旌清了清嗓:“尊上與這些天虞山弟子同水底的玩意交手時,屬下便趁機來這谷中轉了轉,巧不巧見識了從水中祭出的法器,只是霧大了些,只瞧見個大概——說來古怪,那法器,是一片羽毛。”
“羽毛?”重黎眉頭一皺,“羽毛算什么法器?若是如此,本尊拔根烏鴉毛,豈不是能呼風喚雨了?”
說著,他將桑桑提溜了過來。
桑桑正垂眸沉思,冷不丁被人掐住了后頸肉,反手一翅膀呼他臉上!
“自己孤陋寡聞還在這胡咧咧!撒手!”
霓旌眼看著自家尊上被一只黑不溜啾的短毛烏鴉給了一嘴巴子后,居然沒當場把鳥摁地上放血,驚愕之余又見那烏鴉精停在了一旁的山石上,冷淡的目光中透出一絲鄙薄。
“……這年頭烏鴉精都這般猖狂了?”
桑桑白了她一眼:“哪個告訴你我是烏鴉精的?”
“你這……”怎么看都是烏鴉吧。
它呵了一聲:“沒眼見的凡人,要不是……”
它忽然頓了頓,不知為何又將后半句咽了回去,轉而道:“廢話少說,這世間法器千萬,小到碎石,大到千里亭臺,廣袤虛境,千百不一,懷有靈力的鳥獸不計其數,但大多修為不精,無甚大用,瞧見那邊的畢方了嗎?”
它揚起翅膀指了指尚在養神的畢方鳥,霓旌點點頭。
“畢方修行萬年,靈力醇厚,不可估量,傳聞其本是火神化身。”
“屁,它算個鳥毛的火神。”桑桑當場啐了一口,“不過是身懷神火的一只靈獸,祝融瞧著好玩,給捉來放院子里成天看它一條腿怎么蹦跶,吃飽了撐著,隔三差五還牽出來瞎遛……”
當初的畢方被祝融這缺心眼兒的玩意喂得跟肥母雞似的,撒丫子在她辛辛苦苦養了幾萬年的朝霧花從里吐著火狂奔的畫面,至今歷歷在目,一想起來它就想當場將這死鳥的毛拔個精光下鍋燉湯!
山崖下的畢方原本睡得舒舒服服,忽然感到一陣寒意,抬眼望見遠處的黑烏鴉,利索地把腦袋縮回翅膀下。
桑桑復又看向二人,平靜道:“昆侖仙境傾塌后,就它那樣兒的,眼下在人間也算是極為稀罕的靈獸了,一根羽毛,也僅僅有辟火之能……嗯,內服興許能壯陽。”
重黎:“……”
霓旌:“……”
她尷尬地輕咳一聲,有些不敢相信,但眼前這只其貌不揚的烏鴉卻沒有半分在同他們說笑的意思。
“……既然如此,我方才看到的羽毛,難不成是幻象?”
“那倒未必。”桑桑的眼神忽然凝重起來,“能稱之為法器的鳥獸之羽,唯有修煉十萬年,位列上君的靈獸方能長出,乃是從心口拔下——
喚作,血翎。”
一獸一生至多只能長出三片血翎,每拔一枚,散去萬年修為,一念之間,可化神兵利刃,亦可成這般無縫之障。
便是它的三昧真火,也燒不得分毫。
當年它的確給過三青一枚血翎,卻并非從它心口拔下,僅僅是代為轉交,若這魔族女子方才瞧見的真是血翎……不,怎么可能,獓靨沒有動用那枚血翎的資格,強行為之,只會被天外玄火燒成飛灰。
除非……三青甘心轉贈。
若是如此,真是白白糟踐了那位一番苦心!
它望向水潭,沉默良久,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若是血翎,這障壁從外部根本無法動搖分毫……”
要真是當年那片血翎,便是眼下它恢復真身,使出全力,也怕是連個縫隙都鑿不出。
看來得去酆都走一趟,雖不愿承認,但這世上若還能指望誰打破這道障壁,似乎也只有那個瞧著哪哪兒都不靠譜的地府主君了……
它正欲開口,卻見霓旌一臉坦然地眨了下眼:“非得從正面打進去嗎?其實……我剛趁障壁未曾合攏,用九思支起了一道暗門。”
她揚手一指,便能瞧見藏在暗處的一座小山洞,幽幽清光正從石縫見滲出來。
重黎:“……”
桑桑:“…………”
她將他們帶進了山洞深處,血翎的障壁的確覆蓋了整片水潭,就連地下也一同罩住了,然而在障壁未曾合為一體之前,卻被一柄六十四骨青面傘硬是撐開了一處。
薄如蟬翼的傘面,仿若素宣,力透紙背地書滿了瀟灑恣意的墨跡,九州大地,縱橫軒轅,氣勢磅礴有如萬千思緒齊聚,方才的清光,便是從這些文字中透出的。
白玉傘骨,墜著流光溢彩的琳瑯細珠,輕紗如練,隨風翻飛。
青竹細柄,下懸避塵珠,流蘇鏈,隨著傘緩緩旋轉。
君子九思,握佩纏瑜,不染纖塵,倒是比其主身上的氣息純凈太多。
因九思阻擋,此處只落下了一層水壁,雖未能徹底打出一條路,倒是比其他地方輕薄許多。
只是一劍刺去,依舊被阻擋在外。
霓旌道:“雖不知這障壁是不是由方才說的血翎所化,但我試探了一番,其性應是至陽,月過中天,陰氣式微,要想打破此處,多半得等到明晚。”
重黎眉頭微皺:“等到明晚,里頭生吞還是下鍋怕是都齊活了,進去撿骨頭嗎?”
“你不會說話就閉嘴!”桑桑真恨不得把他這犯欠的嘴縫起來!
“命獸與其主同心,若真到了生死關頭,自然會有所感應。”霓旌瞥了桑桑一眼,“那丫頭雖說命中帶煞,沒什么福壽,但保不齊遇上這水底的兇獸還真克得住,尊上若是不放心,盯著這烏鴉便是。”
聞言,重黎下意識地瞥了桑桑一眼,權衡之下,覺得有幾分道理。
長瀲那廝好像說過,命獸是與其主心意相通的,這烏鴉精瞧著欠揍了些,但多少能派上些用場。
他看了看九思,對霓旌道:“你撐著這道暗門,明晚子時,便殺進去宰了那事兒多的畜生。”
說罷,便順手提走了桑桑。
待出了山洞,得見繁星麗天,褪去濃霧的山谷,靜得出奇,天上月將滿,清清冷冷地照著這片荒蕪的山嶺。
步清風等人還在試著斬斷潭面藤蔓,卻是收效甚微。
桑桑這會兒忽然不再掙扎了,望著這片渾然一體的障壁,沉默了良久,一字一句地質問他。
“重黎,看著這血翎化出的靈障,你就不覺得眼熟嗎。”
“……你就這么不在意嗎。”
他靜靜地觀望這刀劍不入的靈障,光輝清淺,瑩瑩如暖。
很漂亮,他卻聽不懂它的話,遂反問。
“本尊為何要在意?”
桑桑似乎僵了僵,忽然溢出一聲冷笑。
“你果然夠心狠。”
原本終于漸漸平靜下來的心,忽然被這一句激起千層浪,氣到連抽氣,都顫抖不已。
它幾乎要憋不住自己哽咽的聲音。
“真好啊……”它終是緩緩地,將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連笑意都仿佛蒙上了世間最冷的霜,“是了,反正你就是鐵石心腸,能放得下,還能忘得這么干凈,連自己當初是個什么混賬東西都一并拋之腦后了……
我還指望你至少能記得哪怕一星半點。是我錯了,連血翎都認不出,還指望你念著她?可她曾對你那樣好,若是聽到今日這話……該有多傷心!
重黎,你真是厲害——
我,自愧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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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更新到這啦!明天要到地底下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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