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您身上還有傷,不可離開客棧!”桑桑瞧見她拿起霄明和寸情便往城西趕,焦急不已。
云渺渺眉頭緊鎖,腳步不停:“那邪祟借三危山兇獸的傳聞盤踞此處,恐怕關于獓靨在山中肆虐橫行,吞吃生靈一事也是它傳出去的。我們不過是一時巧合在令丘山與魔族遭遇,才一同來這鎮子,變數太多,難以預料。但這座鎮子顯然早已陷落于妖邪之手,卻至今仍有活口,我等才會在此落腳。”
一具棺材從前街抬過,哀樂不絕,漫天白紙翻飛,無論是抬著棺材的人還是跟在后頭的親眷,皆是雙目無神,莫說悲慟,連一滴眼淚都瞧不見。
仿佛僅僅為了走個過場,混混不知所謂地操辦這后事。
她停了停,目光發沉。
“可,可這不過是一時的猜測,若那邪祟的目的真的是您可怎么辦?”桑桑頗為憂慮她的安危,盡管那個念頭荒謬得很,但萬中之一的可能,它都不敢讓她以身涉險,“便是您真的要去,不如等師兄他們回來同行吧……”
“師兄他們朝城南去了,怕是來不及。”她雖已傳音過去,但不知那妖物藏在何處,若是被截下,便是石沉大海。
“什么來不及?”桑桑不解。
“從令丘山到三危山,這邪祟真正想引來的,是追尋長生之血多年的魔尊。我們從三危山回到此處,至多不會逗留過一日。那場命案與這些人不同,怕是時機已到,殺人滅口。
我們那日若是沒有入山,這邪祟多半早已下手,而今我等因此案與他們心生嫌隙,即使曉得這場局是沖著重黎來的,多半沒有幾人愿意前去相救,如此費盡心思布下的局,此時不下手,便再無機會。”
她看過太多人情冷暖,這等玩弄人心的手段著實高明,一步緊接一步,一環扣著一環,最后才將層層迷霧下的獠牙伸向自己的目標。
“以重……魔尊的法力,何須您擔心?”
“那邪祟既然敢布下這局,便定然有法子對付重黎,你可還記得將我困住的那個幻境?”她繞過送葬的隊伍,繼續往城西趕。
“虛夢千年?”桑桑也不由得一驚。
上古禁術,若無人打破,便是仙神都難逃困于其中,夢中千年,凡塵一瞬,要取重黎性命,也不是沒有可能。
她腳下的步子愈發地急,最后竟是將寸情都召了出來。
桑桑一頭霧水:“您不是挺討厭魔尊的嗎?”
它前幾日還瞧見她在樹下畫了重黎的小人,拿著石頭可勁兒掄呢。
眼見著霧氣漸漸漫了過來,青天白日,肆無忌憚,看方向,是從西邊來的。
她踏上寸情,眉頭一皺。
“說不清,但不去……覺得多半要后悔。”
……
另一邊,重黎和霓旌已到城西,此處極是荒涼,附近不見人煙,雜草快有半人高,只望見一座破舊的宅院,門庭蕭條,匾額掉下來,摔成了數塊,散落在皴裂的石階上。
薄霧氤氳,彌漫在宅院周圍,一株枯柳,從斷壁殘垣中伸出。
“尊上,這里邪氣很重。”霓旌謹慎地環顧四周,卻并未看到什么可疑的身影。
重黎沉著臉,邁出一步:“進去看看。”
二人步入破宅,里頭的景象比預想中要好些,灰塵厚重,蛛網盤踞,物什擺件兒卻是沒有挪動過,廊柱上的對聯掉了色,斑斑駁駁,只依稀能看清幾個字。
前庭中央,種了一株開滿了湘色花朵的樹,寒冬臘月,竟如春盛。
風拂來,乍暖還寒,寥落一樹繁花,暖香撲面。
霓旌感到一陣恍惚,忙定心神,正欲回頭提醒重黎,身側卻只剩一片落花。
“尊上……?”
庭院陡然靜了下來,她四處張望,然重黎卻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竟連一點氣息都尋不著了。
花香漸冷,霧氣不知何時已布滿了前庭,似是感覺到了什么,她下意識地回過頭。
身后滿樹芳華,霧色迷蒙,揚起一抹如雪的衣袂。
……
此時的重黎發現自己依舊站在樹下,身旁的霓旌卻已不在,不耐地喚了兩聲,竟連氣息都感覺不到。
他這護法收來也有百年了,誠然其間也有諸多不靠譜乃至好幾回他都想直接掐死她的往事,但這么一聲不吭就撇下他的情況卻還是頭一回。
發現人不見的那一瞬間,他頭一個想法便是近來過于放縱,自家護法又五行缺揍了。
但四下轉了一圈后,卻愈發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霧,緩緩從眼前飄過,似乎與方才并無不同,但這風,卻忽然暖了起來。
仿佛冬去春來,萬物舒展,甚至聽到了幾聲清脆的鳥鳴。
不知何時放了晴,天井碧空如洗,他再度回到前庭,卻又仿佛走進了另一座庭院。
出現在他眼前的,不是一樹黃花。
如墨的枝干,雪青的花。
淡香徐徐,裹挾著早春的露水,清新怡人。
那是他最討厭的樹。
天虞山的挽香玲瓏。
他不知為何這樹會出現在這,謹慎地在樹下走了半圈,卻在另一邊望見一道背影。
荼白的翟衣,曳地三尺長,以祥云為紋,火樹為花,雙臂纏著一雙赤金的臂箍,翠石為綴,細看竟是瑤碧,細軟的烏發纖長,只用一根緋色的紗綢束著,蔥白的指,輕輕托起一盞清茶,樹上的紫花,無聲地落在她杯中。
她似是聽到腳步聲,終于側過身來,回頭望著他。
展眉一笑,似顧盼生輝。
倒是比尋常女子少了幾分嫵媚,多了幾分英氣。
她眉間生一簇金火紋樣,如九天神祗,讓人不由自主想要匍匐于她腳下。
卻見她眉頭忽皺,似是不悅,又不僅僅是如此。
“臭小子,怎么才來?”
重黎一臉莫名地望著她。
“怎么著,說你幾句還委屈了?”樹下的女子淡淡掃來一眼,目光仿佛結了一層霜,嚴厲得很。
她放下手中杯盞,對他伸出了手。
“過來,阿黎。”
波瀾不驚,仿佛只是在喚一只認生的小狗。
重黎不由得擰起了眉。
若是平日里,有人膽敢這么跟他說話,他定要削得那孫子跪地求饒。
但今日,他居然僅僅是感到一絲不高興。
“再不過來,就把你丟在這。”那女子沒有半點玩笑的意思,那眼神,明明落在他身上,卻又像是在透過他看著另一個人。
更為不可思議的是,就她說完之后,他發現自己真的下意識地朝她走了一步。
明明是素未謀面之人,那聲音,那淡薄的笑意,卻好似海中驚浪,山間沉雷,在他心上狠狠砸了一記。
尤其是那雙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本應有的嫵媚多情被她周身的凌厲盡數壓下,竟瞧出幾分不可逼視的高高在上。
總覺得,在哪兒見過……
然而未等他開口質問,樹下的女子忽然隨風散去,就像她說的那樣。
將他“丟”在了這。
一樹挽香玲瓏,剎那間便黯淡了下去。
不知從何而起的落寞,令他心生煩躁,想走到那樹下,她方才消失的地方,卻被人猛然拉住了胳膊。
一回頭,竟是神色匆匆的云渺渺。
“別過去,那是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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