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崇吾宮前冗長的石板路向南,再翻過一座破舊的石橋,便能望見一截忘川河,望不見源頭,亦不見歸處,似是從虛空中流淌而出,又隱沒于縹緲之中。
河邊矗立著一塊頎長的石頭,足有丈高,卻僅有二尺粗細,晶瑩剔透,如冰霜所結(jié),石面輝光交錯,飄過無數(shù)名諱,兩兩成雙,這便是聞名三界的三生石了。
世人皆以為三生石在酆都境內(nèi),殊不知忘川淌過魔界,將這塊石頭留在了這。
只聽得“咚”的一聲,一塊石頭入了水,玄色的身影站在岸邊,若有所思地望著眼前的河水。
紅衣女子悄無聲息地走到他身后,他也懶得回頭。
“您怎么突然讓遙岑把那丫頭關(guān)起來了?”
“怎么,本尊抓她回來還要供著她不成?”重黎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還生氣吶……”霓旌忍著笑,點了點頭,“也是,畢竟那丫頭騙了您,千兒八百年都沒人敢騙您了,也算件稀罕事兒!
“少貧嘴,你不也瞞而不報!彼绷怂谎。
“屬下這不是擔(dān)心您好不容易在仙門收了個眼線,若曉得了她是誰的弟子,回頭一怒之下給掐死了嘛……”她笑著同他解釋,但知不知錯,就不一定了。
重黎眉頭一擰:“你怎么這么照顧那慫包?”
“屬下很照顧她嗎?”她倒是一臉詫異,“難道不是尊上您更疼她?又是瑤碧石又是逆鱗的,不曉得多少人要看得眼紅,便是被薅了尾巴,您不也沒拿她怎么樣?”
這一樁樁一件件細數(shù)下來,可真是讓她大開眼界啊。
“少扯到本尊身上,本尊現(xiàn)在看見她就來氣!”他這火可還沒消下去,“你這一路可沒少幫她說話,怎么,這回她是像你妹妹還是像你哪個故友了?”
她從前在他面前來事兒的時候,可沒少用這些“動之以情”的借口,起初他還真信,遙岑那死心眼兒的也沒懷疑過,但當(dāng)她無中生有出第二十八個妹妹之后,但凡不是個傻子,都得心生疑慮了。
“這個嘛……”她打了個哈哈,難得有些心虛不敢看他的眼睛,要知道她平日里說起虧心話來都是信手拈來,理直氣壯,這回倒是難得,“倒也不是說她像誰,可能屬下平日里惡事做多了,難得想積點德,哪天死了能少入幾層地獄!
重黎一聽這話就曉得她又在胡扯。
“那姑娘瞧著慫里慫氣,摳摳搜搜的,膽子其實不小!彼龂@道。
“長瀲那老東西教出來的徒弟,膽子會小?”他冷笑,“這慫包鬼得很,本尊都給她蒙過去了!
平日里瞧著誰都能去踩一腳,捏一把的窩囊樣兒,悶聲不吭的,可當(dāng)真細想下來,她何曾吃過虧。
“她也就在您手里吃過虧了!彼敌。
他呵了一聲:“她那些同門能跟本尊相提并論?”
“也是。”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這小姑娘可太不聽話了,瞧著乖順,實則天生反骨,背地里估摸著都換著詞兒將您罵遍了,枉費您還有意收她為部下,還贈了信物!
這話說的,重黎頓時覺得自己這口氣又上來了。
只聽她義憤填膺地繼續(xù)說下去:“要屬下說,這種忘恩負(fù)義之徒啊,確實應(yīng)該關(guān)起來,那偏殿耳房也是個好地方,又濕又冷,連床被褥都不能給,就讓她這么凍幾天。
她才受了那么重的傷,方才您是沒瞧見,那小丫頭的臉色啊,白得跟紙似的,連路都要走不動了,您要是在場,定會十分解氣的!再等幾日,她病入膏肓了,你再去瞧瞧,誒,絕對老實了……”
她越說越慷慨激昂,暗搓搓地瞥了重黎一眼,那盈滿怒意的眼神忽然像是被扎了一針,顫動了一下。
雖什么都沒說,但袖下的手卻是無聲地緊了緊。
她硬是憋住了笑,沒溢出聲兒來,猛一拍腦門:“啊呀,我都給忘了,手頭上還有點要緊事沒辦,回頭遙岑將軍又該嘮叨了,這兒風(fēng)大,您還是早些回去吧,近日魔界也冷得很,您自個兒多蓋幾層被子,屬下出來時都給您擱在寢殿里了,您順手……蓋上吧!
說著,便恭恭敬敬地行禮告退,滴溜轉(zhuǎn)的眼也一并藏在了袖下。
走到橋上,她又回過頭悄悄看了一眼。
那道玄色的身影依舊靜靜地站在忘川河邊,靜靜望著河面,只是縈繞在他周身騰騰的怒意忽然淡了不少。
即便只是看著個后腦勺,她也能瞧出幾分動搖。
她琢磨著自己方才的話,露出了志得意滿的笑。
“哎呀這嘴皮子,不如改日去說書!
……
魔界入夜很快,黃昏之后,似乎瞬息間,天地便徹底暗了下來,崇吾宮主殿長年燈火如晝,明燈永照,但其他地方,
就沒有這般布置,相比之下,黯淡不少。
偏殿無人走動,入夜后也只點一盞膏燭,微弱的火光只能照亮大殿一隅,昏黃一點輝光,襯得影子更為濃暗。
寂靜的偏殿,落針可聞,邁入殿中的一只腳,悄無聲息地落了地。
步伐輕慢,燭火微搖,連呼吸聲都仿佛被湮沒在這片靜謐中,異常詭譎。
膏燭燃盡了最后一寸,噗地飄起一縷青煙,熄滅了。
整座偏殿頓時陷入昏暗,稍稍緩了緩,星光透過窗紗,照在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上,蒼白一片,而后,那只手輕輕碰了碰門上的鎖頭,清脆的一聲“喀”過后,那鎖便落了下來。
那只手緩緩地推開了門,屋中昏暗幽冷,只有一束星光從小圓窗漏下來,照在窗下的美人靠上。
彩羽在星輝中散發(fā)著幽藍的光,一只鸞鳥伏著身,雙眸輕合,似是睡著了,眼角的藍紋在微弱的輝光中,依舊能散發(fā)出明麗的光華,頭領(lǐng)三片金翎微微晃動,時時流光溢彩。
人間那些話本子中說的不食人間煙火的仙靈,不外如是。
它身下,蜷縮著一團白影,瘦弱蒼白,瞧著有些可憐兮兮的。
這屋子比霓旌所言更冷,全靠著這只鳥的羽毛溫暖著她。
跨過門檻的腳微微僵了一下,遲疑之后,還是走了過去,停在了美人靠邊。
窸窸窣窣的聲音,驚醒了淺眠的桑桑,它猛然睜開眼,借著些許光亮,看清了來人的臉。
大眼瞪小眼,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而后,它一躍而起,丈長的羽翼一揮,關(guān)上了他身后的門,眨眼間化作人形,銀鈴清脆,藍衣繡羽,沒等眼前的人看清,她便一把將他摁在了墻上,死死地扣住了他的脖子。
“敢說出去我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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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旌:哎呀我可真是太機智了,誰來夸夸我!魔界第一僚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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