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牽扯進了別的門派,各自的同門多少也覺察到一些細枝末節,司幽與陸君陳說完之后,還有幾個仙門弟子也說了幾句。
大致與他二人說得相差無幾,但從始至終,卻并無一人能說出那位被帶去引路的天虞山弟子究竟姓甚名誰。
一番對峙下來,就像諸多的線索中突然多個疙瘩,著實膈應。
又過了一會兒,言寒輕從外頭回來,稟明長琴:“師父,外門弟子并無缺漏,都在呢。”
聞言,長琴面色一沉,沉思片刻,將此事告與端華和重黎。
下頭又窸窸窣窣地傳來低聲的議論,盡管也有幾人留意到各種端倪,似乎與傳聞有些出入,但仍舊對云渺渺心懷猜忌之人也不在少數。
“會不會是這女子偷偷從映華宮溜出來,算計了那幾名弟子?”
“說是軟禁,但世上哪有師父不護著徒兒?便是長瀲上仙,也難說會不會偏頗啊。”
“聽說魔族都是會化形之術的,該不會……”
“瞧著還挺老實的,真會是魔族嗎?”
“嗐,知人知面不知心,誰能說得準呢?”
……
七嘴八舌的低語傳到司幽耳中,他不由得皺起眉頭,暗暗看了云渺渺一眼。
她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只是緊緊攥成拳的手泄露了她此刻的動搖。
他輕輕嘆了口氣。
生而為人,七情六欲,喜怒哀樂,這滋味,看來終于體會到了啊。
只是不知心有觸動,于她而言究竟是好是壞,他所做的,又是對是錯……
無論如何,當年那枚種子,算是悄然生根發芽了。
罷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她自己選的路,自己說了算。
四下漸漸嘈雜起來,有疑心難消的,也有重新審度此事始末的,上清閣倒是許多年不曾這般喧鬧過了。
重黎靜靜地看著四下議論不休的眾人,神色淡然,不知在思量著什么。
云渺渺看了他一眼,這祖宗不說話的時候確實跟師父頗為相似,但不知為何,總覺得他隨時會折騰出什么幺蛾子來。
他今日帶她下山,是為了當堂審問于她,還是為了安撫這些人?
這祖宗的心思,她總是猜不透的。
似是覺察到她的視線,重黎回頭看了她一眼。
“看我作甚?”
“……?”
他望著四下眾人,忽然上前一步,拔高了聲音:“諸位爭了許久也并無進展,不妨聽小徒說幾句?”
平緩的語調,如一石入水,在這暗涌波瀾之地,激起漣漪,蕩平喧囂。
眾人不由地怔了怔。
又遲疑之人,亦有不滿之人。
“這……恕在下話說得不大好聽,上仙,而今在場之人中,最具嫌疑的,便是您這徒兒,她說的話,怕是無人敢信吧?”
忒不客氣的一句話,就連一旁的言寒輕都聽得有些窩火,忍不住上前替云渺渺辯上幾句。
“這位仙長還請慎言,至今為止并無確鑿的證據認定云渺渺便是魔族奸細,那些傳聞根本不知從何而起,如何就信得?魔族尚在猖獗,難不成仙門之內要先起內訌仙長才覺得滿意了?”
他字字擲地有聲,上前一步,擋在了云渺渺身前,惱怒地注視著四下眾人。
此番局面,居然是他先站出來為她說話,云渺渺倒是頗為意外。
方才說話之人乃是陸君陳的師叔,蘇門山日月道人的師弟,道號聞月,性子素來直來直去,見竟有小輩上前頂撞,自是不滿。
“哪來的小子出言不遜!便是起于流言,此事也絕非空穴來風,有傳聞說她與魔尊重黎亦有瓜葛,身為仙門弟子,如此不知檢點,將天虞山的顏面置于何地?將她師父的清譽置于何地?!今日諸多仙長在此,輪的上你這個小子在此大放厥詞!”
聞月道人平日在門中便極為厭惡目無尊長之輩,若在他門下,怕是當場一巴掌將人打得跪地不起,眼下倒算是客氣的了。
到底是有數百年道行的修士,隔著數步之遙,言寒輕便感到一陣迫人的氣勢,幾乎壓得他抬不起頭來,想要反駁,卻發現聲音都堵在了嗓子眼兒,竟連說話都著實艱難。
修行之間,哪怕差了一個位階,都是天壤之別,越是往上,越是深不可測。
他今年才過開光,著實不足以與之抗衡。
但要讓他退開,他是絕對不愿的。
近來在山門上下流傳的那些閑言碎語,他聽幾句就一陣火上心頭,若不是孟逢君告誡他此時招惹是非,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為復雜,他早忍不住將那些家伙揪過來狠狠打一頓了!
接二連三有弟子失蹤,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分明都是沖著她來的,今日又糾集了各門各派的人聚于上清閣,目的簡直昭然若揭。
掌門能保云渺渺一次,還能次次都保得住嗎?
真被關押起來,天曉得會受到怎樣的審訊!
他咬緊了牙關,任那聞月道人如何怒視,他就是抵死不退一步,將云渺渺護在身后。
云渺渺倒是不曾想到這時候他會站在她這邊,自是心存感念的,但看這四下紛紛投來的眼神,有狐疑,有鄙薄,有訝異,也有無奈。
誰能信呢,一個才開光的弟子,居然為了個極有可能私通魔族的女子,在這眾目睽睽之下與前輩杠上了。
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言寒輕……”云渺渺暗暗扯了扯他,“快回長琴長老身邊去,別胡來。”
他肯信她,她不勝感激,但將他扯進這趟渾水中,卻不是她樂見的。
言寒輕收緊了拳,仍舊不動分毫:“難道真要讓這些人把你關起來嗎?掌門能不能救你我不曉得,你自己也爭一爭啊!當初拿著匕首要割我舌頭的膽量去哪里了?”
云渺渺一僵。
爭……嗎?
她環顧四周,諸多猜忌的目光,幾乎壓得人喘不上氣來。
在場的人,怕是沒幾個會信她說的話吧。
一只手忽然按在了言寒輕肩上,霎時驅散了所有的壓迫感,與平日無異。
云渺渺詫異地望著眼前一截荼白色的衣袖,再抬頭,正撞上那雙鳳眸,沉在眼底的,是一片漆夜般的黑。
她不由得心頭一咯噔,下意識地先松開了言寒輕的衣袖。
“去你師父那。”重黎平靜地望著言寒輕,乍一看與平日的長瀲并無分別,但似乎又多了一份凌厲。
仿佛他站在這,便無需任何人多加置喙。
被他這么注視著,言寒輕沒來由地脊梁骨一陣發麻,回過神來,已經朝旁邊退了一步。
云渺渺沖他使了個眼色:“去吧,我不妨事的。”
聞言,他只得心懷不甘地回到長琴身旁。
“臭小子,哪來的膽啊!……”孟逢君壓低了聲音,反手敲了他一記,“聞月道人的脾氣最是難料,方才若是動起手來,你連一招都接不下!”
言寒輕吃痛地捂著腦袋:“師姐你下手輕點兒!我沒被聞月道人打死,要被你打死了!……”
“還敢還嘴!”她作勢揚起手,他這會兒倒是靈敏,眨眼就躲到另一邊去了。
長琴無奈地搖了搖頭:“老實些。”
聞言,孟逢君僵了僵,收起了拳,朝他瞪了一眼:“臭小子,回頭再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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