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她其實說得很平淡。
榻上蜷著的人卻忽然僵住了,就在她以為他終于消停了的時候,她聽到了抽噎聲。
沒錯,抽噎聲。
她差點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了,可仔細一瞧,卻見他抱著那件外袍,像抱著世上最后的一捧光,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你別走……你看看我……”
像是想起了極為可怕的事,他閉緊了眼,似是除了她的袍子,他已經抓不住世上任何東西了。
她吞咽了一下,緩緩伸出手,撩起了他臉上的幾縷碎發,將其別至而后。
做的時候她倒也沒想那么多,只是覺得想這么做,于是,真的這么做了而已。
可當她撥開頭發,看到的是他臉上的淚。
符水導致的痛和其它不知名的痛楚混在了一起,他揪著自己的衣領,已經扯開了些,蜿蜒的鎖骨下,露出了一截猙獰可怖的傷疤。
她小心地抓住了那截領子,將其往下揭了揭,終于看清了。
卻也陷入巨大的驚駭中,心頭仿佛被絞緊了,一時間連句話都說不出來。
那是一道陳年的傷,長在了極為可怕的位置上,如毒蛇盤踞,周圍的皮肉像是被揉爛了,扯成了碎片,再被粗糙地縫起來的破布,根本想象不出到底是什么樣的利刃,才能打出這樣可怖的口子。
至少在她三輩子的印象中,哪怕是在北海邊撿到他的那回,都不曾見過這般嚴重的傷。
看著……都是要命的啊。
她錯愕地看向他:“誰打的?”
他半睜著眼,淚水迷蒙,像隔著一層霧看她,難免出錯。
她的樣子,漸漸變成了前世那張冷漠如霜招人恨的臉。
他沉默了很久,緩緩道出一個地方。
“蒼梧淵……”
她一怔,又聽他繼續說下去。
“你把我丟在那了。”
他眼里全是失望與不甘,額頭上磕到柱子的那塊兒已經紅腫了起來,瞧著有些可憐。
“我看見你在那,我喊你了……可能聲音有些小了,你沒聽見……你是沒聽見對嗎?不是不理我對嗎?”
她從來沒聽過這么卑微的聲音,已經低到了塵埃里,還不夠。
這副模樣,似是毫無防備,無論想知道什么,他都會說。
她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他無力的手,俯身過去問他:“然后呢?”
他凄楚地笑著,又哭又笑,似是想起了天下最荒唐的笑話。
他就這么一直盯著她的眼睛,像是要仔細看看,她到底是什么。
“師尊。”
他突然喚了一聲,緩緩合上了眼。
所有的聲音,好像都靜了下來,唯有他眼中含著凄楚的笑。
“你被人挖過心嗎?”
……
膏燭搖曳了一下,映在四壁上的影子也跟著動蕩,明明是青天白日,她只是忘了拉開四周的簾子罷了,卻感到了無盡的寒意自腳底升騰而起,四肢百骸轉眼如墜冰窟。
榻上的人沒有動靜了,符水的藥效好像在漸漸過去,云渺渺坐在床沿,久久不能動彈。
她攥著那截衣領,骨節漸漸發白,再看那道傷疤,燙手似的猛然松開,滑坐在床邊,深吸一口氣,慢慢地圈住了雙膝,想要忍住渾身的顫抖。
數千年前,蒼梧淵發生過一場足以留載史冊的慘禍,父神散靈而去,數萬妖獸如滔滔洪流奔涌而出,六界折損慘重。
她埋頭藏書閣,也曾看到過其中記載。
一合眼,仿佛就能看到那些孽障張牙舞爪地撲上來,撕咬著血肉的景象。
只是這一次,身陷其中的,是重黎。
她有些喘不上氣來,總覺得他說的話都似曾相識。
讓她很是難受。
就好像當初在蒼梧淵丟下他的,是她……
師尊,你被人挖過心嗎?
你被人挖過心嗎……
怎么可能,那怎么還能活呢?
留下這樣的傷疤,當時得有多疼……
她光是想想,都覺得頭皮發麻。
師父的死,言寒輕的死,天虞山,乃至各派弟子遭逢的劫難,已經令她分身乏術,還要她如何……
她那日同霓旌說,可能有那么點兒喜歡著他。
可也僅僅只有那么點兒,這般局面下,都給湮沒了。
她不是在生氣,只是覺得很難受,看著他就難受得快要維持不住理智。
可他怎么就這么能給她出難題……
怎么還敢這么肆無忌憚地在她面前晃悠!在她眼皮子底下哭!他怎么能哭……
一陣沉默之后,她仰起頭,長長地嘆了口氣,握住了他垂在床沿的手。
“你贏了。”
……
“咳咳……”重黎感到自己腦子脹痛得快裂開了似的,抬手揉了揉眉心,睜開了眼。
昏沉像一群蜂沒完沒了地在耳邊繞,他其實還不大清醒,只覺得額頭又麻又疼,伸手一摸,居然摸到了一手的藥膏。
外頭一片昏暗,他床頭點著一盞小小的紗燈,燈火昏黃而微弱,也很溫柔。
他不由恍惚,總覺得像是在夢里。
事實上他方才真的做了個噩夢。
四下安靜得只有他自己的呼吸聲,他困惑地低下頭,身上蓋著被子,衣裳被脫下來了,只有一件中衣在身,他手里緊緊攥著一件荼白的衣袍。
他認得這是誰的衣裳,只是為何……會在他手里。
他好好想了想,事情的始末才逐漸浮現出來,他已經感覺不到痛了,只是渾身乏力,使不上勁兒。
暗嘆那符水的確名不虛傳,可他居然想不起自己是何時昏睡過去的,又睡了多久。
迷迷瞪瞪地記得,最后好像聽云渺渺說她要走。
走哪兒去?
何時回來?
他突然發覺,已經不知幾個時辰過去,只有他躺在這間屋子里,除了這盞燈,四周暗得可怕。
云渺渺也不知去向,心頭一空,焦躁便油然而生。
他不假思索地掀了被子跳下床,抓起架子上的衣裳就急急忙忙往外跑,卻在踏出內室的瞬間,險些被光亮晃花了眼。
還有人在?
他怔忡地瞇著眼看去,頓時陷入了錯愕中。
喘到一半的氣,噎在了嗓子里,動不了了。
只剩下呆呆望著的念頭。
梨花木的桌案上,點著一盞長明燈,將整間屋子都照得晝亮,只有他睡著的屋子外頭拉上了簾子,才會如此昏暗。
瘦削單薄的身影坐在案邊,正提筆回信,有時陷入困惑,便提著筆桿皺眉思忖片刻。
此時已是深夜,她解下了發冠,散開了長發,披著一件暗色的斗篷,與里頭的白衣顯得分明。
燭光落在她身上,仿佛落了一層細碎的光,眉眼是溫暖的,像霧一般細膩柔和。
此情此景,真是像極了當年在昆侖山,他在門外偷看她時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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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子里抖一抖,還是有糖掉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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