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驀然回頭,險些扭到脖子,錯愕地望著站在花下的白衣少年,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月白風清處,于他而言,恰如天降。
直到這時,云衡才忽然明白,自己是想再見他的。
司湛走了過來,對他伸出手,笑道:“我夜里睡不著,讓師叔祖帶我下山,他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大哥哥可愿意陪我走走?”
云衡瞠目結舌地盯著那只手,月色下,細嫩得像豆腐似的,一時間倒是忘了他口中的“師叔祖”,就是將他打成這樣的人。
“好……好,你想去哪里,我陪你。”他往衣服上蹭了蹭手,仿佛這樣,就把他身上所有的污垢和囂張的脾性抹掉了,如此才敢去牽那只干凈的手。
司湛輕笑著,牽著他往前走。
穿過開滿挽香玲瓏的花海,走過白石橋,月下的天虞山,美得像一場觸手可及的幻夢。
云衡揉了好幾次眼,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他從前遇上的人,看過的景,都成了不值一提的東西。
似乎重要的從來不是美景,而是一同看景的人。
他一點都不想讓這孩子知道他從前是個什么樣的人,也決不能讓云渺渺說出去。
“那個……你師父有沒有同你提起過我?”他小心翼翼地問。
看著司湛陷入遲疑,他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
“沒有啊!彼菊枯笭,笑得天真,“師父忙著處理山中事務,大概沒有閑暇吧。大哥哥你是師父的弟弟嗎?”
“我……嗯。”云衡點了點頭,“我娘說,她是我失散多年的姐姐。”
聞言,司湛默然一笑。
片刻無聲,他低頭望著橋下溪水中撲棱的幾尾虎蛟,忽然道:“那些魚長得好生奇怪,大哥哥見過嗎?”
云衡愣了愣,順著他的指尖望去,便瞧見了水中虎蛟躥水而出,粼粼波光中,甚是綺麗。
“我……我沒見過,應是仙境中才有的靈魚吧。”他書讀得少,這會兒后悔起來,只能硬著頭皮猜。
“這樣啊,其實我也是第一次見呢……”司湛專注的盯著水中的虎蛟,眼底似是也染上了層層清冽的光,忽地歪了歪腦袋,“真好看,聽師兄們說,天虞山的靈獸大多性情溫順,不曉得是不是真的,大哥哥你看起來像是有錢人家的公子,應當不會抓魚吧?”
云衡一怔:“抓,抓魚啊……”
自打幼時被鯰魚的“血盆大口”嚇了一回后,他連魚都不太敢吃,不過……
“你喜歡那魚?”他試探道。
司湛點了點頭:“我一直都很喜歡讀民間志怪傳說,好像在哪兒見過這魚,咱們再走近些看吧。”
云衡猝不及防,被他一路拽到了溪邊,看著水中的非同尋常的“游魚”,他著實打了個寒顫。
這簡直就是怪物嘛,哪里好看了……
他暗暗嘀咕,卻見司湛看得目不轉睛,似乎對那魚很是有興致,那雙眼睛,熠熠生輝,忽然一笑,沒有半分煙視媚行的垢態,讓人見不得他失望的樣子。
“不,不然,我替你抓一條上來吧,你可以細看!痹坪馍袷构聿畹孛摽诙觥
那雙眼頓時神采雀躍,還沒反應過來,袖子便被拽住了。
“真的?”
云衡看著纏在小臂上的那只手,不由得笑了起來,當即擼起袖子往溪邊走去。
“你在這等著,本公子這就給你抓一條回來!”
望著他躍躍欲試的背影,司湛背著手,燦爛地笑,不忘提醒:“大哥哥可要小心哦……”
云衡屈下身去,盯著水中的虎蛟,其實仍有些怕,喉結滾動一下,緩緩伸出了手。
溪水不深,虎蛟瞧著也人畜無害,只是安安靜靜地在水底游來游去。
一只,也就普通的錦鯉大小,魚身蛇尾,叫聲如鴛鴦。
“聽說這條河叫泿水。”司湛的聲音在靜夜中回響,不急不緩,“傳聞此處是禱過山與天虞山的邊界,因天虞山開山立派,歸于一處了,才有了這座橋!
“是,是嗎!痹坪饴牭靡活^霧水,“你知道得還挺多!
“畢竟成了師父的弟子,不能給師父丟臉啊。”司湛嫣然一笑。
“你……你幾歲了?”云衡回頭瞄了他一眼。
“算下來,十一了呢。”司湛笑道,“大哥哥呢?”
“我?我明年加冠,大你八歲。”云衡道。
“那你比師父小好些年呢!
“是,是啊……”他干咳一聲,掩飾尷尬,繼續留意水中虎蛟,看準機會心一橫!
水花四濺,潑了他半身,手中滑膩的觸感卻令他喜不自禁。
“阿湛!我抓到了!”他將一尾虎蛟從水里捉上來,顧不得自己怕魚,喜滋滋地跑過來給他看。
冷不丁虎口處一疼,低頭看去,竟是被虎蛟咬了一口。
魚嘴瞧著也就那么丁點兒大,居然如此厲害,咬得怪疼。
他皺了皺眉,只當是一著不慎,比起云渺渺打他時的勁兒,也不值一提了,正想將虎蛟遞過去,卻忽然感到渾身一震酸麻,天旋地轉,重重栽在地上。
還沒來得及反應,便昏死過去了。
手中的虎蛟翻在河床上,石縫間撲棱掙扎,被一雙藏在衣袖下的手托了起來。
司湛平靜地看著手中的蛟,了然悟道:“虎蛟受驚時齒中泌出之毒,能致人昏睡不醒,還以為是夸大其詞呢,原來真有其事啊……”
他喃喃著,抱起虎蛟走回溪邊,將其投回水中,使其安然而去。
而后回轉過來,停在了云衡面前。
眸中笑意一點點淡去,月光如霜,沉在那雙無垢的眼中,多了幾分譏誚。
上前便給了云衡一腳。
“師父的弟弟?就你也配?呸!”
一聲稚嫩的冷笑中夾雜著毫不掩飾的嫌棄。
因那一腳,半塊玉佩從他懷里跌了出來。
這是離開北若城后,盈姑姑交給他的東西,他大概能猜出是用來做什么的,卻并未當真放在心上。
將其拾起,收好,揚長而去。
待明日醒來,這位不學無術的相府公子,想必就會明白自己被一個孩童算計了。
這種人,吃個虧也是活該。
日后可別來招惹他和師父了。
……
一夜綿長,翌日清晨,被凍醒的云衡在河灘上睜開眼,手腳冰涼,還有些發麻。
他吸了吸鼻子,坐起,望著溪中依舊游得歡快的虎蛟,陷入了怔忡。
四下只有他一人,幾個護院從遠處跑來,高聲喊著他。
“少爺!您怎么睡在這呢?少爺,少爺?……”
護院著急忙慌地扶他起身,卻見他心不在焉,似是不知今夕何夕的樣子,頓時慌了。
“少爺,是不是發生什么事了?”
他淡淡地看了護院一眼,少見的沒有發怒,也不曾鬧騰,沉默幾許,只是道了句。
“沒事,回去吧!
望著他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下人們面面相覷,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還是他家少爺么……
該不會被什么山間精怪附身了吧?
而此時映華宮中,司湛打著呵欠進了前殿,重黎剛將熬好的粥擺上桌,蓮娘和步清風正幫忙拿碗筷。
他揉著惺忪睡眼,就往云渺渺那兒撲,掛在她腰上,非得讓她揉揉腦袋才心滿意足地喚了聲“師父”。
尾音還拖得老長,教人啼笑皆非。
“怎么了,瞧著沒睡好。”云渺渺無奈地拍了拍他。
“嗯……”他軟綿綿地答道。
重黎真看不下去了,長腿一邁,到他身后,一把將人提溜起來。
“給本尊站直了!誰讓你隨便抱的?”說著,居然還不忘“告狀”,“這小子昨晚說自己睡不著,非纏著本尊帶他下山散心,沒半個時辰又要回來,這么折騰,睡不好也是自找的!”
司湛站在一旁,委委屈屈地嘀咕著“這明明是我師父,怎么就不能抱啊”,低著頭不敢看云渺渺,就怕昨晚的事被瞧出來。
可云渺渺也無意監察徒弟的一舉一動,無奈道:“散心便散心,早些回來歇著就好,阿湛還未開始修煉,又是長身體的時候,他這么粘你,你這師叔祖可要多留心啊。”
說著,忍不住狡黠地笑了笑。
重黎算是聽出來了,一臉不高興:“誰收的弟子誰管著,本尊才不替你看孩子!
“可我瞧著阿湛更喜歡你。”
“本尊怎么沒瞧出來!
……
一旁的蓮姨瞧著他倆一人一句的,著實好笑,扯了扯一旁的步清風,低聲問:“這位公子同阿九很是般配呢。”
步清風吃了一驚:“吵,吵架還般配?”
蓮娘擺了擺手:“我啊,在青樓大半輩子了,什么樣兒的緣分沒見過,這樣的啊,最好!
她望著重黎一邊“罵罵咧咧”,一邊給云渺渺盛了滿滿一碗粥,忍不住會心一笑。
“行過流離顛沛人間路,也看過無數繁華與黯然,這輩子不就是等一個人,陪你喧囂吵鬧,為你溫酒烹茶,還記你愛吃哪家糕點,哪家糖?”
窗外飛來一只傳音靈蝶,云渺渺伸手握住,看清蝶翼上的字跡,面上一喜。
“酆都無事,阿鸞明日便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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