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漫漫,山野萋萋,焚盡了記憶中本該巍峨如柱的不周山。
重黎是記得這里的,在許多年前,和誰一起來看過山崖邊那株如血的相思樹。
滿樹繁花,如絢麗的朱砂,回過頭,有人在對他笑。
那笑容偏偏與眼前置身于烈焰中,渾身是血的人交疊在一處,漸漸融合了。
凄凄楚楚的側影,含著無奈,悲嘆,還有一絲慚愧。
她是笑過的。
只是他沒有信。
還沒來得及信,她就墜入了天柱之崖,緋紅的云海,葬了他記憶中最高不可攀的人。
從夢魘中驚醒,霍然起身,才發現外頭晨曦晴暖,光輝刺眼,懷中空空,被褥卻還是暖的,下意識地驚慌了一下,四下張看,卻見窗下的人剛披上如紗的白衣,回眸看了他一眼,似是有些困惑。
畢竟他昨晚才說過會回屋睡,可天都亮了,人還在這。
與夢中漸漸遠去的身影不同,她是真真切切地站在那的。
只是光影交錯,顯得有些縹緲。
他從榻上一躍而下,三兩步到她眼前,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數回。
盯得久了,云渺渺不免感到尷尬,還以為自己今日穿戴有何不妥,遂低頭整了整衣領,細細端看了一番。
“您看什么?”她忍不住問他。
重黎還沒從方才的夢中緩過神來,背后沁出一層冷汗,起初那幾年,一合眼就是她墜崖的畫面,夢醒后就去不周山的廢墟中翻找,翻不動了,索性坐在坍塌的山石上,一連幾日地發呆。
夢得多了,便不敢再夢,索性也不睡了。
此后千年如云煙,他沒有再做過夢,那片烈火洶洶的不周山也就漸漸淡忘在識海深處。
怎么又夢見了……
“尊上?”云渺渺看著他滿面凝重,許久不言,狐疑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重黎吞咽了一下,先探了探她的額頭。
“沒事。”
恍惚的聲音,聽著甚是古怪。
但眼下她沒心思細問,看了眼他睡亂的長發,發冠早就掉了,青絲散在肩頭,衣領也沒理好,有種欲拒還迎的慵懶誘人。
她別開了臉,從他身側擦了過去。
“您先收拾一下,我得下山一趟。”
“下山?”他皺了皺眉,“下山作甚?”
這才什么時辰,山下那幫弟子沒了她這個掌門什么都做不了了不成?
她面色發沉,嘆了口氣:“云霆攜同應燃等一眾朝廷命官請見于我,孟逢君將他們帶到上清閣了。”
“這人是個刺兒頭吧,還有完沒完了?”他還是頭一回覺得一介凡人竟能如此臉厚心大,三番五次找上門來。
“這次只怕不是為我的事。”傳音紙鶴雖未細說,但聽孟逢君那欲言又止的口氣,多半來者不善,且云霆這回明言,要見阿湛,“此事我去處理,您就別下山了。”
若是被人看穿身份,無異于雪上加霜。
她快步出門,步清風和鏡鸞已然等在院外,身邊還帶著一臉不安的司湛。
低語幾句后,御劍而去。
重黎站在門邊沉思片刻,也悄悄跟在了后頭。
他們抵達風華臺之時,上清閣中已然聚了不少人。
站在前頭的自然是云霆和手握兵權的應燃。
“阿鸞,你先帶阿湛去后頭等著,沒我的話,莫要出來。”云渺渺壓低了聲音。
鏡鸞心領神會地牽著司湛離開了此處。
閣中,此時孟逢君似是正與他們理論,面色沉得厲害,見云渺渺和步清風趕來,當即上前。
“你們可算來了,這宰輔簡直是存心找茬……”看在少陽仙府多年的教養,孟逢君強忍著沒指著他們的鼻子罵這幫老東西。
“辛苦你了。”云渺渺示意她到后頭去,迎著云霆審視的目光上前,“云大人今日又想做什么?是之前的話未曾聽清,還需我當眾重復一遍嗎?”
云霆眸中怒起,稍加斟酌,竟又忍了下去,意味深長地沖她一笑:“云掌門言過了,昨日肺腑之言,老夫都記在心里,還未曾謝過云掌門一語點醒夢中人,險些鑄成大錯。”
“云掌門之言,確實值得我等深思,為臣之心不可失,忠義之道不可無,老夫效忠于楚家數十載,咽下最后一口氣之前,都應替陛下守住江山社稷,守住天家骨血。”
云渺渺沉眸收拳,緊盯著那雙老謀深算的眼:“云大人到底想說什么?”
云霆朝她身后張看,眉頭微蹙:“云掌門前幾日收的那個小徒弟,今日怎么沒帶出來?”
云渺渺心頭一沉。
老狐貍,果然來了。
“小徒不懂事,犯了些錯,還在映華宮認罰,不便隨我出門,云大人這一路不是瞧見過幾回,今日見不見,又有何妨?”
云霆莞爾,取出了那半枚魚形玉佩,道:“云掌門可見過這枚玉佩?”
“沒見過。”
“……”
毫不猶豫的答復令云霆頗有些下不來臺,干咳一聲,復又道:“這玉佩是犬子昨日在河灘上撿到的,說是您那小徒兒落下的,云掌門可知,此玉非同小可,乃先帝賜予太子加冠之物,乃宮中巧匠雕琢數月才成,天下僅此一枚,半枚在太子府,另外半枚曾給了太子府中一寵妾。”
“寵妾?”云渺渺暗自冷笑。
蘇綿錦算什么寵妾,被軟禁于北若城直至瘋魔飼妖,都沒有任何名分,青樓女子都不見過得如此悲慘,他曾是太子府的門客,此事自然也插手過,怎會不曉得蘇綿錦過的是什么日子。
還真有臉在眾目睽睽之下重提此事?
云霆見她不言,自是不滿于此,繼續道:“那女子豢養于別苑,曾為殿下誕下一子,算算年紀,今年應有十一歲,與云掌門膝下之徒甚是相仿,云掌門不會打算告訴老夫,這世上還有如此巧合吧?”
“云大人今日連同諸位聚集于此,僅憑半塊玉佩便敢于當庭質問天虞山掌門,是否過于放肆了?”她沉聲道。
“若云掌門問心無愧,何不將那少年帶到此處與老夫對質一番,若是誤會,老夫愿向云掌門道歉,且從今往后覺得不糾纏于云掌門,如何?”云霆微微一笑,“云掌門敢否?”
“你什么意思!”孟逢君氣不過,正欲上前爭辯,卻被云渺渺拉住了。
她暗暗搖頭,將人攔在身后,直視云霆,正色道:“云大人,此乃天虞山,并非你可一手遮天的朝云城,小徒也不是那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意兒,他入天虞山一日,便是我的弟子,不是拿來同大人做賭注的。”
聞言,云霆冷笑:“所以云掌門這是心虛了?”
“我為何要心虛。”云渺渺眉頭緊鎖,斷然不肯退讓半步。
云霆道:“此玉本是太子信物,持有此玉之人,便是太子遺孤,是天家血脈,我等君王怎可落入仙門?云掌門若是遲遲不肯將人交還,老夫和應將軍也只能認為天虞山大逆不道,軟禁皇孫了。”
“你!……什么叫交還?阿湛又不是你的東西!”孟逢君聽著這話就來氣,盡管他的話也令她頗感意外,她一度以為阿湛只是從北若城僥幸逃出來的難民孩童罷了,怎么還與皇家扯上了干系?
伴隨著爭執,上清閣中一片嘈雜,此時躲在二樓偷聽的司湛正被鏡鸞按在身旁,遠遠望著身陷眾之矢地的云渺渺等人,不免有些難受,小聲問鏡鸞:“那些人很想見我嗎?”
鏡鸞看了他一眼:“那你想見他們嗎?”
司湛看向那一眾官吏,踟躕片刻,搖了搖頭。
“那就不見。”鏡鸞扣住他的腕,斬釘截鐵道,“有主上在,你不想,便不用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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