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回了瑤碧石,孟逢君生拖硬拽著把云渺渺弄回了云渺宮,乍一眼看還以為拖了個(gè)女鬼回來。
云渺渺實(shí)在沒了力氣,撐著走進(jìn)了正殿大門,人就倒了下去。
孟逢君給她氣得牙癢,黑這臉去打了盆熱水,給她擦頭發(fā)還得換藥。
三百誅心針,全打在一人身上,那是什么滋味常人怕是想都不敢想。
解開衣裳便能看到她胳膊,雙肩,肋骨,乃至背后遍布一道道冰針留下的血痕。
雖不似刀劍所傷那般血肉模糊,但挨了這么多下,數(shù)數(shù)身上的血印子,就夠駭人的了。
藥抹了一半,云渺渺便醒了,只是暫且動不了,躺在榻上靜靜的望著云渺宮的穹頂。
默然片刻,孟逢君斜了她一眼,似是有所猶豫。
“喂,你那日在朱雀上神的尸身旁昏過去,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你指什么?”她平和地反問。
孟逢君撓了撓頭,有些苦悶:“就是……就是你讓我用你的魂魄為引,對朱雀上神的尸身用了追魂術(shù),不可能一點(diǎn)反應(yīng)都沒有吧?還有,為何你的魂魄能與朱雀上神的相通?”
上古神祗與一介凡人,她想了兩日都沒琢磨出個(gè)解釋。
“……你不會是跟上神的什么私生子私生女有關(guān)系吧?那也不對啊,這么多年了都,差幾輩啊……難不成是曾曾曾孫女之類的?”
這話說得云渺渺啼笑皆非,若不是傷口疼,她能笑出聲了。
“從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你這么能瞎想?”
孟逢君白了她一眼:“誰讓你事事都瞞著不說,我猜猜怎么的?……不會真說中了吧?”
看著榻上之人含笑的眼,她心里直打鼓。
一語成讖這種事,人們通常簡介地稱之為。
烏鴉嘴。
云渺渺無奈地?fù)u了搖頭。
“那倒不是。”
她望著晃動的床幃沉默幾許。
“確切來說,我的魂魄與隔壁躺著的那具尸體,是同一個(gè)!
“哦……啊啊。!”
孟逢君驚得手一抖,剪子戳到了自個(gè)兒,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錯(cuò)愕地望向榻上的人,還以為是她病得腦子糊涂,滿口夢話。
可她靜靜地躺在那,雙眸柔亮,淡然卻無比清明。
“不信的話要我給你說說上古史嗎。”
云渺渺轉(zhuǎn)過臉來。
“不眠不休的話大概說個(gè)兩月就能結(jié)束。”
“……”
孟逢君的額上直冒冷汗,來來回回打量了她許久。
“……你不是來真的吧?上神已經(jīng)……”
“死了五千年了?”話是這么說,她連辯駁的力氣都沒有,靠在軟枕上,虛弱地望著孟逢君,似乎她信還是不信,倒也不打緊,她只是忽然有些感慨,想找個(gè)人說說罷了。
看著孟逢君一瞬不瞬的神色,她無聲地嘆了口氣。
“不說我都快忘了,已經(jīng)這么久了……”
她抬起手,只一絲心念起,枕邊的霄明和寸情便于瞬息間出鞘,幽幽清光,在床幃間縈繞不去。
從月色的白,到漣漪般從容蕩開的淺金色,整座大殿仿佛都沉浸在一片璀璨的金沙中。
孟逢君自是見過這兩把劍出鞘的,但從前看她使劍,底子倒是扎實(shí),卻也總覺得差了點(diǎn)什么。
如今終于明白。
差的,正是那分劍意。
唯有真正的劍主才能催發(fā)出的劍意。
這兩把劍直到這個(gè)時(shí)候,才褪去蒙昧多年的塵埃,披光著彩,曾以為是下品靈劍的寸情,光輝竟比霄明更甚。
人會撒謊,但劍靈不會。
且她也想不通,云渺渺為何要撒這樣的謊。
她愈發(fā)感到惴惴不安,不由得吞咽了一下:“……你,你同我說這些作甚?”
便真是上神轉(zhuǎn)世,她又是以什么立場,聽無欲無求的神靈一訴衷腸?
何況。
她聽說上古神族,皆是無情者。
榻上的人忽地一笑,偏頭望著她:“只是……想說說罷了,你多半也沒信!
“……”這倒沒錯(cuò)。
殿中再度靜了下來,她似乎也不急著解釋來龍去脈,五千年光陰匆匆如梢頭掠影,滄海桑田變幻去,榮枯明滅又一載。
飄過厚重的亙古長河,最終都落在那雙嫻靜寡淡的桃花眼中,激起細(xì)碎的漣漪,又悄然覆去。
懷疑,其實(shí)還要更早些。
細(xì)想來,大概從她和重黎墜入憶川的那一日,便開始了。
種種蹊蹺,缺的,不過是想起一切的契機(jī)罷了。
從追魂術(shù)施展的那一刻起,她便做好了這世上再也沒有云渺渺整個(gè)人的準(zhǔn)備。
可做人太久了,終歸有些惻隱。
她手里還緊緊攥著那枚千辛萬苦尋回的瑤碧石,沉默了許久。
久到孟逢君險(xiǎn)些以為她已經(jīng)睡著,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時(shí),耳邊又傳來了翻身的動靜。
“孟逢君!
她回過頭,榻上的人正望著她。
蒼白得沒有幾分血色的臉,在床頭燭火的映照下,終于有了幾分人氣兒。
看到她這般模樣,孟逢君就不由得想。
哪有上神是這般樣子啊。
“怎么?”她皺了皺眉。
云渺渺平靜點(diǎn)了點(diǎn)頭,示意她近前。
“論輩分,你算我?guī)熃惆桑俊?br />
孟逢君眉一挑,一臉不可思議:“喲,你還記得我比你早一年入內(nèi)門啊。”
云渺渺捂著嘴壓抑的咳了幾聲,仰起頭來沖她笑。
“看在你是我?guī)熃愕姆萆,可否?yīng)我一件事?”
孟逢君還是頭一回見她這樣說話,怔愣之余,還是順著她的意思蹲在了床邊,傾身聽她說話。
殿中燭火嗶剝一聲,孟逢君如驚醒般霍然站起,瞠目結(jié)舌地瞪著她。
“你你開什么玩笑!我不答應(yīng)!”
云渺渺虛弱地靠著枕頭,素白的指去夠她的衣袂,輕輕扯了扯。
孟逢君惱恨地將她的手甩開。
“你休想!”
“孟逢君……”她氣如游絲,不甘地再次抓住了那片袖子,啞聲道,“除了你,這件事我不知該托付與誰了,我信你!
“你這也叫信我?”孟逢君氣得直咬牙,可瞧見那張蒼白的臉,翻江倒海的痛斥便都噎在了嗓子眼里。
“……什么上神,你就是個(gè)混賬東西!”
孟逢君一跺腳,轉(zhuǎn)身將褪到腰間的被子往她身上一蓋,拿著藥氣沖沖地離開了云渺宮。
她走遠(yuǎn)后,云渺渺才斂起面上云淡風(fēng)輕的笑,扶著床幃,劇烈地咳出了聲。
直到頭昏腦漲地躺下,她默默攏了攏身上的被子,蜷縮著痛楚不止的身軀,徹底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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