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的星海,比世間任何一處都要好看。
銀河如煉,懸于九天,見之一眼,此生不忘。
雖已闊別好多好多年,但一經回想,浮現在已經活了千年萬載的陵光上神腦海里的,卻不是星夜永鐫的鐵馬冰河的喧囂,亦不是被自己守護了一生的滄海桑田。
說來好像,竟只是一個笑容罷了。
鞭笞聲颯颯而落,打斷了陳舊而混沌的回想。
殷紅的血順著石階汩汩而趟,冰冷的指尖用力地掐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看著那雙狠厲的眼。
為了抵抗血咒,她的舌頭已經被咬斷了,稍一張嘴,血便溢了出來。
她卻似感覺不到疼似的,眼中無悲無喜,安靜至極地盯著他。
“我最后問一遍,長生之血被你藏在哪了!”沒料到她竟如此能忍,無盡也快失去耐心了。
“你不說,我便放干你每一滴血,就算你藏在了骨頭里,元神里,只要你死了,長生之血就不得不現身,非要我這么折磨你嗎,陵光上神?”
被數截血藤穿體而過的女子卻仰著頭沖他笑了笑。
“有本事……你就動手……”
即便成了這副狼狽的樣子,她依舊是不屈的,心硬如鐵的四靈之首。
這性子執明可太熟悉了。
“她不會說的!彼戳藷o盡一眼,“她掌管長生之血長達數十萬年,就未有一人能從她口中套出只字片語,世間傳聞多無依據,真假難辨,長生之血可能是件法器,亦或許……就是朱雀的血肉,只是不知是哪一處的罷了!
“你折磨她這么久也無用……給個痛快吧,她的血能與血翎相應,莫要再浪費時間了。”
聞言,無盡看著她漸漸沒了血色的臉,她的血流了一地,融入西海,早就在致命的邊緣。
這血里涌出的靈氣,灼熱如火。
都說仙靈轉世,便是離了肉身也無妨,這些血,都是真正的靈獸之血。
放干了,真有可能引出最后一片血翎的下落。
他一度懷疑最后一片血翎隨她轉世,用以隱藏長生之血,若這兩樣東西都在她身上,為何這么多年遲遲找不到蛛絲馬跡也就說得通了。
“言之有理,值得一試。”他笑意愈濃,松開了手,心念一動。
刺穿她雙肩的兩截血藤便將她扯到了半空。
撕扯的劇痛令人發顫,疼到最后痙攣抽搐,都被她硬生生咽了下去。
海風嘯,四下獸嗥如鬼哭。
她卻從未覺得這天地如此安靜。
寒光迎面而來,穿過她的心肺,瞬間扼住她的呼吸。
焦灼的痛仿佛將五臟六腑置于火上炙烤,痛不欲生!
她看著胸前的利劍,有些怔忡。
“眼熟嗎?”無盡笑問,說話間,又一把利刃將她刺穿,斷了她的腿骨,“你那招萬劍踏歸用得不錯,我將你丟在天虞山的劍都帶來了,我來用一用,你覺得如何?”
腥血四濺,又是一刀。
她的血隨風飄遠,精純的靈力飽含其中,引得下頭的妖獸饕食而上,顧不得可會跌入海中,一個個張開可怖大口,吞吃她的血肉。
如此駭人的景象令山崖上的眾人心如火焚,驚恐無狀。
若不是被困在孟逢君和長琴所布的結界中,怕是早已四潰而逃。
可云渺渺的神色卻始終淡淡,目光安然無波,不知望著什么,連一聲都不吭。
指尖火花輕顫,卻并無別的作用了。
似是心如死灰,已然認命。
無盡卻不放心,又往她身上插了足有五把劍,斷了她一身仙骨,毀了她的靈根才飄然掠至她面前。
她這身白衣都被血染透了,滴滴答答地淌著血。
她一動不動,像是已經死了。
可血還沒流盡,不夠,不夠……
還不夠嗎?
她就將那東西藏得這么深,非流干自己最后一滴血才肯展露于世間?
這性子……固執得可恨!可恨!
他目光陡然凌厲起來,親手將劍刺入她心口,咬牙切齒,殘忍至極地俯身貼在她耳旁低語。
“既然你這么想死……便去死吧!”
這一劍,擊潰了她最后的生機,體內的魂魄在撕裂,攪動,那么疼,好像將她在人世間歷經的所有苦楚一股腦兒地澆在了她頭上。
可她仍艱難的動了動指尖,用快要僵冷的手,凝出最后的靈力,召出了一只銀白的霞蝶。
與此同時,山崖上的孟逢君肩上,一只霞蝶也飛落而下。
在這誰都沒有反應過來的瞬間,她從懷中拿出了一塊剔透的碎片。
昨晚她離開神宮之前,云渺渺親手教給他的天一鏡的碎片。
以靈蝶為憑,隔空傳物。
她說,這件事除了你,我不知還能托付與誰。
憑我現在的法力,是保不住昆侖山的。
孟逢君,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你幫忙了。
淚水終于浸潤了她的眼眶,忍耐已久,壓抑的斥罵聲吼了出來。
“云渺渺你就是個混蛋!”
碎片眨眼間穿過霞蝶相連的空間,被送到云渺渺手中。
掉落在高臺的不染突然迸發出璀璨金光,化為繩索將無盡縛住。
僅有一瞬的怔忡,卻成了他唯一的破綻。
幽光如焰的寸情從碎片中被召出,他想躲也來不及了,如此近的距離,便是她虛弱到瀕死的地步,也能拼盡最后的氣力,將寸情刺入他的胸膛!
誅魔之劍,刺中要害,便是不死也定然重傷。
忍耐至此,這便是她的殊死一搏。
“咳!……”無盡難以置信地看著她手中的天一碎片,低頭望見胸口的長劍散發著幽幽紫光。
看似清冷至極,卻如烈焰焚燒,從傷口處起,每一寸的皮肉都痛得無以復加!
濁氣在潰散,只有一半的元神震蕩得像是快碎掉的瓷器。
注視著那雙寡淡的桃花眼,他感到了一如五千年前的不周山,在青龍和白虎死后,她以一人之力將他制住的時候。
狠辣,果決。
簡直不像個女子該有的樣子。
那一次,他被封了五千年。
這回,她是要用這把劍驅散他的元神嗎!
驚恐隨之而起,他拼死掙開不染,死死握住了寸情!
劍鋒灼燒著掌心,辣痛不已。
握劍的人居然還有氣力砥礪向前,刺入身體的血藤居然都拉不回她毫分。
她眼中殺氣凜凜,誓要殺他。
寸情乃朱雀之骨所鑄,可斬世間所有妖邪,再往前一寸,他的元神怕是真要不保。
淪落至此,竟還有如此沉著的算計在等著他,之前飽受折磨,忍氣吞聲,竟都是為了等這一刻嗎。
真是可怕……
戰局突然扭轉,懸崖上的眾人探長了腦袋,心中暗暗呼喊,往她能一舉殲殺妖邪,再不必擔驚受怕。
長琴等人亦懸住了一顆心,孟逢君見勢立即跑向玄霜樹神,請它撤去荊棘,所有弟子即刻出戰。
玄霜樹亦知時機到來,收回層層禁錮。
然就在眾人翹首以盼之際,高臺之上卻忽逢變故。
“還愣著作甚!看著我死嗎!”無盡高呼一聲。
話音剛落,狠辣的玄光便從天而降,重重砸在寸情的劍身上!
寸情本就受邪氣侵蝕,艱難深入,猝不及防承受這一擊,劍身當場出現裂痕。
無盡趁此機會,猛然發力,竟將長劍攔腰折斷!
反手一掌,毫不留情地拍在她心口!
瞬間五臟俱焚,靈根盡毀!
從半空墜落之時,天地高遠,她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
血衣飄飛,她松開了手中的半截斷劍,再沒有力氣掙扎。
一切都仿佛將她往海中拖拽,身上像是捆了百萬重量,喘息不得。
她的血已經流干了,無盡卻遲遲沒有在她身上看到任何反應。
無論是長生之血,還是最后一枚朱雀血翎。
什么都沒有。
簡直像個荒唐的笑話。
而事實上被從空中打落時,她的確望著他笑了聲。
冰冷至極。
她的聲音被呼號和嘶鳴掩去,他只看到幾個模糊的唇形。
你……休想。
暴怒與痛楚交織在一起,凝成滔天的恨。
最后那一掌,是要她魂飛魄散的。
看著她的魂魄被一寸寸地撕開,掰碎,消散在空中,他心中才終于有了一絲暢快。
相比他的憤恨,云渺渺卻要平靜許多。
掉下去其實很快,但此刻于她而言,卻又無比漫長。
仿佛已經墜入深海,隨水溺沉,所有的聲音都在遠去。
她望見天上濃云如墨,陡然一束天光,撕裂蒼穹。
單薄的金,甚是好看。
山崖上的眾多弟子爭先恐后地御劍而下,飛得最快最急,在最前頭的是孟逢君。
可惜還是有些遠了。
她無力地笑了笑。
不知怎么,就覺得寂寞了。
于是伸出手,指尖凝靈,剎那間花火四濺。
本該十分好看的煙花,因靈力耗竭,放得零星可憐。
呼喊聲忽遠忽近,炸裂的轟響震耳欲聾,她好像聽到了鏡鸞和司幽的聲音。
眼前一片昏黑,她看不見了。
援兵終于到了嗎?
西海,妖獸,玄霜樹,煙花……她終于還是什么都看不見了。
落在地面的感覺并沒有想象中的疼痛,但能感覺得到,流了一地的,是她的血。
她忽然能想象得出重黎當年在蒼梧淵被挖心的時候,是個什么感受了。
他罵她沒有心,冷血無情,或許都是對的吧……
她干嘔著,逐漸喘不上氣。
耳邊傳來廝殺聲,卻不知是誰和誰在拼殺。
不見邊際的昏暗里,有人抱起了她。
懷抱有些消瘦,卻很踏實,涓涓靈力往她體內灌。
那人將她抱得很緊。
可她看不到,也聽不到了。
混沌的腦海里,響起了少年清清朗朗的笑聲。
在昆侖的風雪里,是動聽的。
摸了摸心口,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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