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的少年歡喜的離去,留在原地的只有倉(cāng)皇的孤魂。
重黎拖著快要消散的身軀,踉蹌無助地跟在陵光身后,走了很遠(yuǎn)。
想喚她的念頭,在心中彷徨了無數(shù)次,卻始終沒有開口的勇氣。
他到底欠了她多少,又忘了多少不該忘的事,明明是自己求來的一絲緣分,為何沒有好好珍惜?
萬念交織,他羞愧得無地自容。
跟著她走出了花海,快到海邊時(shí),他望見折丹站在山坡上,似是在等著她。
重黎下意識(shí)地躲到了樹后,而后才想起自己現(xiàn)在的狀況,這二人多半察覺不到,根本無需避開。
猶豫片刻,他朝著二人走去,最終停在了山坡旁一株柳樹下,伸長(zhǎng)了脖子張望。
陵光瞧見了折丹,步伐一轉(zhuǎn),朝他走去。
折丹微微一笑,朝她拱手行禮:“上神安泰。”
陵光伸手一托:“你我之間,無需這般客氣,你這么說話,反倒教我有些不習(xí)慣。”
瞧這二人言語(yǔ)間竟如此熟絡(luò),重黎不由暗暗吃驚。
他從未聽父君提及過與云渺宮的交情,只知父君和母后都對(duì)陵光很是敬重,本以為只是出于崇敬,卻不曾想私下還有交往。
“方才我瞧見花海里……您見過犬子了?”折丹道。
她低頭看了眼手中的花:“見過了。你今日請(qǐng)我過來,是來見你兒子的?”
折丹并未否認(rèn):“上神覺得這小子如何?”
陵光默然片刻,意味深長(zhǎng)地笑了笑:“少不更事,還有些自大。”
重黎:“……”
“不過……”她話鋒一轉(zhuǎn),“不過他居然覺得我溫柔,覺得我很好,想做我徒弟,倒是有幾分意思。我座下只有一個(gè)弟子,平日里就是個(gè)悶頭悶?zāi)X,只知練功的,多一個(gè)性子跳脫的,也好。”
聞言,折丹眼底一亮,喜不自禁:“阿黎被寵壞了,再過幾年也由不得他繼續(xù)胡鬧下去,我一直想給他尋個(gè)能治得住他的師父,上神若是愿意將他收下,實(shí)在是他前世修來的福氣。”
陵光微微一笑:“言重了,做我的弟子也不一定就是好的,我能做的,只是教他些傍身的本事,勸他多行善事罷了,往后如何,還要看他個(gè)人造化。”
“你這個(gè)做父君的可要想清楚了,入我門下,有朝一日他若成妖,為禍四方,我定誅之以衛(wèi)蒼生。”
這句話重黎太熟悉了,當(dāng)年他捧著親手做的糕點(diǎn),歡歡喜喜地跑去尋她時(shí),就是聽到她對(duì)鏡鸞說出這樣一句話,才覺心灰意冷,后來闖下諸多禍?zhǔn)拢撬豢欤捕嗌儆袘Y氣的念頭在。
這句話他記了好多年,不服,不甘,每每想起又很委屈。
不知道是自己骨子里低賤還是她就從未將他放在眼里。
今日再聽這話,心頭仍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在翻涌。
然眼前的女子此時(shí)看著手中的花不諳世事,被嬌寵得有些自大的少年親手折給她的花,似是覺得這話說得并非她的本意,遲疑了片刻,又補(bǔ)了一句。
這話是對(duì)著折丹說的,但重黎卻覺得,更像是對(duì)著他說的。
“但,若是錯(cuò)不在他,便是千夫所指,只要我還活著,就絕不會(huì)讓旁人動(dòng)他一下。我是他師父,就一輩子都是他師父。”
彼時(shí)令人萬念俱灰的話,卻原來是他沒有聽完。
是他逃走得太早,是他不信她。
重黎新如擂鼓,扶著樹干,朝著山坡上那道皓雪白影緩緩地跪了下去,捂住了自己的臉。
是他誤會(huì)她良多,如今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攤在眼前,才曉得自己錯(cuò)得多離譜。
他怎么會(huì)……怎么會(huì)覺得余鳶對(duì)他更好,怎么會(huì)覺得她鐵石心腸?
她是全天下最好的師尊,可他卻讓她失望了多少次……
悲慟如潮,湮沒了他,腦子里渾渾噩噩,全是那些年自己做下的種種混賬事。
鏡鸞罵得對(duì),他算什么東西,也配做她的徒弟。
怕不是前世積德行善,代人受難,拯救了蒼生才有這般福氣。
到頭來,卻是把她的心踐踏得鮮血淋漓。
恍惚之際,卻聽他的父君如此說道:“江疑神君的遺體日前已經(jīng)送回符惕山去了,這一戰(zhàn)雖險(xiǎn)勝,但神界折損亦不少,我瞧著常羲娘娘留下的封印日漸衰弱,蒼梧淵那邊,父神可有打算?”
聽到此處,針刺般的驚愕一下將重黎從莫大的痛苦中拽了回來。
封印,蒼梧淵……這是在說無盡嗎?
他豎起耳朵,仔細(xì)聽。
提及江疑神君,陵光的臉色陡然凝重起來:“蒼梧淵的封印原是拿命相抵才能奏效,常羲娘娘去后,就連父神都無法修補(bǔ)封印,只能在蒼梧淵外布下法陣,能拖一時(shí)算一時(shí)。江疑這些年一直在符惕山鉆研常羲娘娘的術(shù)法,試圖參透其中奧秘,找到徹底根除那東西的法子,前不久好像有了眉目,只可惜……”
她嘆了口氣,眸光漸冷。
“事到如今,只能另尋他法,若真到了攔不住的時(shí)候,總還有我們四個(gè)在,這天,塌不下來。”
她的話總有能耐教人深信不疑,折丹雖不知她為何有這等把握,但她既然這么說了,他也不會(huì)多做懷疑。
二人又談了一會(huì)兒,便各自別去。
重黎滿心疑惑,瞧見她要走了,急急追了過去,在她騰云而起之前,抓住了她的衣袂。
陵光有所感知,疑惑地回過頭,身后卻并無一人。
只是一截衣袂憑空懸著,柔軟的霧綃上,被壓出了幾道指印。
并未感到殺氣和邪念,虛空中,似有哽咽聲。
不知怎么的,她沒有甩開這詭異的力道,望著靜默的半空,皺了皺眉。
“是誰(shuí)?……”
“……”
“拉住我有何事?”
“……”
她困惑地凝眸,恢復(fù)了他熟悉的冷漠:“不想說就松手。”
她看不見眼前站著誰(shuí),重黎卻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看了很久很久。
“我……”他艱難地開口,還未說出一句話來,胸前的引魂燈忽地亮了起來。
與此同時(shí),陵光也留意到腰間的紫劍忽明忽滅,靈澤涌動(dòng),頓時(shí)蹙起了眉。
重黎不由愕然。
居然是寸情……
他記得傳聞中這把劍是用朱雀之骨鑄造,至于是哪一處的骨頭,就不得而知了。
引魂燈不會(huì)平白無故地起反應(yīng),它在此時(shí)與寸情輝映,難道說……
“放手!”金色的鞭影當(dāng)頭落下,朝著半空中劈去。
重黎急忙松開她的衣袖,許是多年挨打,委實(shí)太過熟悉她抽人的招式,躲閃都駕輕就熟。
她看不見他,卻能感覺到不染并未打到任何東西。
衣袂垂落,來人似乎已經(jīng)放棄糾纏于她。
她只記得那嘆息般的聲音,帶著無法言喻的悲切,在耳邊回響,卻想不起是誰(shuí)。
四下掃視了一圈,確信并無可疑的氣息后,她終于收了不染,駕云離去。
重黎站在海岸邊,心頭震顫,一個(gè)頗為不可思議的念頭從腦海中閃過。
他立即取下引魂燈,里頭的三魂七魄已然糅合成一團(tuán)淺金的光,似是感覺到他迫切的歸意,粲然的光輝將他拖入虛空,一如來時(shí),終踏上歸途。
他緊緊抱著懷中的燈火,便是頭腦被沖昏,也不肯松開分毫。
眼前驟暗一片,唯有這盞燈照著他的身軀,似行在冥冥不知終日的亙古永夜里,長(zhǎng)明不滅一捧火。
清泉般的暖意流過他的胸腔,肺腑,五臟,澆熄了多年的怨恨,一切都平靜了下來,。
山花爛漫,恍如初見。
不知疾苦的少年揣著滿腔喜愛,向眼前冰潔淵清的神明奉上了香甜的花朵。
從此,滿心滿眼,命里魂中,得遇一人,三生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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