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過花海,走到她面前,跪下來,虔誠之至,卻又小心翼翼地喚了她一聲“師尊”。
聲音那樣輕,生怕嚇著她,生怕她不肯原諒他。
可亡魄慢慢轉過臉來,蒼白的面容泛開淺淡的溫柔,似春回大地,萬物潮生,流淌著濕漉的暖。
她看著他的眼神是熟悉的:“你來了?”
“……嗯,徒兒來得晚了,讓師尊受苦了。”
她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回來就好。”
沉默幾許,又想起什么。
“今日是不是把你打疼了?”
“……”重黎一怔,好半天沒接上話。
卻聽她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想念雙親了,但酆都十八層煉獄不可闖,壞了輪回,是要遭天譴的……”
她的話提醒了他,頓然想起了當初他闖十八層煉獄,想找到自己的父君和母后,險些釀成大禍。
她將他從酆都帶回昆侖,用不染抽得他皮開肉綻,罰他在門前雪地跪了三個時辰。
因為這事,他恨了她好久。
沒想到她的亡魄從劍中抽離,心中一直記掛的,卻是那日可有把他大得太重。
“不,師尊,是我不好,我不該不聽你的話,非要尋回亡故之人,我已經改悔了……你放心罷,徒兒不會再做讓你失望的事了,從今往后,都聽你的話,你說什么,我都相信,這樣好不好?”
眼前的人僅有一魄,也僅有一段記憶殘存著,情思模糊,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在何處。
可聽了他這般輕軟的,哄孩子般的語氣,面色也緩和了不少。
踟躕片刻,她溫聲道:“灶上有排骨湯,你趁熱去喝了罷,上回你說咸了,這次的少放了些鹽。”
重黎怔忡地盯著她,許久無言。
想著她燉的排骨湯,心頭百感交集,忍不住俯下身,溫柔小心地擁住了她的亡魂,若她真的在這,他想一輩子都不放開。
檐下金鈴雀躍,脆聲綴連,跪在階前的青年眼中滿含熱淚,抱著他的心頭寶。
他笑著,眸中星辰萬籟,仿佛窮盡一生溫柔,將她看進眼里。
“師尊,我來接你回家啦。”
……
魂魄聚合,燈盞碎裂,淺金的光澤瑩瑩匯起,似溯源而來,終于合成了她本來的模樣。
清冷瘦削,白衣磊落。
只是十指依舊青白,握在掌心,也覺得冰一般的冷。
重黎牽著她行過長瀛閣,歸潮殿,玲瓏樹林,走向八隅崖,就像她當初牽他來到這里時一樣,耐心地為她引路,提醒她腳下有臺階。
牽著她往前走的時候,少年時的記憶也跟著從記憶深處緩緩而起。
他是九川的少君,但九川因被冠上妖獸之名,遭神族剿滅后,便只剩他一人了。
寄人籬下的日子其實并不好受,至少他在聽到那些自命不凡的仙家一面忌諱著他師尊的威嚴,一面又對他的來歷碎語閑言的時候,心里的確是有怨氣的。
若不是她一遍遍嚴厲教誨,耐心指教,將他的心一次次從殘虐的念頭里拽了回來,他恐怕很早就無法潛心修行了。
后來他還是離開了昆侖,做下了許多錯事。
有時一合眼,就能看見從前視他如草芥的那些人,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族,或是痛斥他的所作所為,或是跪在他面前求饒。
長瀲來勸他回頭。
她也來勸他改悔。
他都沒有聽進去。
再后來,她沒了。
長瀲也心灰意冷地去替她守三界了。
只剩下他,站在西海中央,卻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用力地甩了甩腦袋,將這些教人難受的過往都拋諸腦后,一心帶著她往前走。
八隅崖上,司幽望著快要升起的太陽,看似平靜,握著燭陰的手卻在隱隱發顫。
一旁的孟逢君和步清風來回踱步,越走越急。
忽然,蒔蘿指著遠處的山道驚喜地喊了聲:“他們回來了!”
至此,眾人齊齊回頭望去。
只見微光綽綽的長路盡頭,被山風吹得玄衣滾滾的青年牽著一縷素白的生魂冉冉而來,他面上的神色是那樣歡喜雀躍,老遠就朝他們揮手,若不是魂魄實在走不了太快,他恨不得馬上飛奔到他們面前。
他們走得慢,山崖上的人卻等不及地奔了過去。
鏡鸞看到他身旁的不言不語的魂魄,激動得捂著嘴失聲慟哭:“主上……”
長瀲亦難不動容,上前數步,想瞧得更清楚些。
是她,是她……
潁川和司幽趕忙過來細細查看。
“如何?”重黎還緊緊牽著魂魄的手,雖然將她帶了回來,但還是擔心可會再生意外。
司幽沉思片刻,與潁川互覷一眼,道:“這次的元神是完整的。”
“這么說主上能轉世了?”鏡鸞心頭涌起一陣狂喜,卻見二人的臉垮了下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頓時不安起來,“……怎么了?”
司幽似是不知如何答復,還是潁川來解釋。
“陵光上神的魂魄雖已聚合,但人間如今這副樣子,酆都亦混亂之至,即便能重新投胎,打入地獄的倒是快,但上輪回臺多半要等個十年八載,無盡雖身負重傷,卻不意味著六界可以放下戒備,高枕無憂,或許只需幾年,他就能卷土重來,將陵光上神用性命換來的太平一舉擊潰,屆時我們若還等著上神重新修煉,太過被動,只怕不妙……”
雖然這個念頭有些對不住陵光,但此話卻都是經過他二人一夜深思熟慮,得來的結論。
輪回轉世,委實太慢,四靈不齊,僅憑他們難說能否找到對付無盡的法子。
這世上,只有陵光最為了解當年的事,她若是不在了,封天陣也就此失傳,他們能拿什么牽制無盡和玄武的狼子野心?
此話的確無法反駁,鏡鸞掌心沁出一層細汗:“那該怎么辦……”
“還有個法子。”司幽道,“和之前一樣,借尸還魂。”
鏡鸞一怔:“借誰的?”
阿九的身軀已經支撐不住,本就要崩潰,再回去無異于找死。
難不成要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再尋一具尸身?
司幽看出了她的顧慮,搖了搖頭:“從前是因她魂魄不全,無法入輪回,只能寄生與尸體內,暫且養著魂,但眼下局勢瞬息萬變,再找凡人的尸體轉生已經無用了,最好的結果,是她回到最原本的身軀里。”
此話一出,四下皆驚。
“回到原本的身軀里?”長琴驚愕地看向云渺宮,“帝君的意思是,讓上神復生?”
司幽點了點頭,眉頭緊蹙:“那具軀殼當初是保留了下來,但這么多年,魂魄脫離,神格早已碎裂,要回去也并非易事。”
重黎覺察到他話未說盡,當即追問:“還是有法子的,是嗎?”
潁川踟躕片刻,神色凝重地望著眾人,指了指山巔之上,遠在九霄的高塔。
“神格乃天賜,當初父神帶領四靈向天求得恩賜,賦予神靈位階,法力也一并存續于神格中,若要陵光以山上神的身份歸來,就要再登一次問天臺。”
他頓了頓,看向陵光的元神。
“問天臺不是誰都有資格踏上去的,就憑一介亡魂,是無法登頂問天的,若無人護持,走上去,元神便會因受不住天道威壓,而魂飛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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