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演變成朝廷欽差在地方衙門前破口大罵的話，對朱慎固然是失態(tài)，而對黎陽府來說也是頗為尷尬的情形。
“你們這些婊……”
“讓路讓路！前面的，麻煩讓路下！”
就在朱慎欲跺腳咒罵的當(dāng)口，一陣由遠及近的鏘鏘聲打斷了現(xiàn)場的激昂節(jié)奏。
坊造司前的廣場原本相當(dāng)寬闊，然而眾多民眾因從者紛爭而聚集圍觀，把通往坊造司的路堵得水泄不通。這時候在人群后方響起搖鈴鐺般的鏘鏘聲，眾人才如夢方醒般的紛紛退開，讓出路來。
“那是……”
不知所以的朱慎偏頭望去，只見著一方頭方腦的黝黑機具正從人群讓出的通道里緩緩駕過來。
那機具的形狀類似廂車，體型則接近重載籠車的大小。這般塊頭的載具原本至少要二頭甚至四頭馱獸來拖拽才是，但現(xiàn)場卻看不到任何畜力，取而代之的是載具前部設(shè)置有一半敞開的前廂，左側(cè)搖著鈴鐺的白發(fā)少年貌似就是控制載具的人。
“什么東西！？”
朱慎瞪圓眼睛。
雖然朱慎第一眼看到時便直覺斷定那載具為坊造蘊機，但當(dāng)看到載具后部那堆滿物資的貨廂時還是不禁被嚇了大跳。
只見貨廂里堆放的物資足有小山高，重量怕有數(shù)千斤之多。光是這等運載量就已超過尋常籠車，而在貨廂后方還接著另外三具貨廂。從車轍留下的深痕來看，每具貨廂大概都堆著不輸給前者的物資，其總載重估計有兩三萬斤之巨！？
兩三萬斤的貨物，差不多已是尋常馱隊的運載極限。
然而那方頭載具拖拽著如此重物，卻是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爻鴼J造司駛來。
那舉重若輕、宛如洪荒神獸般的駭人氣勢，不光讓朱慎看得呆掉，就連始終默然跟在朱慎身后的瞇瞇眼文吏，這時也初次睜開眼睛，愕然看著那邊狂霸登場的黝黑載具
這輛拖拽重物的霸道載具，不用說當(dāng)然是鎧車原型的籠車怪，而駕駛籠車怪的也不別人，正是谷辰心腹從者兼格物坊金牌雜工的白猿小乙。
“前面的！想被碾死嗎？快讓開！”
小乙右手把著方向盤，半個身子探出車窗，暴躁喝斥著前方擋路的朱慎等人。
南蠻諸部常被中原諸邦鄙夷為蠻夷野狄，出身白猿部的小乙居然敢喝斥欽造司特使，若放在平常怎么都是沒可能的事情。然而此刻朱慎跟文吏都被鎧車側(cè)漏的霸氣所震撼，喝斥下，慌慌張張地朝旁邊閃去。
在巡監(jiān)使等的驚懼注目下，拖拽著重物的鎧車在坊造司前穩(wěn)穩(wěn)停下。
隨即前廂右門被打開，難得換上正裝的鄔真踩著踏板下車，那位置卻是正好對上路邊呆若木雞的朱慎等人。
“失禮了，先前接到大人從者想采購靈藥物資的請求，正好也到了格物坊出貨的時候，因此就干脆一齊調(diào)運過來了。”
女司書微微一笑，隨即指示車廂隨行的役工們開始卸貨。
當(dāng)然，一次要搬卸收納數(shù)萬斤的巨量物資，無論對役工還是坊造司都是非常費力的作業(yè)。結(jié)果不僅司書們緊急中斷業(yè)務(wù)跑出來清點記錄，就連廣場圍觀的民眾也都紛紛挽起衣袖上前幫忙。
“司書姑娘，這里是小愈水二十箱，要放哪里啊？”
“咦？請、請搬去叁號倉庫，沿通道左拐第三間就是。”
“搬的時候仔細點！混帳東西，要是摔壞了你要老子怎么跟谷少交代？”
“喂！這里卸貨需要人手，有空的來幫忙！”
為搬卸籠車運來的巨量物資，廣場霎時間化成人聲鼎沸的喧囂海洋。役工們忙著搬卸貨物，司書們忙著清點記錄，上前幫忙的民眾也依著指揮匆匆來往。一派熱火朝天的忙碌中，再也沒人去在意先前的紛爭。
身為監(jiān)司文書的菖蒲當(dāng)然也沒法置身事外，但記錄物資時也偷偷瞥向路邊僵硬站立的朱慎等。這時候先前被揍得哭爹叫娘的杖使槍使等也都溜回到朱慎身邊，然而不論朱慎還是其從者，皆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奉上的得意造物遭到拒絕，對坊師來說當(dāng)然是無比屈辱的事情，然而此刻朱慎臉上比起屈辱來，更多是卻是畏懼驚惶的神情。
菖蒲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巡監(jiān)使此刻的感覺。
畢竟坊師是等級極其森嚴的族群，下位者違逆上位者，不論有何緣由都是很難被允許的行徑。準造小造良造上造，雖然朝廷制定了坊師晉升的等級序列，但那只不過是官方形式，在坊間真正分出上下格別的，實際還是彼此坊造力的高低。
坊造力的高低，歸根結(jié)底還是用造物來呈示。
載重數(shù)百斤的蘊機重蹄，跟拖拽數(shù)萬斤的重機鎧車，足足兩個數(shù)量級的差距讓兩方連比較基點都不存在，當(dāng)然更不用討論誰高誰低的問題。用打個不恰當(dāng)?shù)谋扔鳎拖褚肮烦埛徒校S即卻發(fā)現(xiàn)對方竟是猛犸的親戚般的。
其實要說朱慎的重蹄也不算多差勁，畢竟欽造司不缺預(yù)算，其中多的是像他這般把坊造當(dāng)玩樂的家伙。然而要用來和某少監(jiān)司比較那就真的只能是抱歉了。不論才華或格局，雙方差距有如土拔鼠跟北極能，根本不同一類屬。
菖蒲默默道，心里格外暢快。
隨即把注意力轉(zhuǎn)回文書，再沒看朱慎一眼。
鎧車運載來的巨量物資，待裝卸完時已是接近黃昏時分。
堆滿數(shù)輛廂車的貨物中，只有一小半是格物坊出產(chǎn)的靈藥，另外大半則是鄔真緊急調(diào)配用來充數(shù)的素材。畢竟展示鎧車狂霸傲天的運載力才是重點，而且那些素材對坊造司來說也并非派不上用場。
沒人注意到朱慎等人何時離開坊造司的，不過離開前巡監(jiān)使那震惶蒼白的臉色卻深深留在眾人眼中。今天坊造司的奇妙騷亂，恐怕今后一段時期都會成為領(lǐng)都的熱門話題。
在話題中淪中惡役丑角的朱慎等人，借著朝廷孫氏等掀起的囂張氣焰，則是被被狠狠拍了下去。對策劃今次作戰(zhàn)的鄔真等人來說，也算是旗開得勝的一局。
為此，女司書還特意安排了一場小型的慶功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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