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康二年,御書房。
“科舉科目,增加……算學(xué),工學(xué),”延康帝端詳眼前的折子,不住身子往后一仰,“以及……女科舉?”
“是。”
他又掃了眼落款:“翰林院吳有根?”
“據(jù)臣所知,他膝下僅有一名女兒,天資聰慧,從小跟隨父親飽讀詩書,還發(fā)明了些許器具,在民間廣受好評。興許是他對女兒有所期望。”
皇帝隨即嗤笑:“女兒家要什么才學(xué),到了時間總要嫁人的……”
“皇上說這些話是出自真心嗎?”
皇后雖只在一旁陪侍磨墨,但她今日的態(tài)度,似乎決定不依不饒。
“歐陽啊,你是想說服朕,允了這折子么?這可不是小事。”
“如何不是小事?”
他開始與她探討這個問題。
“首先是不符祖制,朝中眾多大臣必定不服;其次,此事事關(guān)女子參政。其實以前不是沒有女科舉,不過大抵考中了也是被招入后宮作為女官或嬪妃候補(bǔ)。吳有根這個折子可不同啊,要求的是與男子一視同仁。那么一旦考中,難不成還要女子上朝堂跟男子站在一起么?”
于是,她便提出了一個問題:“皇上,女子難道不能跟男子同站在朝堂嗎?”
“皇后啊,允許女子參政就意味著女子亦可奪嫡。要知道史書中那么多皇儲爭位的慘案歷歷在目,若是女子也有權(quán)爭位,豈不是給自身增添更多是非了么?”
若是尋常的皇后,聽到這里理當(dāng)不敢再多言頂撞。但葉后不是尋常人,她也不是尋常的皇后,她甚至從不自稱“臣妾”,而是一直以“臣”自稱。
“皇上輕描淡寫就將女子無權(quán)爭位這件事說得好似是男子在保護(hù)女子,”她擱下了手中的墨條,“可是天下人從沒想過,之所以會出現(xiàn)皇儲爭位,明明是皇子生得太多了,跟是男是女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她冷冷地說道:“皇上當(dāng)年利用您的表妹爭奪儲君之位的時候,有想過她是女子嗎?”
“她不同。”說到他表妹,他就改換了話頭。
她當(dāng)然知道他會有什么辯解,所以這便堵住了他的辯解:“皇上,青瑤始終是女子,您再怎么狡辯稱自己只是把她看作個弟弟,她也不可能變成一個真弟弟。”
——當(dāng)然,確實。
一頭野狼崽,即便被養(yǎng)在深宮十五年,也沒有完全被打磨掉本性,翅膀一硬就頭也不回地飛了出去。
“她是個例,”所以,他換了個說辭,“天下間能有幾個女子是跟她一樣的呢?”
然而對于這個話題,皇后寸步不讓:“皇上如何斷定天下間就只有她一個女子能憑著自己的本事站到朝堂上呢?世間的女子那么多,但大多缺的是如她一般的際遇,最后只能寂寂無聞地被嫁出去,虛度一生。既然您給女子讀書習(xí)字的機(jī)會,是不是也該給她們一個一展所長的機(jī)會?”
不得不說,他有想過這個問題,但他有顧慮。
“要與女子爭高低,那些老頑固必定不肯……”
“但臣知道,那些老頑固可并不是皇上的對手。所以首先,需要皇上點頭。”
“我若不點這個頭呢?”
她站起身,揚起下巴:“‘大道為公,天下大同’,這是先太子殿下常常教我記住的。可惜自古以來,即便天下大同,同的也只是男人,女人永遠(yuǎn)都只是男人的附庸。先太子殿下曾遺憾這件事,他說,所謂強(qiáng)國,理當(dāng)有能者居上,而不該拘泥于男女。對待男女平等處之,才是真正的天下大同。否則,統(tǒng)統(tǒng)是空談。”
皇帝幾乎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先太子是他們?nèi)说膯⒚衫蠋煟灿肋h(yuǎn)是他們?nèi)艘簧能浝摺?br />
沉默良久之后,他喃喃道:“二皇兄他……真跟你這么說過?”
歐陽沒有回答。是也好不是也罷,死人的話無法考證。歐陽是先太子留給他的一面鏡子,只要她說得有理,他一般不會拒絕。
于是,朱筆落下。
“罷了,”他道,“不是因你,而是……朕也想看看,若有這樣一個機(jī)會,這個天下,究竟又會變作怎樣一幅全新的光景呢?”
……
二十六年后。
浙江德清縣迎來了一位新任女縣令。
女縣令姓樓,看起來就是個不太好惹的脾氣。縣里的人聽說她本在京城為官,誰知一紙調(diào)令就被送到了這鄉(xiāng)下地方,可見是不知犯了什么事,被貶謫來的。
于是有好事的打聽,這個女人到底是犯了什么事惹得龍顏大怒呢?
便有那包打聽神秘兮兮地說,葉家失勢前曾有個部下,那個部下就姓樓,當(dāng)時北人南下,這個姓樓的隨葉家四處征戰(zhàn),肅清了不少南方武林的英雄豪杰。甚至連曾經(jīng)鹽幫的大兒子都是被她砍的頭……
于是在場者長長地“哦”了一聲,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同年不久前,葉家失勢,所有黨羽被剿滅,作為部下,樓氏自然脫不了干系。如今能保住一命就算不錯啦。
對于這些外界的揣測,樓芷蕓并非毫無所覺。她不是個心胸博大的人,尤其憎恨針對她的嘲笑和流言,每次聽到坊間的男人背后如此議論,她都想扭斷他們的頭!但如今她身在朝廷而非江湖,不是拿起一把劍殺個把人泄憤就能解決問題的,她得忍。
曾經(jīng)以為攀附權(quán)勢就能一輩子高枕無憂,她選了葉家。誰知葉家如此不濟(jì),她恨自己早年選錯了可攀附的人——是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當(dāng)時怎么沒想通,去攀附皇上呢?
不過現(xiàn)在后悔也來不及了,想要改變?nèi)缃竦木置嬷荒軓念^開始,踏踏實實地做出一番功績引起上頭注意,然后再向皇上表明忠心,說不定還能有調(diào)回京城的機(jī)會……
這屁大點的地方并不是平靜得如死水一般。
德清縣距離她老家不遠(yuǎn),她老家是德清縣與杭州交接的一個邊郊小村,地區(qū)劃分算是德清縣的,她第一個就拿老家開刀。先差人從池塘里撈出許多骸骨,那些都是以前被沉塘的男男女女,她以此翻起舊賬,將那村中幾個德高望重的老頭以殺人之罪下獄,并上書刑部求判,其后得到一紙斬令,就將那幾個老頭拖去市口腰斬,以儆效尤。
原本,宗族制度雖被朝廷強(qiáng)令廢除,但族規(guī)猶在,一些觀念根深蒂固無法斷絕。她這一手殺雞儆猴,徹底絕了許多人的念頭。
此后,她又令人翻新村中舊墓,并為其中一座十幾年的老墓打造了一塊大大的忠義碑。墓碑顯眼,但凡上山的人打眼一看都看得見。那是個女人的墓,生前就是個普通小人物,據(jù)說是死在杭州,后來被家人領(lǐng)回來的。也不知這個小人物與那位樓大人是什么交情……
沒有人知道樓芷蕓就是于鏡娘。她差人做這些事,自己全程不露一面。當(dāng)然即便她露面,過了這么久,那村里的人理當(dāng)也認(rèn)不出她來了。
而現(xiàn)在,這位神秘的樓大人終于拋頭露面了。
她帶著人,出現(xiàn)在一座廟堂前,許多人是第一回見到她,對她的容貌竊竊私語。他們或崇拜或畏懼或厭憎,但她現(xiàn)在心內(nèi)一團(tuán)亂麻,無暇顧忌別人對她的看法。
“開門!”
被她領(lǐng)來的官差吼了一聲。他們已經(jīng)在門口吼過幾聲了,對方始終不開門,看來只能破門了。
“破門吧。”樓芷蕓揮揮手,望著廟堂上那個大大的匾額出神。
匾額上書三個字:金蘭堂。
其實早在她剛到此地的時候,她就知道縣城南郊有這么個廟堂。當(dāng)時她還以為是尋常的姑堂廟,便沒有在意,但是幾日前,開始有人報官,或說女兒不見了,或說妻子不見了。并且這些報官的人都說知道失蹤的人在哪里,就是在金蘭堂里。他們說金蘭堂有一種魔力,能讓進(jìn)去過的女人自覺地就不想再出來,就算出來了也會變得仇視周圍的一切。
這些描述令樓芷蕓想起了曾經(jīng)的如月堂。而最開始,她是為這個消息興奮的。
怒斬宗族族長一事過后,再沒起什么水花。而如今這樁,或許與魔教有關(guān)。越國禁讞教已久,不僅如此,任何與佛道偏離的宗教都會被視為讞教相關(guān),統(tǒng)統(tǒng)打為魔教。若是她能在此處破獲一件魔教大案,朝廷可不得大大嘉獎么?
那末,這便是她領(lǐng)著人前來的原因。不過現(xiàn)在,她的心底里開始生出些隱隱的不安。
而當(dāng)門被踹開那一刻,她的不安也終于被證實了。
那個體態(tài)壯碩的女人被幾個男人合力從廟堂里拖出來時,她一眼就認(rèn)出了她,并且就在四目相對之際,對方也認(rèn)出了她。
“你……你是……”李金環(huán)認(rèn)出她,“你是那個于……”
但她好像忘記了她的名字,只記住了她的姓氏,并且下一刻就被她打斷了。
“堵住她的嘴!”樓芷蕓陰著臉道,“把她押入大牢,聽候發(fā)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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