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蕪討厭坐電梯，自來就討厭。
密閉的空間，滯悶的空氣，毫無安全感的晃蕩……這一切都令她不喜歡，因為，那像極了那時。
*
高考將近，很多玩的好的同學開始約著玩，葉蕪整天不在家，滿城的亂跑，蓋因高考過后，同級的都將各奔東西。
接到葉爸電話的時候，葉蕪跟同學剛逛了商場出來，她手里提著好幾個袋子，接電話就有些手忙腳亂，“喂~，爸、爸！我剛剛逛了商場出來呀，你在哪里？下班了嗎？我給你買了禮物！我好喜歡！你也會喜歡的是不是？”
葉爸的聲音有點奇怪，像是在顫抖，他說：“爸爸下班了，在……在……在崇明街，爸爸要去個地方，要很久很久，寶貝，爸爸想見見你�！�
葉蕪臉上的笑逐漸消失，她蹲下去，任袋子散了一地，她雙手抓住手機靠緊耳朵，非常緊張的說：“爸，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葉爸說：“寶貝不急，爸爸沒事，你在廣場？我馬上來好不好？”
葉蕪有點心慌，莫名其妙的就有這感覺了，她慌亂的點頭，說：“好、好！我乖乖等你！你要快點!不！還是慢一點，注意安全�！�
葉爸應了。
葉蕪掛了電話，跟朋友說了一聲，等她們走了，就提著袋子到石階邊坐下，撐著下巴眼巴巴的等葉爸來。
葉爸來得很快，當看見熟悉的車牌時，葉蕪立馬跳起來抓起袋子就跑，直到跑到車前，看到葉爸溫柔的臉，她‘砰砰’直跳的心才安分下來。
“爸，你沒事吧？”
她趴在車窗口，緊張的盯著葉爸瞧，葉爸偏頭躲開，啞著聲兒說：“乖乖去后面坐好，爸爸送你回去�！�
葉蕪不放心的看了他好幾眼，葉爸已經恢復平靜了，她什么都沒看出來，只好乖乖的坐到后座去。
“爸，你是要去哪里？談工作還是玩呀？我馬上考試了，你怎么現在走？”
葉蕪趴在椅背上，一疊聲兒的問他，剛才那莫名其妙的不安已經被她忘到腦后，她現在只是個埋怨老父親的女兒。
葉爸扯扯嘴角，用力的想扯出一個笑來，卻失敗了，他的嘴唇止不住的顫抖，連帶著他的聲音都跟著發顫，他深深的呼吸，一下、兩下、無數下，終于又平靜一些，他輕輕的說：“寶貝，考試要加油，爸爸給你準備了禮物，等你高考結束，就送給你好不好？”
“嗯……可我想你陪著我呀�！倍Y物什么的，她已經有很多了啊，也想不到還有什么禮物能比得上有他陪在身邊的了啊。
她的話，不知道觸動了葉爸哪根神經，他突然哽咽一聲，打著方向盤的手都開始忍不住抖。
葉蕪嚇了一跳，她從沒見過葉爸這樣，在她記憶里，葉爸總是溫柔的、強大的，沒什么能壓垮他，可現在，她發現他的脊背彎了，像被什么壓的不堪重負。
“爸！你怎么了？”
葉蕪心慌的將頭探到前面去，想要看清他的臉，葉爸伸手將她往后推，不停的說：“你坐好，坐好，注意安全，你聽我跟你說……”
葉蕪慢慢的坐回去，她緊緊揪住坐墊邊上的珠串，無意識的扭，扭斷了都沒發覺。
葉爸說：“你……以后要聽媽媽的話，知道嗎？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就是做什么都不夠認真，喜歡畫畫就要堅持下去，喜歡鋼琴也要一直學下去，前幾天你老師還跟我說你沒認真復習？這可不行，爸爸知道你都會，但不能得意忘形，考試前好好復習，爭取考個好成績。
你知道的，爸爸以前讀書有多難，爸爸就希望你平平順順的，讀個好學校，將來有個好工作，女孩子要在社會上立足是很辛苦的，爸爸不希望你嘗那些苦，爸爸會心疼的……”
葉蕪聽得發慌，她怔怔的說：“可是，我有你啊。”
有你啊，我又怎么會辛苦？
“我……”
葉爸眼睛里漸漸泛起淚光，他張口欲言，話到了嘴邊卻只剩哽咽，他說不出來，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爸，你只說要我聽媽的話，那你呢？”
葉蕪不安的挪來挪去，她敏銳的意識到了什么，顫聲問他：“你……要跟媽媽離婚嗎？讓我聽她的話，是……不要我了……嗎？”
她說得異常艱難，剎那間覺得天都要塌了，眼淚止不住的溢出眼眶，成串成串的往下掉，瞬間就模糊了她的視線。
“不、不！爸爸怎么會不要你呢？”
葉爸下意識的反駁，他心疼的說：“寶貝不要哭，爸爸不走了，不走了啊……你別哭了，爸爸一直陪著你好不好？好不好？”
葉蕪用力的抹淚，卻怎么也抹不干凈，她睜大眼，用一雙迷蒙的眼看他，“真的？真的不走？”
葉爸重重的呼吸，他難受極了，之前難受，現在也難受，可比起難受的感覺，此刻心疼的感覺更明顯，他的淚終于落下來，打濕了下巴，沾濕了胸口，他顫著聲兒說：“不走了……”
他的寶貝哭得那么傷心，他還哪里有勇氣離開？
葉蕪哭著笑了，她扯了紙巾探身去幫葉爸擦淚，葉爸任她擦，她溫暖的手時不時挨到他的臉，像炙熱的火焰，一點一點溫暖他冰冷的胸膛。
“回家好不好？”
葉爸輕聲的問她，話說出了口，突然又怔住。
家？
葉蕪點頭說：“好�！�
葉爸咧著嘴笑，卻比哭還難看，他有些恍惚的抬頭看前方，路燈一盞盞亮起，通往的是‘家’的方向，可他已經沒有家了。
——我們離婚吧，這樣的日子我受夠了！他回來找我了，我要跟他走。
跟他走？
那我怎么辦呢？怎么辦呢？
他忘記了自己身處何方，深深陷入無盡的苦痛里，溫暖從他臉上離去，也帶走了胸口的炙熱，他松開手，有點恍惚的轉頭往外看，卻見顯示綠燈的那邊路口，一輛貨車直沖而來。
“爸！”
葉蕪大聲的喊，刺眼的光直直射向她的眼睛，逼得她眼淚直流。
葉爸聽見了那一聲喊，猛然回神，他驚恐的發現，自己將車開到了路中間，前方顯示的是紅燈。
他的腦袋嗡嗡直響，他什么都顧不得了，快速的打著方向盤，操控著車轉了個方向，將車頭對著貨車那方，盡力的往后退，刺耳的聲音在耳邊炸開，他流著淚往后看，哆嗦著喊：“寶……”
他要喊的話，再沒機會說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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