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淺僵坐在那里,不聽他的指揮。
沈葉白提醒她:“你現在要是不走,一會兒想走也走不了了。”
警車的呼嘯聲由遠及近。
很快從道路一側滑閃而過。
記者的車馬上就要跟上來了。
傅清淺握著方向盤:“你的車就扔在這里嗎?”
沈葉白已經給司機打電話,叫他過來把車開到公司去。
傅清淺看他在打電話,透過后視鏡,已經有車開過來了。
她連忙發動車子,重新上路。
汽車很快混進主干道的車流中去,一條路在眼前無限延展,他們被卷進洪荒里,不用擔心被記者圍攻了。
沈葉白坐在后座,沉默不語,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車廂內安靜得讓人心里發慌。
他不說話,傅清淺也不說話,就一直開。但是,壓迫感太強了。
沈葉白坐在車上,不是只要他不說話,就能當他不存在。這個男人就是有無聲無息,卻迫使人正視的本事。
傅清淺嘆了口氣,直接把車打到路邊停下。
沈葉白終于出聲,懶洋洋的問她:“你停下干嘛?”
傅清淺郁悶:“你不是想聊一聊嗎?”
沈葉白曲指輕輕叩擊車窗提醒她。
傅清淺側首,看到路邊的禁停標志,她更郁悶了。又連忙駕著車子重新駛回主干路,最后在一家茶樓前停了下來。
“下去聊一聊吧。”
沈葉白聲音干脆:“好。”
傅清淺解開安全帶下來。
沈葉白比她快了一步,像看犯人一樣盯緊她。
傅清淺才一關上車門,鎖好,手腕就被他撈緊了。
傅清淺問他:“你這是干什么?”
沈葉白挑了挑好看的眉毛:“自己什么樣的人不知道嗎?當然是怕你跑了。”
傅清淺想要甩開他,這個時候她能跑到哪里去。可是,用了幾次力無濟于事。
沈葉白面無表情,也不說話,就緊緊的攥著,隨她怎么掙扎。
傅清淺再一次重重嘆氣:“上去吧。”
“早這樣不就好了。”
沈葉白一步上前,拉著她往茶樓里去。
以前來過這家,而且不止一次。進來后直接找了一個包間。
煮茶的工序講究,繁瑣。
等候的時候,兩個人都不說話。
直到茶水煮好了,沈葉白淡淡說:“你出去吧,我們自己來。”
包間門關上,沈葉白抬眸:“說說吧,你這些日子去哪里了?”
傅清淺捧著杯子沉寂須臾。
喝了兩口茶水,才說:“回了一趟老家。”
沈葉白咬牙切齒,他就知道。
他不動聲色:“然后呢?其他時間在哪里?”
傅清淺沒有回答他,只說:“一直在尋找能扳倒安家的證據,你知道的,我是個有仇必報的人。因為我,險些要了流云的命,我當然不想輕易放過安家。”除了有仇必報,她也有恩必報,所以,不能讓沈流云白白受苦。
說到尋找扳倒安家的證據,沈葉白脊背微微挺直。
毫不掩飾自己的震驚與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殺害安少凡的兇手是安悅如的?”
她今天的舉止驚艷,似有魔力,相信不光是他,在場的所有記者和警員,也都被震撼到了。
傅清淺抬眸,對上他探尋的目光說:“通過破解安少凡的夢。”
“安少凡的夢?”沈葉白瞇了瞇桃花眸子,他的疑惑更大了。
安少凡死了幾個月了,哪里還有他的夢?
傅清淺看出他的疑慮,回答說:“是安少凡生前的夢,去找我咨詢時講過的。”
說著,她從包里拿出一只錄音筆。
其實咨詢師在接待來訪者的時候,一般情況下是不允許錄音的。一直以來傅清淺都很遵守規矩。但是,安少凡是個意外,當她第一次從助理手中拿到登記表,知道他是安家人,安悅如的弟弟時,這個來訪者就注定跟其他來訪者不同了。
如果不是因為有私心,傅清淺不會犯那種低級的錯誤,在得知安少凡患有抑郁癥的時候,心存僥幸,沒有第一時間建議他去看心理醫生,更不會去酒店見他。她做那些,無非是想尋找和安家走近的契機。
沒想到最后竟被安悅如利用,反過來當成替罪羔羊。難怪安悅如之后不擇手段的大力驅逐她,就是為了避免東窗事發。
傅清淺將錄音筆按開。
熟悉的聲音傳出來:“你姐姐很關心你啊。”這是傅清淺的聲音。
接著是安少凡久違的聲音:“從小到大她最疼我了。”
停頓了一下,他又說:“我小的時候非常膽小,夜里特別怕黑,但是,我媽時常陪著我爸參加各種晚宴或者其他什么應酬,總是我困得已經睡著了,還是等不到他們回來。有的時候就算他們不出門,我媽也不會抽出時間陪我,她一顆心都放在我爸身上。
六七歲的時候吧,為了能讓我媽陪著,我刻意淋雨讓自己生病。那晚我真的發起高燒,躺在床上一直嚷著要媽媽,最后一只冰涼的小手覆在了我的額頭上,讓我很快安靜下來。早晨醒來才發現照顧我的人不是我媽,是我姐。
從小到大陪伴我最多的人就是她,我人生的任何一個階段她都有參與。讀哪所大學,學什么專業,甚至交什么樣的女朋友,我都會跟她商量。在那個冷漠的大家庭里,我姐是我的唯一的親人……”
傅清淺:“所以,即便你自己不愿意還是肯來,是不想你姐擔心?”
安少凡:“起初是,現在不是了,我就是想跟你傾訴一下。”
到這里,傅清淺明顯頓了下,再開口,她已經轉換了話題:“之前你說自己睡眠不好,時常做夢,最近有沒有做什么印象比較深刻的夢,可以說來聽聽。”
安少凡問她:“是不是說完了,就能減少內心的不安和恐懼?”
“可以試試看。”
安少凡啞著嗓子說:“比起白衣女鬼的夢,我還時常夢到一個影子,一個非常邪惡的影子,他總是使出各種殘忍的法子傷害我,例如拿著刀殺我,或者用槍不停朝我射擊,再或者將我囚禁起來……夢里我清楚的感覺到他對我的敵意,所以,每次夢到我都驚出一身的冷汗。”
傅清清問他:“從什么時候開始做這樣的夢?”
安少凡想了下說:“很多年了,大概十五六歲的時候。”他又問:“影子代表什么?”
傅清淺說:“寓意有好幾種,你這個夢貌似是代表父親……”
錄音里,安少凡冷笑一聲:“那就是了,從小到大他從未給過我關愛,在我的感覺里他就是個暴君,殘暴,冷漠。”
傅清淺:“夢的解釋有很多種,現在也不能明確的說就是代表了父親。”
錄音進行到這里,被傅清淺按停。
她說:“這是安少凡最后一次找我做咨詢,沒兩天他就打電話,說他情緒低落,讓我去酒店找他……”
傅清淺喝了一口茶水,潤喉之后又說:“聽得出錄音里有個地方我突然轉換話題嗎?”
沈葉白想了下:“你突然問他做了什么夢那里?”
傅清淺點點頭:“因為我當時就感覺到安少凡已經開始對我有移情傾向了,他開始在精神上想要依賴我。其實那個時候,我已經考慮等他下次過來,建議他去看心理醫生。因為我料想到時間再久一點兒,他可能會提出咨詢以外的要求……”
“你只是沒想到,沒等到下一次咨詢,安少凡就打電話讓你去酒店找他?”沈葉白領悟她話里的意思,表現出不悅。
傅清淺說:“是啊,騎虎難下了,知道去酒店太敏感,對自己不利。但是,考慮到他有抑郁癥,真的有可能自殺,又不得不去。”
結果所有不幸都發生了。
“那你是怎么從安少凡的夢里找到玄機的?”
傅清淺說:“之前也完全沒想過安悅如是殺死安少凡的真兇,也不覺得那段錄音有什么問題。”因為來來回回聽過太多遍了,不光是安少凡死去之后,就在安少凡活著的時候,咨詢結束后,傅清淺也會將她和安少凡的對話內容反復聽上幾遍。
每句話都倒背如流了,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之前實在找不到可以扳倒安家的方法了,更找不到跟這次車禍相關的任何蛛絲馬跡,沒有辦法了,就躺在床上,再次反復聽之前的錄音,同時找人仔細了解了一下安少凡生前和安悅如的關系。才猛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
傅清淺問他:“還記得安少凡說的,時常在夢里遭到一個影子的殘暴對待嗎?我猜想那個人是他的父親,安柄原?”
沈葉白說:“當然記得,有什么問題?”
傅清淺回答說:“我當時之所以猜測那個殘暴的影子是安柄原,是因為從人的心理上研究,父親的形象往往都是高大,威嚴,甚至具有壓迫性的。父親對一個孩子的管制帶有威懾性,會無形中對一個人造成恐懼感。所以,人在做夢的時候,潛意識里就習慣性的把父親幻化成這種形象表現出來。
但是,近來我突然意識到,安少凡是個例外。安柄原對他一直疏于管教,所以,親子關系中的巨大缺失一直由姐姐安悅如補足。所以,安悅如既是他的姐姐,在一定程度上又相當于他的父親母親。
只是,安少凡口中的姐姐對他無限包容與呵護。我找人調查的結果也是,安悅如不管從哪個方面看,都是個相當不錯的姐姐。那么,安少凡為什么會將她幻化成那種邪惡的影子呢?”
沈葉白定定的盯緊她,喉嚨微微滾動,太緊張,太刺激了,情緒被她帶動得有點兒像看懸疑片。
他急著等答案揭曉:“為什么呢?”
“夢的提示。”傅清淺說:“在釋夢領域,將夢的作用分了幾種,有一種夢,叫提示夢。它能對即將發生的事情,給予人提示。安少凡的潛意識其實在某個不經意間已經洞察到了安悅如對他的敵意,從他做夢的時間判斷,應該非常早。但是,那種洞察,可能只是閃瞬即逝,他的潛意識某一刻感知了安悅如的邪惡念頭,知道對他不利。但是,安少凡的意識層面全然不知,他只覺得安悅如是最好的姐姐。所以,潛意識就不斷以這樣的夢來提醒暗示他。”
沈葉白心生喟嘆,能將夢釋到這種程度,也算出神入化了吧?難怪傅清淺剛剛找上他的時候,敢大言不慚的說她可以看透他的心。
“那安少凡說的那個白衣女鬼呢?代表什么?”
傅清淺神色暗淡,只說:“患有抑郁癥的人很容易夢到白衣女鬼,我就是通過這個更確定安少凡有抑郁癥。”
沈葉白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不再說話。
他知道傅清淺也曾患過嚴重的抑郁癥,所以,她也一定有夢到過白衣女鬼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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