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天還沒亮,宋央已無睡意。她穿著睡裙站在窗前,隔著玻璃窗望出去,懿園中姹紫嫣紅的艷麗,特別養眼。
只可惜,這滿園的春色,此時此刻在她眼底皆失去顏色。她獨自屹立在窗邊許久,直到雙腿酥麻,呆愣的神情才漸漸回轉。
昨晚她提出離婚后,謝戎城并沒有回復。
也沒有爭吵。
走到衣柜前,宋央選了條黑色長裙,換上洗漱好,很快下了樓。阿萊如常準備早餐,傭人們也都在打掃庭院,一切都看似井然有序,與平常沒有差別。
但宋央心中明白,失去的東西,不可能再挽回。
簡單吃過早餐,宋央看眼時間,立刻起身收拾東西。隨后,她拎著皮包,換上一雙平底鞋,走出北樓大門。
黑色轎車早已等候,司機見她出來,立刻小跑上前,將車門打開。宋央彎腰坐進車里,一句話都沒有說。
須臾,司機將車開出懿園。
自始至終,謝戎城都沒有出現,可宋央出門并沒受到阻止,更有司機待命。顯然這一切,那個男人早已安排妥當。
清早,市郊墓園。
宋央懷里抱著一束鮮花,大腹便便的跨上臺階。她的腳步不快,每走一步似乎都很沉重。這里的墓碑她以前經常來祭拜,但只有今天,她才知道,原來那座墓碑中的女子,竟然是她的母親。
然而,今天站在墓碑前的不止宋央一個人。
漢白玉墓碑前,岳風一襲黑色衣衫,臉上的表情凝重。他定定望著墓碑上鑲嵌的照片中的女子,眼眶漸漸泛紅。
“小艾……”岳風聲音哽咽,下巴的青色胡茬顯出他的憔悴。這些年,他始終沒有找到戀人的下落,心中尚能抱有一絲幻想?扇缃瘢业脚畠,縱然欣喜激動,可得到愛人早已離去的事實,對于他來說,又是一種致命的打擊。
悲喜交加的強烈對比,一夜間令岳風整個人都蒼老許多。宋央站在父親身邊,彎腰將懷中的鮮花放下,伸手攙扶住他的胳膊。
不遠處,宗爵緩緩走上前,語氣溫和,“岳叔,您不要太難過,要注意保重身體!
宗家老爺子與岳風是多年摯友,自從宗家被驅逐到南江以后,岳風也隨之遷徙過來。這么多年來,岳風獨身一人,宗家始終照顧著他的衣食住行。如今宗爵接手宗家的所有事務,他對于岳風也一直尊敬有加。
岳風抬手抹了抹眼淚,長長嘆了口氣。須臾,他一步步走到墓碑前,彎腰蹲下,拿出干凈的手帕,輕輕抹去墓碑中照片上面的塵土。
宋央沒有貿然上前,依舊站在原地,靜靜觀望。她想,這一刻,不應該有人打擾他們,哪怕是她,也無法介入。
墓園中一片清幽,尤其在清晨時分,莫名平添幾絲寒意。宋央抬起雙手,下意識環抱住自己。她出門比較倉促,只穿了一條長裙。
宗爵脫下西裝外套,轉過身想要幫她披上,卻見宋央往邊上躲了下,動作自然的回避開他伸過去的手。
男人黑眸微閃,伸出去的西裝外套,不得不收回。
半響,宋央輕輕走到墓碑前,盯著坐在前方的岳風,動了動嘴,醞釀半天以后才開口,“爸!
安靜的墓園內,人煙稀少。宋央的聲音雖然輕柔,卻清晰落入岳風的耳畔。他驚訝的偏過頭,眼睛再度泛紅。
墓園外,謝戎城單手插兜,遠遠瞧著不遠處的那道熟悉身影,薄唇不自覺抿起。這種時候,他不想逼得太緊。
如今他與她的距離相差不遠,卻不敢貿然上前。
不多時候,宋央攙扶岳風走出墓園。只是她才繞過安全門,迎面就看到站在車門前的男人。
謝戎城幾步走上前,可惜還沒開口,就看到一道含怒的目光。
岳風瞪著前方走來的男人,瞬間沉下臉,“誰讓你來的?”
男人往前的腳步,立刻停在原地。
原本岳風是個性情平淡之人,對于當年‘假畫風波’他雖然心中有怨恨,可畢竟事情已經過去那么久,他也不想再去追究。可昨天見到宋央,他又得知自己的愛人之所以與自己天人相隔,皆由當年的‘假畫風波’而起,頃刻間,前塵往事,舊怨新仇,全部涌上心頭。
面對謝戎城時,岳風心中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冷聲道:“你們謝家的人,還敢出現在我面前嗎?”
謝戎城黑眸沉沉,“您可以聽我解釋!
“還有什么好解釋的?”岳風抬起臉,溫潤如玉的臉龐印著怒意,“當年謝家仗著權勢滔天,可以隨便污蔑我這種小人物,淪為你們權利爭斗的犧牲品?墒悄銈冇袥]有想過,就是因為你們謝家的一句話,我便要背負莫須有的罪名,更因為如此,我與愛人生生錯過,令她含怨難產而亡,以至于我們從此陰陽相隔……”
說到最后,岳風聲音哽咽,神色透著無盡哀傷。
宋央抿起唇,握住父親的手勸慰。
“當年假畫風波,雖然是爺爺親自鑒定,也是他一眼認定。可謝家的人從來不仗著權勢欺人,更不會無緣無故冤枉任何人。宗家盜賣假畫確有其事,至于您的那副字畫,我爺爺說過,那幅畫確實是假的。”
“你……”岳風氣的變了臉色,卻在見到謝戎城那張清雋冷冽的臉龐時,眼神微沉。當年的謝家老爺子,他曾見過一面,如今這位謝家六公子,倒是真有幾分當年謝家老爺子的氣勢與風度。
“謝先生這話是說,我們宗家才是罪魁禍首?”宗爵慢悠悠走上前,挑眉望著謝戎城的神情,透著不羈。
謝戎城眉眼深刻,道:“宗家當年做過什么,你們自己清楚。如果不是宗家偷賣假畫,又怎么會發生那些事情?”
“謝戎城,宗家已經被你們趕出新城,如今你還要污蔑我們?那所謂的假畫之說,全憑謝家老爺子一張嘴,若說謝家沒有仗勢欺人,誰信?”
聞言,謝戎城眸光變的深沉,他抬起臉,雙眸迥然的望著前方的男人,沉聲道:“謝家幾代人的聲譽,不容許被人質疑。爺爺曾經親口告訴過我,那幅字畫是假的,他說的話,不會有誤!
宋央勾了勾唇,聽到男人的句句回答,不禁冷笑聲。嗯,眼前這個男人,強勢霸道,氣場全開,這樣的謝戎城,才是謝家的六爺啊。
“阿爵!痹里L沉著臉,不想繼續爭辯。
宗爵上前兩步,“岳叔。”
“我們走!
岳風拉起身邊的女兒,目光卻在觸及到她高聳的腹部時,狠狠一怔。他怎么也沒想到,他的寶貝女兒,竟然嫁入了謝家。
心底某處一陣情緒起伏,這難道真是造化弄人?
“央央……”岳風動了動嘴,一時間不知道要如何說出口。
宋央看出父親的心思,立刻揚起唇,道:“您不用擔心,我沒事!
輕輕將女兒拉到邊上,岳風心中百轉千回。他幽幽嘆口氣,說道:“如今你的身世已經公開,謝家還能有你的立足之地嗎?”
岳風握住女兒的手,道:“央央,和爸爸一起回南江吧。”
聽到父親的話,宋央揚唇笑了笑。她掌心落在高聳的腹部,語氣微微有些哽咽,“我目前還不能離開。”
是啊,如今宋央身懷六甲,轉眼就要生產?v然上輩恩怨難解,這孩子終究是無辜的。想到此,岳風心中更加難過。
如果他可以早點找到女兒,多好啊。
“爸,您不用擔心,我能照顧好自己!彼窝朐诟赣H耳邊輕聲道:“謝家的事情,我可以自己解決!
事到如今,岳風也沒有勉強。
宗爵幾步走上前,經過宋央身邊時,壓低聲音道:“央央,我還是那句話,如果你需要任何幫助,我都會無條件的幫你!
須臾,宗爵攙扶岳風離開墓園。
等到他們走遠,宋央才轉過身,面向身邊的男人,“走吧。”
原本以為她的情緒又會劇烈起伏,卻沒想到,她什么都沒有說,竟然主動愿意與他一起回到懿園。
謝戎城怔了怔,隨后牽過她的手,帶她上車離開。
司機將車停在北樓前,宋央下了車,徑直跨上臺階。這一路上,她什么話都沒說,甚至連表情都沒有太大的起伏。
男人跟在她的身后,與她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
“六爺!眰蛉藗兛吹竭M門的兩人,立刻識相的退出去。
宋央換了拖鞋,先喝了杯水,然后緩緩走到窗前的魚缸前,饒有興味的看了看缸內的咖喱和火鍋。
她微微彎著腰,將龜食取出后,耐心的一一喂養。
謝戎城站在不遠處,盯著她的一舉一動,眉頭不自覺蹙起。這樣的宋央,情緒太過平靜,半點波瀾都看不出來。
魚缸內的兩只小龜,發育良好。自從火鍋出現后,咖喱也變的活潑起來,不再像以前那般大部分時間把身體縮在殼子里,現在的咖喱喜歡四處爬動。
“你們想我了嗎?”宋央伸手摸了摸兩只小龜,嘴角的弧度上揚。這些日子事情太多,她都冷落了這兩個小家伙。
明媚的陽光順著落地窗照射進來,宋央慢慢直起身,望向窗前盛開的海棠花,眼底的笑容漸漸斂去。
她轉過身,清澈的黑眸一瞬不瞬看著身后的男人,道:“謝戎城,如今的我,不僅僅是私生女,還是岳風的女兒。如果謝家的人知道了,你覺得,他們還能容下我嗎?”
“我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蹦腥吮〈骄o抿。
“呵!彼窝胍驗樗幕卮穑t唇輕扯了下,她低下頭,雙手落向高聳的肚子,說道:“以前我也覺得,我可以不在乎外人的看法?墒侨缃,我也有了我想要守護的人!
“當年一場‘假畫風波’,你們謝家忌憚的不只是宗家,還有我的父親。如今謝家在新城地位穩固,必然不愿意再提起當年這些舊事或者舊人。而我父親,恰恰正是當年這件事的受害者,謝家這么尊貴的門庭,必然不能接受謝家的六少奶奶,有這樣的父親吧?!”宋央神色鎮定,說出的話滴水不漏,“而且當年的假畫風波,謝家與我父親各執一詞,且不說真相究竟如何,你們謝家對于我父親,必然心有芥蒂!
頓了下,宋央仰起臉,黑眸閃著一抹堅定,“正如你所說,你相信自己爺爺的眼光。而我,自然也相信我父親的人品!他說過那幅畫不會有假,你們謝家,欠他一個公道!”
“……”
謝戎城俊臉一沉,第一次因為宋央的話無法反駁。是啊,這才是整件事情中他最擔心的部分。當年假畫事件雖過去已久,卻依然算個禁忌。謝家老爺子用假畫事件將宗家驅逐新城,這中間牽扯的人和事不少。說到底,岳風終究算個受害者,不但名譽掃地,甚至還因次與愛人分別。
謝家這些年平步青云,逐漸在新城穩固地位。若是岳風這件事再度被炒作起來,那么對如今的謝家來說,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況,當年岳風因謝家而落難,他心中對于謝家必是懷揣怨恨,彼此心有芥蒂的親家,又怎么能夠長久的相處?
那便是一根毒刺,扎在彼此心尖,早晚都要毒性發作。
半響,客廳中的那道身影,已經離開。謝戎城獨自站在原地,盯著宋央消失的方向,許久才暗淡了雙眸。
他能看出來,宋央此刻表面的平靜都在偽裝。只是他無法確定,她的偽裝究竟可以持續多久?
或者,她只想要,平安的生下孩子。
事到如今,她和他之間,果然就只剩下孩子,算是唯一的牽絆。
第二天早上,律師拎著公文包匆匆來到懿園。宋央見到他神色緊張的走進書房,立刻站起身,也跟了進去。
“六爺!甭蓭熥叩綍狼,看眼邊上椅子里的宋央,神色似乎有些猶豫。
謝戎城抬了抬手,示意他直接說。
“宋征少爺的案子,有些棘手!
“怎么說?”
律師神色嚴肅的開口,“沈妍那邊的人證物證,對于宋征少爺都不利。而且其余那些打手都被抓住了,他們一口咬定都是宋征少爺指使的,想把責任都推到他的身上!
“然后呢?”宋央紅唇緊抿。
“如果沈妍執意要追究,不肯撤訴,那么宋征少爺恐怕……”
腹部猛地傳來一陣激烈的胎動,宋央咬著牙忍住,臉色微微有些變化,“最壞的結果,小征會坐牢嗎?”
“會!甭蓭熤毖圆恢M的回答。
宋央臉色刷的一白,五指并攏后緊握成拳。宋征說過,他沒有推倒沈妍,那就是一場陷阱。可惜他們手里沒有證據,只能任由沈妍演戲騙人。
但這件事宋征有錯在先,他行事沖動不及后果,這才讓沈妍有空子可鉆。只不過沈妍當初想要設計宋征的時候,必然也沒有想到她會因為而不能跳舞吧?
正所謂,天理循環,那些處心積慮的算計,終究只能自食惡果。
但宋征年紀尚小,若是他真的坐牢?宋央搖搖頭,眼眶有些發熱,說到底,這件事還是因她而起啊。
五月的新城,天氣逐漸熱起來。早上,宋央從衣柜中選了條白色短袖長裙,孕婦本身就怕熱,更何況她肚子里懷的還是雙胞胎,更加容易出汗。
距離預產期越來越近,這幾天,她白天吃不好,晚上也睡不好。只要閉上眼睛,眼前如同放電影,各種憂心忡忡的畫面不停播放。
宋征的事情,孩子的事情,父親的事情,還有她和謝戎城的事情。這一件件,一樁樁都亟待解決的問題,仿佛一團巨大地亂麻,將她網在其中,不得脫身。
臨近產期,產檢項目也變的嚴格。宋央簡單吃過早餐,就坐上司機的車子,在阿萊的陪同下,來到私立醫院。
大概四十分鐘后,宋央的產檢項目結束。醫生說胎兒狀況良好,不過距離預產期將近,還是要多加小心,若是有任何身體不適,一定要立即來醫院。
從檢查室出來,宋央并沒馬上離開,而是轉向來到尉遲軒的辦公室。她讓阿萊留在外面,獨自走進辦公室。
若是她的計劃想要成功,還需要一個人的幫助才行。
扣扣扣——
宋央伸手敲響辦公室的門,等到里面的男人允許,她才推門進去。
“你怎么來了?”尉遲軒坐在書桌后,見到走來的宋央,眼神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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