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必玉感覺自己像只掉進深井的青蛙，使勁地蹦跶，就是為了跳出來，可是跳啊跳啊，想盡了辦法，最后發覺一切努力都是白搭，連著幾晚上沒睡著，心都已經死了，他絕望了，看樣子，這輩子要扛著科員的身份見馬克思了。

    算了，一大把年紀了，別蹦跶了，又累又丑，老老實實地過幾天安分日子吧，把自己手頭的工作做好，其余的什么都不想了。

    郝天沐啊，還是你有運氣。

    認命了，認命了，算命的說了，平生只有八分米，走遍天下不滿升。

    出門的時候，太陽升起來了，過鐵路的時候，能聞到路邊青草的香味，小鳥一會兒飛向空中，一會兒在地上蹦蹦跳跳，春天真的來了，嗯，其實人生蠻不錯的，工資不算低了，工作也清閑，還有什么可求的呢？蹦跶了一輩子，委屈了一輩子，突然醍醐灌頂，發覺不爭不斗的天地居然這么寬。

    你當你的站長，我當我的小職員，我的工齡工資比你還高。王必玉沒發覺，他的嘴畫出了弧形，是的，他笑了。

    內心的淤積，自我疏導一下，接受了現實，心情也好了。

    到辦公室的路程有二十多分鐘，王必玉反撿著雙手，佝僂著腰，踱著方步，不緊不慢地往辦公樓走去。剛剛看到辦公樓，謝姨娘已經在樓上沖他揮手，“王會計，哎呦，您快點啊，開會呢。直接到會議室，中層干部開會。”

    “什么？”

    “開會，會議室。”謝三強指著會議室的方向，大聲嚷嚷。

    王必玉邊聽邊猜，還是不得要領，董冰正好路過，看得著急，跑過來獻殷勤道：“王會計，王會計，最新消息，小道消息，內部消息，絕密消息，您升職了，當科長了，文件已經打好了，就等宣布了下發各科室。”

    “什么？”鐘英杰辦完事剛騎上自行車要去省棉倉庫，聽到這話，停了下來，想聽個究竟，一只腳踩在地上一只腳在自行車腳踏板上。

    “科長？我當科長了？誰說的？真的假的？”雖然他聽清了文件打好了，就等宣布下發各科室，但還是覺得不真實。

    “王必玉當科長了？哪個科的科長？”鐘英杰狐疑了一下，見沒人理他，看看表不早了，怕碰上科長檢查，連忙騎上車走了，哼哼，又有新聞傳播了。

    王必玉一肚子的疑問。莫非？莫非，是我送過去的煙酒起了作用？繼而一想不可能，當時胡啟超和童學全都在場，郝天沐是個多聰明的人，他怎么可能因為這個而升我的職？不用說，他待會兒肯定把那煙酒退還給我。

    嗯，肯定是把唐康之拉下馬了，找不到合適的人選，看過去看過來，還是我當科長最合適。對，一定是這樣。

    王必玉急急忙忙往會議室趕，第一次開中高層領導會議，一定要表現好一點，至少不能遲到。可等他來到會議室的時候，里面已經坐滿了人，哎，居然晚了，以后上班一定要積極。謝姨娘將他引到唐康之旁邊的座位上，他一愣，繼而看到紅色的會議牌上用黑毛筆字寫著自己的名字，虛榮心得到滿足，不良情緒一閃而過。

    貌似升職之后，自己的心胸開闊了不少，現在看唐康之沒那么不順眼了。他在心中對自己表揚了一番。

    新科長一坐下來，童學全就清了清嗓子，開始主持會議，王必玉聽得很認真，新的領導班子，會議也采用新的樣式，就談三個問題，第一個干部紀律問題，第二干部任命，第三干部處罰。

    在桌子上擺著一份文件，他的眼睛在上面巡視了十來次，越看越高興，越看越舒心，越看越覺得人生之門總算沖他打開了。雖然不過是個財務的副科長，但畢竟是大的飛躍，從職員變成干部了。

    處罰名單上，唐康之的名字擺在第一位，留職查看半年，扣除半年獎金，王岳錚扣除獎金一個月，秦兵扣除獎金一個月。

    相對于王岳錚和秦兵，這唐康之的處罰是重的。留職查看，這是個新名詞，明眼人都知道，這不過是提出警告的意思，在這期間不要再出幺蛾子，要出的話就撤職，其實誰會在敏感期出問題呢？所以這個留職查看，其實壓根算不得實質上的懲罰。但扣半年獎金，這個確實很重，不知道丁婷婷會不會上來找郝書記胡攪蠻纏。

    呵呵，反正這一段時間丁婷婷的臉色不會好看，一年四季每天累死累活的，等的就是一年的獎金，半年的獎金，在家庭財務中，數目不小，是個人都肉疼。

    屁股還沒坐熱，會議就散了，謝姨娘攔住最后出來的他，說了句，郝站長有請。

    王必玉面帶喜色，走進站長辦公室，心情特別好，坐下來道：“郝站長找我？”

    “是啊，這是你前幾天掉到我辦公室的東西，一直想給你帶來，不過幾天都忘了，幸虧昨晚放在車上了，這不，給你帶過來了。你拿下去吧。”郝天沐依然是一張佛性臉，笑容永不凋謝，令人看著賞心悅目。

    “這……？”王必玉猶豫的時候，胡啟超站在門口，看樣子有事，連忙接過提袋，郝站長在后面道：“雖然是副科長，還是要銘記干部的職責。”

    “是，是，是，我保證在自己的崗位上盡職盡責。”王必玉喜洋洋地下去了，一雙眼看這個外面的風景都與眾不同了，那么標致好看。

    下樓的時候迎面碰上急匆匆的丁婷婷，他連忙將后者攔著了，這家伙肯定是得到了丈夫被扣半年獎金的消息，去找郝站長撒潑耍賴的，警覺地問：“干什么？”

    “我找郝站長。”丁婷婷一閃，下意識地給新科長讓出位置，沒想到對方又一轉，再次堵住他的出路，瘦削的臉上一臉堅定，問：“找郝站長干什么？”

    “有事。”

    “什么事？”

    “私事。”

    “郝站長正忙，別去打擾他。”

    “我又不浪費他的時間，就說一句話。”丁婷婷被攔得火星子直冒，但還是耐著性子解釋。

    王必玉心想，我已經當副科長了，副科長要有副科長的覺悟，怎么能讓你一個婦人為了半年的獎金去找站長的麻煩？我的第一件工作就從這兒開始吧。

    不由分說拽著丁婷婷的胳膊，將她半推半拖地請到了財務辦公室，關上門道：“丁婷婷，你怎么這么點覺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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