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舍。
天色將明未明，莫念整夜無眠。
躺在左安之前躺過的躺椅上，愣愣地看著天色，從白到黑，再從黑到白……
旁邊的矮幾上，左安喝剩的半杯奶茶還擺在那里，她吃了一半的肉干還放在那里，就好像左安并沒有走，仿佛下一秒她馬上就會出現似的……
不對勁……
莫念覺得這一切都太不對勁了……
雖然從表面上看，一切都講得通，但是，太順暢了！順暢得讓人覺得不自然……就好像參加考試，答案卻就在你手邊一樣，仿佛都是預設好的。她不想我去查證，所以直接把現成的答案擺在了我面前，試圖通過合理的說法，打消我有可能會產生的顧慮。
而，對方給的答案，或許只是為了合情合理，卻不一定是事實！
雖然沒有確切的證據，但是憑借著莫念不科學的第六感，他斷定：玄竹的背后一定還有人！
那個人才是真正地操控著這一切的人！
巧合，是解釋不了目前這個局勢的！
玄竹絕對只是一個棋子！
而作為一個棋子，她的修為已經能毫無預兆地在我草舍來去自由了，甚至她現在都有可能藏在某處盯著我的一舉一動。
那她背后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那個人到底想要什么？
這么多年來，莫念的心里第一次產生了一種畏懼的感覺，似乎有一個他從來都沒有接觸的世界出現了！
同時，莫念的心底也是興奮的。
在人間，人情冷暖早已見過無數，疲乏了……
能有點超出自己能力范圍的事情調劑調劑人生，爽快！
不論你什么修為，在人間，也由不得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這么想著，他眼睛微微瞇了起來，唇角泛起一抹冷峻的笑……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車輪聲由遠及近地傳入了莫念的耳朵。
眉頭微蹙，起身，往樓下望去，一輛黝黑的勞斯萊斯幻影出現在了視野中。
想也沒有多想，莫念連忙往樓下跑去。
他剛剛到跑到樓下，車剛好停住了。
莫念連忙上前，打開車門。
一位老人家慢慢地下了車。
他滿頭銀絲，雙眼犀利有神，身形略微有些清瘦，穿著一套墨藍色全復古的唐裝，拄著一根紫心木的拐杖，應該是因為年代久遠了，紫心木已經透著一種暗暗的黑，外面還有一層完美的包漿，在將明未明的天光中泛著盈盈光澤。
雖然一言不發，老爺子整個人精神矍鑠的勁兒里自然而然地透著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莫念連忙上前攙扶：“爺爺，您怎么在這個時候過來了？”
這位不怒自威的老爺子便是莫念的爺爺——莫妄，斗宿閣的閣主。
從老爺子現在的居住地到這里，至少三個小時車程，如今天色這么早，看來，老爺子半夜就動身往這里趕了。
看來，對于今天玄竹的出現，老爺子心下不滿了！
同時，也意識到危險了！
“你這是起來了？還是沒有睡啊？”莫老爺子任由莫念攙扶著，聲音渾厚有力，同時，充滿的質問的口氣。
“還沒睡！”莫念老老實實地回答。
“為了那個小丫頭的事兒？”莫老爺子開門見山。
“不是！”莫念否認。
莫老爺子停住腳步，拐杖重重地落在了地上，雙眸如劍，“如今，竟然開始在我面前說謊了！”
“爺爺，我沒有！”莫念賠了個笑臉：“我怎么敢跟您撒謊，有什么事兒能瞞得了您的眼睛！”
“知道就不要再我跟前裝模作樣了，你以為我把斗宿閣交給了你，我就是死人了？”莫老爺子眸光冷峻，牢牢地盯著莫念，語氣嚴厲：“我怎么教你的？做這一行，怎么能動感情？”
莫念身形一滯，搖頭，“爺爺，我沒有！”
“……”
“……”
莫老爺子凝視著莫念，似乎是想從莫念的眸光里發現他的破綻，然而，莫念眼神堅定，沒有絲毫動搖。
兩人對視須臾，莫念才緩緩開口：“爺爺，咱們書房坐著說吧！您一路也辛苦了！”
“唔！”莫老爺子這才邁著步子，任由莫念攙著往書房走去。
草舍的修建是莫念自己一手打理的，莫老爺子自草舍修建完成到現在，這是他第二次過來。
對于莫念，莫老爺子很放心，自然而然給了莫念很高的自由度，只要是莫念想要做的，莫老爺子都是全力支持，哪怕知道莫念錯了，莫老爺子也從不干涉，折錢、損人，從來也不曾放在眼里，只要能讓莫念成熟起來，該付出的代價從不吝嗇！
所幸，莫念很爭氣，如今年紀輕輕，就可獨挑大梁！
莫老爺子很欣慰，為了讓這個孫子繼續成長，他也不留戀高位，將自己辛苦建立了幾十年的人脈資源都悉數交給了莫念。
責任，自然也都交給了莫念。
很快，兩人便進了書房。
書房很寬敞，古色古香，一水兒的檀木用具，讓屋里泛著隱隱的香味，聞著讓人頓感神清氣爽。
攙扶著莫老爺子坐下之后，莫念恭敬地站一旁站著，等著被問話。
“你接下來想怎么做？”莫老爺子放下拐杖，抬眸看向莫念，問道。
“還沒有想好，從目前我自己分析的狀況看來，有一個人，可能跟他們有關系，我打算跟他去接觸接觸！”莫念輕聲回答。
“是那個叫蘇淺的？”莫老爺子眼眸犀利，眸光逼人。
莫念微微一愣，點頭：“是！什么都瞞不過爺爺！”
“你覺得應該瞞著我嗎？”莫老爺子眉頭皺了起來：“今天這件事，你是不是應該主動地給我打個電話？你不僅什么話不說，而且還擅自做了打算。如果我今天還不來，你要瞞我到什么時候？那個叫左安的出現的那一天，你就沒有及時告訴我，那個時候你就應該清楚，你觸及到我的底線了！”
“爺爺！”莫念眉頭也擰了起來。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多少人知道自己的命運，他們也都活得好好的，你為什么不可以？”莫老爺子眸光矍鑠：“你為什么就一定要知道自己的命格？沒有人能完完全全地掌握一切，你難道不知道，你一旦生出欲望，你就有了軟肋！？這個話，我是不是反反復復地告訴過你？！！”
“……”莫念垂下了頭，緊緊地咬著牙關，點頭。
“你主動找了她，主動示好！”莫老爺子一邊說著，眼神也變得越發凌厲：“主動地踏入了是非之地！！！”
“……”
“看到對方是誰了嗎？你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現在還在試圖用你自己那一點小聰明做盤算嗎？”莫老爺子的手重重地拍在椅子上，發出一身低沉的悶響。
屋里，瞬時間變得格外安靜，就連外面柳葉微動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從小，你是連父母是誰都不好奇的人，為什么非要抓住自己的命格不放？”莫老爺子是真的想不通這一點：“你看了多少人情冷暖，你看了多少世態炎涼，命運有那么重要嗎？命簿真的是一切嗎？”
“爺爺，對不起！”莫念咬著牙，低聲道。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孩子！”莫老爺子瞬間變得柔軟了下來，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念兒！！爺爺老了，也不久于世了…以后，也沒有多少日子能護著你了。”
“爺爺……”莫念凝眉，抬眼望著老爺子。
“坐吧！”莫老爺子搖了搖頭：“我不讓你找她，你明里停下動作，暗地里還是再不住地打聽。念兒，她是你命里的劫！！你該是知道的！憑你的直覺，你也該知道的！”
莫念剛剛坐下，身子便頓時僵硬住了，眉頭忍不住微微顫抖，牽強地扯出了一個笑容：“我知道！”
“那你為何不避而遠之？你還任由你自己一步一步地踏進去！！”莫老爺子眉頭緊鎖，眸光里透著擔憂：“我知道你好勝，也知道你有能耐，可是，你的能耐不足以跟天斗！”
“……”莫念緊咬著牙關，咬合肌輪廓變得犀利。
“你想要窺探命格，可是直白的劫難就擺在眼前，你為何不避？別的人算命批命格，為的就是躲災避難，你倒好，明知道是難，你也奔著去了，那命格看了與你來說又有什么意義？”莫老爺子望著莫念，嘆息：“如此一來，你還執著什么？！”
莫念眉頭一蹙，抬眼看著老爺子，沉吟了一下，緩緩道：“爺爺，這個劫，我躲不了！”
“……”莫老爺子眉頭越鎖越緊。
“您都知道，她是我的劫，我怎么躲？就算我不找她，她遲早也會找上門的。”莫念眉頭微凝：“我去找她的那個晚上，她也在來找我的路上。她能看到我養得聻，她的體內還有一個靈系的殘魄……斗宿閣江湖地位擺著這里，她遲早會找到我這里來的！”
“……”
“您說說看，我從哪里躲？”
莫老爺子的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
對于莫念所說的這一切，莫老爺子是深知的，這也是他在最初得到左安的消息時沒有來找莫念的原因。
他想觀望一下事態。如果可控，便讓莫念處理！
“那你……”莫老爺子緊鎖著眉頭：“越陷越深了…知道嗎？今天那個靈系視你的防衛如無物，來去自由！她如今，很有可能還在這里看著，你的一舉一動全在她的監視之下！”
“我會用血陣加強我這里的防衛，不會任由她這么來去的。”莫念握緊了拳頭，緩緩道。
“你說什么？”莫老爺子陡然變得緊張了起來：“血陣？你……”
“……”
“荒唐！！”莫老爺子再一次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椅子上：“荒唐！！！”
“爺爺！待黑邪成體，以他的修為助陣，我不會有什么損耗的。”莫念起身，走到莫老爺子身后，撫了撫他的背，試圖安撫他的情緒。
“斗宿閣到血陣已經耗了你二十年壽元了，你還想再耗個二十年嗎？”莫老爺子驟然起身：“我絕不允許！”
“可是……”
“沒有什么可是！”莫老爺子神色嚴肅：“決不允許！”
“……”
莫老爺子眸光嚴峻：“如果你任意妄為，別怪我對她動手！”
“爺爺！”
“別說了！沒有商量的余地！”莫老爺子拿起自己的拐杖，“斗宿閣的事情，最近你就別操心了吧！”
說完，老爺子就跨步往外走去。
莫念連忙追了上去，伸手去攙：“爺爺……”
莫老爺子甩開莫念的手，厲聲道：“好好想想，想一想你的所作所為配得上斗宿閣的閣主之位嗎？想清楚了再來找我！”
“……”
走了兩步，莫老爺子忽然停了下來，側眸看著莫念，一字一句：“念兒！倘若不留戀人間，斗宿閣與你也沒有意義，它不該成為你的工具。如果你想要守護斗宿閣，你的身子，就得留戀人世，那個劫，不躲也得躲！明白嗎？？”
語畢，莫老爺子拄著拐杖往外走去，莫念呆呆地站在原地，失去了移動的力量。
拐杖聲一下一下重重地敲擊著地面，漸漸遠去，消失了。
然后發動機的轟鳴聲也由近及遠地消失了。
院子，又變得安靜了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歐管家才出現在了書房門外，垂首而立，不發一語。
“你去休息吧！”莫念長舒了一口氣：“我沒事！”
“對不起，少閣主！”歐管家垂著腦袋，不敢抬眼。
“沒關系，他遲早也會知道的。所幸，你早早地告訴他了，再晚幾天，我把血陣都建好了，他才知曉的話，估計他就不是來找我談話了。”莫念露出了個略顯黯然的笑容，自嘲著。
“少閣主，老閣主是舍不得您！”
“……”
“對他來說，您就是他的命！他舍不得您這么做！他想您好好活著……”
莫念忽然笑了，轉身看向窗外。
天色已經大亮了，天邊已然泛起了斑斕的紅色，再過一會兒，太陽就該出來了……
“只是活著，又有什么意思呢？”莫念抬眸，嘴角笑容越發明顯。
“……少閣主！”歐管家聽著這個話，身體微微一怔。
一直以為，少閣主尋找之人不過是一個夢中之人。
看來，并不是那么簡單！
難怪，老閣主一直百般阻擾……
“爺爺從今天就回斗宿閣了，你去他身邊幫襯著吧。”莫念轉過身，看著歐管家，眉眼間沒有太多情緒。
歐管家心一緊，連忙傾身跪下：“少閣主！”
莫念卻沒有再說話，抬步往外走去。
留戀人世？
莫念嘴角一挑，一抹不屑的笑容顯露而來。
何為人世？
不生七情六欲，何曾算在人世？
想來，真是諷刺，早上還曾勸左安，看利弊，別看感情……
如今，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
放得下，還是放不下……
勸，是勸不住的。
根本不是大腦在做選擇，是心在做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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