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暖恍然大悟后唇畔浮現(xiàn)出一抹清淺的笑，聲音因為故意放低而顯得綿柔軟糯，“沒有生氣，就是有點遺憾，不過阿遠有幫我拍了視頻，到時候我傳給你看�！�
蘇小暖的笑不像是違心的，說的話應(yīng)該也是真心的，可越是不責(zé)怪他一絲一毫，向陽越覺得心虧得厲害。
當(dāng)沈薇亞第一時間告訴他向俊華出事的時候，他很慌，很怕，整個人不知所措，唯一的想法就是要以最快的速度趕過去看人傷得怎么樣，全然忘記了還在臺上正要準(zhǔn)備辯論的蘇小暖。
辯論前蘇小暖對他只有一個要求，就是要他陪著她。
有的時候就是要把人都放在天平的兩端，在關(guān)鍵時刻才能看出來誰在他心里更重要。
最后得出的結(jié)果他不敢告訴蘇小暖，怕她傷心，怕她對他失望。像是本能，他無法控制住自己做出這樣一個選擇，連蘇小暖五分鐘的辯論都不能等待。等他反應(yīng)過來，人已經(jīng)離開了那個會議廳。
王寧給他發(fā)信息問他突然走的原因應(yīng)該是比賽一結(jié)束就發(fā)的，他說你的女人為了在你面前好好表現(xiàn)，這幾天拼了命查資料、改稿子、背稿子，可惜了，你都沒看到。她表現(xiàn)得很好，還被三中的兔崽子趁機欺負(fù)了。
他還以為她會跟他吵架，至少會生氣不理他。畢竟他在她快要開始時走掉的，如果是提前跟她說好離開的原因可能會更能讓她接受。他有負(fù)她的良苦用心，她卻連一句指摘都沒有，還在信息里問他能不能去找他。
“叔叔怎么受的傷？”蘇小暖擔(dān)心地又將話題轉(zhuǎn)回這個。
向陽換只手握她的手，右手?jǐn)堊∷募�。她的肩膀過于消瘦，他的一只手臂抱兩個她估計都富余。
“在工地上下樓梯時踩空了腳摔了下來，沒什么皮外傷，就是頭暈，嘔吐。剛剛做了腦CT，醫(yī)生說有一點腦出血，但不是很嚴(yán)重，先觀察看看能不能自己吸收。明天還要做腦電圖還有磁共振�！�
向陽三言兩語交代了事情的始末，蘇小暖卻聽得發(fā)寒，腦出血可大可小，向俊華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向陽該怎么辦？
“叔叔是在工地上發(fā)生的事故，他的老板應(yīng)該會賠償醫(yī)藥費的吧。”
向陽笑著看她，“剛才工頭和幾個工友一起送我爸過來的，剛走沒多久，工頭還留了五千塊錢說是墊付醫(yī)藥費，等出院了該怎么賠償他都會賠償。我爸有和建筑商簽了勞動保護合同，所以這個問題應(yīng)該不大�！�
向俊華找工作時他特意幫忙留意了一下，告訴他爸如果用人單位沒有簽勞動合同千萬不能去，幸好當(dāng)初他留了一個心眼。
“我可以進去看看叔叔嗎？”
向陽捏了捏她的肩頭，帶著她進了病房。病床上向俊華正閉眼睡覺，手上插著留置針，輸液管正滴著藥水。病床邊陳露安靜地坐著，見是她來了，慢慢起身。
“沒事，還特意跑一趟。”
蘇小暖淺笑不語，眼光一直看著向俊華，臉色有些蒼白，右邊臉頰有一處很明顯的擦傷，一整塊傷口，滲著血。
等人看完，陳露低聲說道，“回吧，我在這里看著，沒事，醫(yī)院里病毒、細菌很多，小心感染了，回去吧�！�
經(jīng)過幾次接觸，蘇小暖看得出陳露對向俊華情意不淺，向陽還和她說過要撮合這兩人。所以她相信向俊華出事，陳露比誰都著急，她在醫(yī)院里照顧向俊華，一定會最用心。
這邊蘇小暖看過向俊華，那邊沈薇亞已經(jīng)坐上回家的公交車。
她知道今天下午辯論社要去三中比賽，蘇小暖參加了這次比賽。從中午開始她就焦灼不安。
她并不喜歡辯論，只是因為向陽喜歡辯論她才進的辯論社。而進了辯論社后，她參加比賽不多，做的最多的就是一些后勤工作，甚至有時候還會參與宣傳和外聯(lián)的活動。升上高三后，學(xué)業(yè)最重要，這些事自然都停掉了。
她沒想到蘇小暖竟然也對辯論感興趣，而且還主動要求打辯論。
她承認(rèn)蘇小暖用的手段是好手段，借著辯論的名義讓向陽教她，他們在一起的共同話題有太多，是她所沒有的。
之前她見過蘇小暖辯論，她擔(dān)心蘇小暖今天發(fā)揮得太好，向陽對她會越來越死心。幸好老天都看不過去，第一節(jié)課上課前接到陳露的電話，說是向俊華在工地出了意外，打向陽手機一直沒人接，讓她幫忙找一下人。
看了時間，沈薇亞幾乎沒有猶豫，和班主任請了假就往三中趕去，怕來不及攔住向陽聽蘇小暖辯論。
果然老天爺是站在她這邊的。當(dāng)她到達比賽場地時，辯論賽剛剛開始不久，她也不急著進去找人�？戳隧樞�，等到快輪到蘇小暖時她才悄無聲息地走到向陽身旁，跟他說向俊華在工地摔傷，生死不明。
向陽一聽，臉色突變，下一秒就跟著她走出了比賽現(xiàn)場。在走出后門時她甚至聽到了蘇小暖的講話。
可惜她機關(guān)算盡，也抵不過向陽對蘇小暖的心心念念。在確認(rèn)向俊華沒什么生命危險后，他就讓蘇小暖過來。還說什么沒看她的辯論要給她一個交代。
她不相信向陽和蘇小暖有多情比金堅，她只相信自己對向陽有多用情至深，只相信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走到住院大樓樓下，蘇小暖拉了拉書包的帶子，說道，“你上去照顧叔叔吧，我自己回去就行，叔叔要是好了你給我打個電話報個平安。”
“現(xiàn)在有沈姨在，我上不上去都沒多大關(guān)系，走吧，先去吃飯。”
既然她幫不上什么忙，也就不能給向陽添麻煩，吃個飯而已，她自己回家隨便煮點什么東西都能對付一頓。
“不用了，萬一沈姨需要你幫忙，我不是耽誤你的時間了么？”
向陽的大手掌蓋在她的頭頂上，柔順的短發(fā)瞬間被壓平，手一彎，將人帶入他的懷里，“蘇小暖，你怎么這么懂事？”
蘇小暖哭笑不得，這算哪門子懂事？她明明什么忙都沒幫上，只是過來看一下人而已。
“嗯，知道我懂事就稀罕著一點�！碧K小暖嗤嗤笑道。
“一直都稀罕著呢，以后會更稀罕。”向陽不顧肉麻，說著膩乎死人的情話，蘇小暖又甜又麻，臉埋在他懷里，笑著直捶他的胸口。
“走吧，去醫(yī)院的食堂吃，你就當(dāng)作多陪我一會兒�！�
在向陽的堅持下，兩人到食堂吃了晚飯。市二院本來就人少，食堂更是冷清，偌大的地方稀稀拉拉地坐著幾桌人。
向陽叫她陪著他，還真的是陪著，沒什么多余的話。在這種情況下她沒法跟他高聲闊論，向陽一直沉默，她能感受到他隱隱的沉重的擔(dān)憂。
“晚上你和沈姨都在這里么？”
“我一個人在這里就好，晚一點讓沈姨回去，兩個人都在這里也沒用�！�
和她細嚼慢咽不一樣，向陽吃飯又快又急，飯量也大得驚人，將近是她三份的量。蘇小暖還在不停地給他夾菜，照顧病人，自己首先要顧好自己。
吃完飯后，走出食堂是一條甬道，甬道的盡頭有一座亭子，旁邊是假山，造型不精致，就是供人休息的地方。
向陽沒有走回病房，也沒有送她出醫(yī)院，而是帶著她去了亭子。
“把你在辯論賽上你發(fā)言的那段再講一遍給我聽�！�
亭子有石桌，旁邊擺放著四五張石墩椅，長年累月的風(fēng)吹日曬，也沒什么人來，石桌底下長著一片青苔，椅身上還有一道一道黑色痕跡。
向陽毫無顧忌地坐下，兩條大長腿疊加，就要她再講一遍。
蘇小暖措手不及，完全沒有心理準(zhǔn)備，突然緊張起來，比下午當(dāng)著幾百個人的面講似乎還要緊張幾分，訕笑道，“不說了吧，萬一有人過來……晚上我就把那個視頻發(fā)給你�！�
如果不是王寧跟他說，她為了給他一個驚喜，自己又重新寫了一份辯論稿，他還蒙在鼓里。
小妮子膽子挺大，野心不小，第一次上場還敢推翻他給她寫的稿子。他承認(rèn)那份稿件不是最好的，但絕對適合她，而且贏比賽十拿九穩(wěn)。也不知道怎么發(fā)現(xiàn)那份稿件他是故意寫出一點紕漏的，估計是王寧那張大嘴巴泄的密。
換了就換了，他也不是非要她要用他的那份辯論稿，只是他很期待她會從哪一個角度入手辯這道辯題。如果他今天沒走，就能聽到她努力之后的結(jié)果了。
“聽話，講一遍我就放你回去。”
山里土匪一般的做派，蘇小暖淺笑一聲，不再忸怩，清了清嗓子，利落大方地開始了她的發(fā)言。
全程她都不敢和向陽對視，哪怕她的視線一直在其它地方，也知道他一直都在看她。
結(jié)束完她才笑著回看他，剛才還是鋒芒畢露的樣子，此刻收刀入鞘般，又變回那個靦腆又安靜的女孩。
向陽的眸光幽深，靜靜地坐在那里，卻像黑洞一般，吸引著她全部的思緒，等她略為清醒，又感到一陣心驚肉跳。
她是不是說得不好？辯論賽是看整體的，今天三中那幾個無理取鬧的玩意兒，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他們贏得理所當(dāng)然。但贏了比賽不代表她的就說得好。
在向陽沉默的直視中，蘇小暖漸漸沒了剛才的胸有成竹。
“說完啦，那我就先回去了。”蘇小暖笑著自己給自己找臺階下，手摸了一下耳朵，還沒動身卻見向陽向她走來。
將人擁入自己的懷里后，向陽才發(fā)現(xiàn)她的身體在微微地顫抖。剛才他聽得入神，卻沒想到她竟然這樣緊張。
“說得很好，很棒�！�
一塊大石終于落了地，蘇小暖環(huán)上他的腰身，佯裝發(fā)怒，“那你剛才一聲不吭，嚇?biāo)牢伊��！?br />
“這么在意我？”
“嗯，我本來就是想辯給你看的，你覺得我好才是好�！�
“小暖，我不是故意不看的。薇亞跟我說我爸在工地出事，生死不明……”事后說起，向陽依然心有余悸，“我沒媽，不能再沒爸了……我臨時走了，但是在我這里，你也很重要�！�
蘇小暖只覺得向陽抱她抱著很緊，耳邊是他帶著脆弱的解釋。在生死面前，所有的事都只是小事，她不怪他，她不是拎不清的人。他不應(yīng)該給自己背負(fù)這么多的東西。
但是向陽說在他那里，她也很重要，蘇小暖的鼻頭抑制不住地發(fā)酸。
沒有當(dāng)場看到她的辯論，說沒有遺憾是騙人的。
晚上回到家蘇小暖特意檢查了一遍郵箱，那里已經(jīng)靜靜躺著一份郵件，是林墨遠發(fā)過來的。
除了音頻資料，林墨遠只是淡淡留言道，“距離比較遠，拍的不是很清晰，湊合著看�！�
下載視頻后，蘇小暖點開看，人臉有點模糊，但能看得出臺上人的一舉一動，還有她情緒飽滿的發(fā)言。
視頻看了幾遍，看完后蘇小暖給林墨遠回了一封郵件，“謝謝你，阿遠，這個視頻對我來說很珍貴。阿遠，除了喜歡上向陽，我沒變，什么都沒變�！�
發(fā)完后蘇小暖覺得整個人很空，一無所有的那種空。
有時候別人的想法無法左右，更無法控制，像林墨遠這一段時間來對她的怨懟。她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該做的每一件事。
她對所有人都愿意掏心掏肺地好，也都愿意真心真意地回報他們對她的好。只是她總是沒辦法讓所有人都喜歡她，沒辦法讓自己也沒有遺憾地喜歡這樣的自己。
在18班過了這么長時間了，她還是覺得孤單，像一只鯨魚游到了一座陌生的島嶼。除了陸韓會間歇性地關(guān)心到她，她無法插入其他人的關(guān)系中。
還是會有人偶爾問她抄作業(yè)，但拿走又拿回來后，就像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一樣。只認(rèn)她的作業(yè)而不認(rèn)她這個人。
本來她還有林墨遠，現(xiàn)在連林墨遠也離她而去了。
十幾年的友情，說散就散。
她沒變，她還是那個她，一直都是，林墨遠什么時候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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