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暖的嘴張張合合了幾次都說不出話了，最后只是兩手打開著袋子，低頭看著袋子里的兩個三角盒子。
和大部分女生一樣，她也喜歡吃這些甜食。曾經，她還是蘇家二小姐時，這些對她來說就是普通的零食。
后來這些就成了她的奢侈品，一塊提拉米蘇十幾二十塊錢，是她一天半的飯錢，她不可能買得起。
但是她也不貪念這些，正如她也不貪戀曾經的榮華富貴。是蘇家二小姐的時候，她是蘇小暖。現在住租來的輪胎廠小區，她還是蘇小暖。
只不過當向陽提著她隨口說的喜歡的提拉米蘇和慕斯時，她的心里又翻滾出一種酸楚。
陸韓站一旁，自然也看到這一幕，嘴角一勾，竟也露出一個動容的表情。
感動過后，蘇小暖更多的是覺得肉疼，將向陽擰到一邊，臉皺成包子似地悄聲道，“我隨便說說而已，干嘛真買啊，好貴的。”
向陽眼底的笑意蕩然無存，眸光幽深地看著好像下一刻都想拿回去退貨的蘇小暖，手在她纖細的手腕上輕輕摩梭一下就離開。
“以后還想吃什么，不要跟別人講，跟我講，我給你買。”
她記得在她三四歲的時候吧，在幼兒園里，看到一個小朋友吃一個米奇造型的棒棒糖，她就站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剛好被來接她放學的蘇國安撞見。
“小暖，以后你想吃什么，不要看著別人吃，跟爸爸講，爸爸給你買。”
出了幼兒園，蘇國安帶著她轉了小半個宿城終于給她買到一模一樣的棒棒糖。
其實她也不是非要吃那個棒棒糖不可，她只是覺得那個糖很好玩。
多年后的今天，棒棒糖的味道，甚至是樣子她早已遺忘殆盡，但蘇國安對她說的話，還有那天開著車幫她一家又一家找棒棒糖的情形，她一回憶就能全部想起。
蘇小暖的胸口被向陽的話堵得水泄不通，連句“好”都難以說出口，只得點點頭。
“小暖！”
烘焙店門口，蘇小柔披頭散發，一身狼狽。
“姐，你這是怎么了？”蘇小暖大吃一驚。
“嗯，剛才和一輛面包車撞了。”蘇小柔輕描淡寫道，一個慢慢走近的身影吸引了她的目光。
是陸韓。
蘇小柔撇開臉，伸手摸了摸自己被風吹亂的頭發。
蘇小暖的注意力都在蘇小柔說的剛剛和面包車撞在一起的交通事故上，陸韓看出蘇小柔這一串的動作的意思。
“我有事來這邊，剛好和小暖他們碰見。”
陸韓出口解釋，蘇小暖才反應過來，“對，我們也是剛剛遇見的。”
蘇小柔的手不停地拉著肩上的包帶，“那小暖，我們先走可以嗎？”
“好。”就算蘇小暖再怎么神經大條，也看出來蘇小柔的局促不安了。
走出烘焙店，蘇小暖才攬著蘇小柔的肩頭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蘇小柔往前沉默著走了幾步后，才從包里拿出手機，調出一條信息。
“你自己看吧，這是我早上突然收到的一條信息。”
蘇小暖狐疑地看了看蘇小柔的臉后，接過手機。
很簡單的一句話，兩三秒鐘就能看完。看完后蘇小暖臉色沉了下來，“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掌心下，蘇小暖感覺蘇小柔的身體在微微顫抖，“我直覺、直覺是那個女的發給我的。”
“走！”下一刻，蘇小暖擁著蘇小柔往前去。
“小暖，等一下。”蘇小柔右手壓在胸口上，“等一下，等一下。”
“姐，”蘇小暖抓住胸口上的那只手，“你逃避著這件事它也解決不了，走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陪著你，你別怕。”
蘇小柔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妹妹，曾幾何時還需要她牽著過馬路的妹妹現在已經能給她勇氣和力量了。
扯開一個蒼白的笑容，蘇小柔點下了頭。
短信里讓她去的地方是商場的北中庭，等蘇家姐妹到的時候，才看到那里正舉行一場鋼琴公開演奏會。
“姐，怎么找，我們根本不知道那狐貍精長什么樣。”蘇小暖的目光在已經熱騰起來的現場掃了一圈，卻沒發現任何可疑的人。
蘇小柔的心跳得很快，她不知道接下去會有什么在等著她，但蘇小暖一個“狐貍精”讓她笑了起來。
“她讓我來這里，肯定不會讓我錯過，等著吧。”
向陽跟著到了北中庭，當他抬頭看到舞臺上的背景時微微蹙了蹙眉頭，莫名其妙地還是來了。
“學長……”他還在觀望著這場演奏會的場地布置，一道怯生生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路。
蘇小暖也沿著聲音回望去，哪怕陳雅倩穿著盛裝，化著濃妝，但就沖著她對她男朋友的覬覦的野心，就算她化成灰，蘇小暖也能一眼把她認出來。
向陽和蘇家姐妹隔著一段距離，所以陳雅倩只看到只身站立著的向陽。
“學長，你終于來了，我就知道你不會這么狠心，不會不管我的。”
向陽躲過陳雅倩伸過來的手，第一時間看向蘇小暖，神色緊張。
看來和陳雅倩之間的故事還未完待續了呀，蘇小暖對著向陽挑了挑眉，大有秋后找你算總賬的意思。
短短一兩秒鐘，蘇小暖和他完成一個簡單的對話，向陽扶額，無奈地笑了笑。
向陽的眼神沒遮攔，陳雅倩很快也看到了不遠處的蘇小暖。既然都看到了，向陽順水推舟道，“我女朋友來這里有事，我陪她來的。”
“學長……”陳雅倩面容悲戚，她沒想到向陽做得這么狠。
“演出什么時候開始？”向陽轉了一個話題。
“三點就開始了。”陳雅倩魂不守舍。
向陽轉過身來看向舞臺上黑色的三角琴，“那就好好彈，別辜負了你的老師還有你的父母對你的期望。”
陳雅倩化著濃妝，兩邊的腮紅讓她的臉色看起來甜美，但她黑沉的表情是化妝品所遮蓋不住的，“學長根本就不關心我的演奏，學長又要來做什么？你明明知道我的演奏會是在這里的，還帶著你的女朋友來……”
向陽措手不及，一雙黑眸除了吃驚，還有隱隱藏著一些薄怒的情緒。
陳雅倩穿著一字肩黑色晚禮服，裸露在外的肩頭因為深呼吸而起伏明顯，“學長這是怕傷我不夠深對不對？還是怕我會纏上學長，挖空了心思讓我知難而退？”
用冰冷的眼神看了幾眼陳雅倩后，向陽沒有多余的話，轉身便向蘇小暖走去。
“不，學長，學長別走！”
現場吵雜，哪怕隔著不遠的一段距離，蘇小暖拉長了耳朵也聽不到向陽和陳雅倩聊的內容。
但她可以看得到。一個神情淡然到涼薄無情，一個則面有戚戚焉，怎么看怎么像一個癡情的女孩在努力挽回薄幸的渣男。
呵，渣男啊，向陽，你這個負心漢，晚上你要不給我解釋八百遍，我就不姓蘇！
她以為兩人還要聊到天荒地老時，很快就看到向陽轉身過來了。
還算你有點良知。
蘇小暖心頭像卸下一塊石頭，誰知這石頭還沒卸到底，那個向她慢步走過來的男生在一聲哭泣的女聲中，從身后被人抱住了。
蘇小暖震驚到無以復加的地步，蘇小柔也是張著能塞進一個雞蛋大小的嘴望了過來。
這是……什么情況？
不是說好來找叢飛的小三么，怎么陰差陽錯地揪出向陽的這一段公案？
“放手！”向陽的聲音不大，但能聽出聲音里濃濃的慍火。
“學長別生氣，我剛才不是故意的。”
陳雅倩幾乎整個人都撲在向陽的身上，兩只手鎖死在他腰間，向陽一時竟掙脫不開。
“你先放手！”這是在公共場合，沒辦法用太大的動靜，向陽只能用力試圖拽開她交織在一起的雙手。
“不要，我放手了，學長以后再也不會理我了……”女孩的哭聲越來越大，吸引了不少周圍好事者的眼光。
“那你這樣抱著他，他就能理你了？”蘇小暖冷眼旁觀了這一切，剩下的幾步路她走了過來。
向陽眼里的慍色漸漸淡了去，取而代之的是略帶著抱歉的溫柔。
陳雅倩貼在向陽的后背上，停了的哭聲幾秒鐘后又重新啜泣起來。
“陳雅倩，不要這樣胡鬧，大家都會順著你，依你的意思。放手吧，這樣太難看了。”蘇小暖沒有動手，冷笑一聲說道。
“雅倩，雅倩，你這是在做什么？”從圍觀的人群中出來一個儀容端莊的婦人。
陳雅倩見到來人，又爆出一聲哭來，“媽！”
“向老師？雅倩放手，你先放手。”待婦人看了前面男生的臉后，依舊用輕聲細語勸道。
陳雅倩淚水更加洶涌，“媽，我惹學長不高興了，嗚嗚……學長生氣了，嗚嗚……”
“哎呦，寶貝兒，不哭啊，不哭，誰說向老師生氣了？啊？向老師最疼愛寶貝兒的，不哭啊，一會兒還要上臺演出呢，妝哭花了怎么辦？”婦人急急從珍珠手包里拿出一條素色手帕來，走過去替陳雅倩擦了臉上的淚。
“阿姨，你讓她先松手。”向陽壓著全身的低氣壓，語氣深沉道。
“好好好。”婦人轉頭接著擦淚，“雅倩啊，來，我們先放開向老師啊，媽媽在呢，向老師不會走掉的，好不好？”
“真的嗎？”陳雅倩止住了哭。
“老公，老公？”婦人的聲音拔高，嬌聲地往后叫人，“來，你來陪著向老師。”
很快一個穿著一身西服的中年男人出現在眾人的視線里，壓低了聲音，“趕緊放手，免得丟人現眼。”
“老公，你這說的是什么話？”婦人扭身對著男人不滿地呵斥道，“雅倩，來，聽媽的話，先放手啊，向老師不會走的，向老師不還在你們學校上學么？”
蘇小暖突然覺得一股冷氣從腳心爬了上來，這是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的意思？一家人都喜歡這么強人所難啊。
剛得到自由，向陽便躲出兩步遠，無聲地看著陳雅倩一家。那一刻蘇小暖突然覺得有些心疼，在看到向陽衣袖下握緊了拳頭。
這是他發怒的征兆。
“學長……”陳雅倩未語淚先流，嚇得婦人緊緊擁住她，“別哭啊，你看看你的妝，要哭花了沒時間補妝了。”
“向老師，麻煩你過來跟雅倩說兩句話好不好？就說兩句話，讓她安心上臺演出，不然情緒這么激動，怎么演奏啊？”
蘇小柔像是看不下去，搖了搖頭，重重吐了一口氣出來。
向陽鐵青著一張臉，眼神冷漠，卻不發一語。
陳雅倩看一眼，又悄悄地垂首到婦人的懷里。
“向老師！”婦人語氣加重。
中年男人大腹便便，說道，“別逼向老師，雅倩，你快去后臺做準備吧。”
“老公！”婦人拖長尾音，叫了一聲。
“阿姨，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人群撥開，又出來一個女孩，年齡比陳雅倩稍大。
“沒什么事，雅倩想要向老師陪著，就一會兒時間……”
蘇小柔整個人像窒息了一樣，婦人和剛來的那個女孩說了什么，她已經完全聽不見，只看到她的老公，叢飛跟在女孩身后，一只手搭在女孩的腰間。
“這么大了，怎么還鬧脾氣呢？”女孩對著陳雅倩笑道，“一會兒你就大大方方地上臺去，我保證今天所有的人都會被你的琴聲所迷倒的。”
“你聽聽表姐的話，真的是。”婦人也對著懷里的女兒輕笑道。
蘇小暖是懵的，她趕緊回頭看蘇小柔，然后一陣心酸的痛楚瞬間淹沒了她。
蘇小柔整張臉慘白得沒有一點的血色，只有透明的眼淚無聲地順著鼻梁淌了下來。
叢飛聽陳斯淳提起過陳雅倩這個表妹幾次，今天是第一次見面。陳斯淳說今天是陳雅倩重要的日子，一定要過來給她加油，便被拉了過來。
后來叢飛想，今天不僅是陳雅倩重要的日子，也是他一生的轉折點。
一家人都圍著陳雅倩有說有笑，直到蘇小暖站到了面前，叢飛才看到人。
看到蘇小暖的那一剎那，叢飛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動。眼神往前飄蕩去，果然看到站在后面的蘇小柔。
蘇小柔沒有鬧，也沒有責問，哭著笑，笑完掉頭就走。
“小柔，小柔，你聽我說，小柔……”叢飛覺得手腳都在發軟，走路都不穩當，但只能拼命地追著蘇小柔跑。
“叢飛，叢飛……”陳斯淳沒有感到太意外，這一幕遲早要來，她只是把它提前了而已。
蘇小柔走后，陸韓沒有走，他不知道還停留在店里是為了什么。
對于蘇小柔是一種什么樣的感情，甚至是不是一種喜歡，他都判斷不出來。
只知道看見她莫名地會感到緊張，但也感到歡喜。從來沒有一個人給他過這種感覺，這是人生中的第一次。
也許他們注定只是彼此的一個匆匆過客，他沒有覺得多遺憾，但他不會忘記他的生命里曾經出現過這樣一個女孩。
“小柔，小柔，你聽我說，聽我說啊。”在烘焙店前面，叢飛攔下蘇小柔。
“說什么？嗯？”蘇小柔的眼睛被眼淚沖洗成鮮紅的一片，問叢飛。
說什么？他該說什么？
人贓并獲，他還能抵賴什么？
上一次在步行街，他跑得快，還能假裝著糊弄過去，這次呢？被她親眼目睹到，他還能找什么借口？
“小柔，我錯了，我錯了，再給我一次機會，就一次。”叢飛顫抖著一個食指在蘇小柔的面前，語氣懇切卑微。
自從和陳斯淳偷偷在一起后，這個畫面在他腦海里演練過不下百遍，所以在沒有借口的情況下，認錯、求情，張口就來。
“叢飛……”站在一旁的陳斯淳早已哭得像風雨夜中快要凋零的花朵，“那我怎么辦？”
叢飛回頭用為難的眼神看她，“對不起……斯淳……”
蘇小暖在一旁氣到想笑，這是什么三觀？幾年了，認識幾年了，她居然沒看出來叢飛竟然是一個這么狠的人。
不過自有天收。
果然，下一刻，陳斯淳哭著拋出一個讓叢飛再也無法回頭的消息，“就算你不要我，可是，我肚子里的孩子呢？你也忍心拋棄它？”
商場里的人大部分都聚集到前面的中庭去看即將開始的演出，這里只有稀稀疏疏的行人路過，但每一個人都停下腳步觀看這出戲。
陸韓自然看懂了這幾個人的關系，只不過他幽冷的視線只投放在面無血色的蘇小柔的身上。
搖搖欲墜的身體卻挺著筆直，淚水爬滿臉龐卻擦也不擦。
叢飛完全呆滯的表情看著陳斯淳的肚子，自言自語道，“這不可能，怎么可能會有孩子？我每次都有……”
后面的話戛然而止，叢飛瞪著驚慌的雙眼看向蘇小柔，這下他是不打自招，完全露出了馬腳了。
“哇哦……”圍觀的人爆出難以置信的叫聲。
叢飛跪在地上，膝行至蘇小柔的跟前，緊緊抓住她的手，“小柔，我錯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不敢了，你原諒我，原諒我吧。”
被叢飛突然抓住后，蘇小柔的身體移動了幾步，從他這個角度已經看不到她臉上是什么樣的表情。
陸韓的心完全被揪成一團，說不清是什么感受，但隱隱地，他希望蘇小柔不要原諒這個跪在地上哭著求她的男人。
蘇小暖的心像墜了鉛一樣沉重，覺得叢飛又可恨，又可憐。
“叢飛，在威斯汀酒店的總統套房里，你是怎么跟我保證的？你說你一直忘不了我，你說你心里一直有我的。”
叢飛的膝蓋往邊上移了移，避開陳斯淳。
“你還說……還說蘇小柔掉過孩子，醫生說她不會再懷孕，所以你會和她離婚，跟我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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