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說美麗，后來怎么樣了？”劉立桿問。
“后來……兩天以后，那兩個軍人又來了，還來了一輛卡車，把我爸爸他們準(zhǔn)備好的不銹鋼材料，還有工具，就是電焊機(jī)、切割機(jī)什么的，都裝上車，請我爸爸和阿姨，上了他們的小汽車，汽車開出了深圳市區(qū)，朝南澳那邊開，一直開到一個依山傍海的院子。
“那院子的門口有軍人站崗，院子里有一幢三層樓的小房子，車子停在了房子門前的空地上，馬上有人從房子里出來幫助卸貨，兩個軍人指著空地左邊的一片綠色草坪，和我爸爸他們說，就安裝在這里吧。
“我爸爸他們當(dāng)即開始了工作，那一個地方很安靜，我爸爸他們干活的聲音，很快引起了房子里面的人的注意，很多人都走出來看，不一會，有一位老者，坐在輪椅上，被護(hù)理人員推著也到了房子的門口，他看到院子有人干活，馬上來了興趣，一定要過來看看。
“兩位護(hù)理人員無奈，只能推著輪椅過來，我爸爸和阿姨都知道，這肯定是一位大人物，但等到他們走近，我爸爸還是愣住了，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這張臉，他在電視里見過，知道他是一位高級領(lǐng)導(dǎo)，沒想到在這里會見到真人。
“我爸爸和阿姨，禁不住都停下了手里的活，那個時候，我爸爸在草坪上用石灰畫線，我阿姨，正把一根根細(xì)的不銹鋼管，焊接到粗的扶手管上，他們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
“老者看到我阿姨把電焊面罩拿掉以后，反倒有些意外，叫道，吆，不錯嘛，還是一位女將。我阿姨靦腆地笑笑。
“老者和我爸爸說，繼續(xù)繼續(xù)，你們干你們的活。我爸爸有些為難地站在那里，看著護(hù)理人員，有一位軍人明白是怎么回事，馬上走了過來，和老者說，首長，他們在做電焊，那電焊的光，刺著您的眼睛，對眼睛不好。
“首長訓(xùn)斥道，胡扯，當(dāng)年在大悟山，那日本鬼子的小鋼炮，就落在我們身邊，我們照樣進(jìn)行突圍，照樣突破他們的包圍圈，這點電焊的光怕什么？
“他轉(zhuǎn)過頭來，語氣和藹地問我爸爸他們，兩位小同志，你們干活，我就在邊上看著，不打擾吧？
“我爸爸趕緊說不打擾，他邊說邊看著那位軍人，那位軍人，也只好點點頭，示意我爸爸他們繼續(xù)。我爸爸和我阿姨只能繼續(xù)，我阿姨用我們家鄉(xiāng)話和我爸爸說，沒想到這個老首長，還很固執(zhí)。
“我爸爸笑笑，首長卻突然也用我們家鄉(xiāng)話說，嘿嘿，小同志，說我壞話，別以為我聽不懂。
“我爸爸和阿姨，這一下真的是吃驚不小，他們沒想到，這首長不僅能聽懂我們家鄉(xiāng)話，而且還會說，我阿姨更是臉漲得通紅，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首長哈哈大笑，他說怎么樣，兩位小老鄉(xiāng)，被我偷襲成功了吧，來來來，先休息一下。
“那個軍人，趕緊跑回房子里面，拿了兩張凳子出來，給我爸爸和阿姨坐，三個人在那里，用家鄉(xiāng)話聊起了天，首長和我爸他們說，他最后一次回家鄉(xiāng)，是五三年，到現(xiàn)在又三十多年了。我爸爸說，可首長的鄉(xiāng)音一點沒變，說出來還是那么地道。
“首長很高興，他說娘胎里帶出來的，改不了了。他問起了家鄉(xiāng)現(xiàn)在的情況，我爸爸和阿姨，就詳細(xì)地和他說了，他聽著不斷地點頭，三個人就這么一直聊著，那天，我爸爸和我阿姨，都沒干什么活。
“本來一天就可以干完的活，結(jié)果他們在那里干了三天，干活的時間，還沒有和首長說話的時間多，首長很高興，他和我爸爸他們說，我到這里休養(yǎng)，服了最有效的一帖藥，就是碰到你們這兩個小老鄉(xiāng)，首長的老伴，看到首長興致這么高，也很高興，參與進(jìn)來一起聊。
“活干完了，首長夫婦很舍不得，讓我爸爸和阿姨，一定要經(jīng)常去看看他們，我爸爸當(dāng)然也答應(yīng)了，但心里是有疑惑的，他想，人家那么大的官，不過是和我們這些平頭百姓，客氣客氣罷了。
“沒想到過了幾天，那兩個軍人又來了，這次不是來請我爸爸他們?nèi)ジ苫睿钦f，首長想我爸爸他們了，想請他們過去吃飯，我爸爸當(dāng)然很高興啊。
“到了那里，我阿姨想起來了，又到廚房去炒了兩個家鄉(xiāng)菜，請首長品嘗，首長一吃就大叫好吃好吃，還真是我小時候嘗過的味道。
“從那之后，我爸爸和阿姨，一有時間就去看首長他們夫婦，連門口的警衛(wèi)，也認(rèn)識他們了，后來再去，連檢查都不檢查了，也可能是首長交待過的，他總是和我爸爸和阿姨說，到了這里，你們就像到自己家里，哪有回家還要檢查的，對吧？
“我爸爸在那院子里，經(jīng)常會碰到當(dāng)?shù)氐念I(lǐng)導(dǎo)去看望老首長，每次碰到，首長都會很高興地把我爸爸介紹給他們，說是自己的小老鄉(xiāng)，響應(yīng)改革開放的號召，到深圳來創(chuàng)業(yè)，等等，我爸爸和很多當(dāng)?shù)仡I(lǐng)導(dǎo)，就這樣認(rèn)識了。
“后來他們當(dāng)中有很多人，都和我爸爸成為了朋友，也確實幫了我爸爸很多，我爸爸的工廠，在深圳的規(guī)模也越做越大。
“海南建省的時候，籌備組的很多人不都是從深圳的各部門抽調(diào)來的嗎，搞特區(qū)，他們有經(jīng)驗嘛，其中有好幾個，是我爸爸的朋友，他們都鼓動我爸爸到海南來。
“建省的初期，海南百廢待興，機(jī)會也特別得多，加上又有朋友幫忙，我爸爸的事業(yè)就越做越大，人都是這樣，做大的時候，內(nèi)心可能就膨脹起來，膽子也越來越大，覺得自己無所不能，無所畏懼，沒有什么不可以干的，我爸爸就是這樣。
“我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我爸爸到海南來是好是壞，表面上看，他事業(yè)做得很大，錢賺了很多，但值得嗎，就像現(xiàn)在這樣，一家人都不能好好地在一起，再多的錢，又有什么意義？”
黃美麗說到這里，深深地嘆了口氣。
“你媽媽后來出現(xiàn)過嗎？”劉立桿問。
“沒有，一直都沒有出現(xiàn)。”
黃美麗說：“就因為這樣，我爸爸和她，連婚都沒有辦法離，我爸爸辦這公司，之所以自己不敢擔(dān)任任何名義上的職務(wù)，只做個影舞者，就是擔(dān)心我媽媽哪天會突然出現(xiàn)，要求離婚和分割財產(chǎn)，那樣，我爸爸和阿姨，這么多年，等于一半都在給她干了。”
“那你爸爸和阿姨……”
“他們生活在一起，但沒有結(jié)婚，我阿姨沒有名分，但我爸爸還算體貼，經(jīng)發(fā)集團(tuán)的那個申屠董事長，是我阿姨的爸爸。”
“你和你阿姨，關(guān)系好嗎？”劉立桿問。
“很奇怪的關(guān)系，只能說我越來越理解她，同情她了，我小的時候不懂事，還以為我媽媽的離開，和她有關(guān)系，恨過她一段時間，后來，我爺爺奶奶，把他們的事情，我媽媽的事情都和我說了，我自己也經(jīng)歷過那個階段，我才知道，我媽媽的離開，和她沒有關(guān)系。
“而我爸爸，這么多年，幸好有她在身邊照顧和幫助，我后來就理解了，不恨她了，應(yīng)該說，她對我很好，比我媽媽更像媽媽，也可能是對我太好了，反倒使我們的關(guān)系顯得不自然，讓我感到壓力很大。”
“為什么這樣說？”劉立桿奇怪了。
“舉兩個小例子，一個是，我阿姨沒有自己的小孩，為什么？都是因為我，我爸爸曾經(jīng)勸過她，要一個自己的小孩，她說，我們已經(jīng)有小蓉了，就是我，還要小孩干嘛，小蓉不就是我的女兒？
“我爸爸再勸，她和我爸爸說，你不要再說了，真要是再有一個小孩，我當(dāng)然能做到一碗水端平，但我做得再好，小蓉也會感到失落的，好好的家，我不想因為再有一個人的加入，變得四分五裂。她就是這樣和我爸爸說的。”
“這么說來，你阿姨真不錯。”劉立桿感嘆道。
“是的，太好了，我就有壓力了，我現(xiàn)在覺得，他們沒有小孩，都是因為我，你說罪過不罪過？還有，我在家里的時候，我阿姨似乎都很小心，甚至有些好像是在迎合我巴結(jié)我，什么事情都是說，小蓉你看這樣好不好，小蓉你要什么就和我說，
“結(jié)果搞得我，反倒在家里就覺得壓抑，因為我不想她這樣，就想，是不是我不在家的時候，她會好一些，輕松一些，我就找各種理由往外面跑，在家里待不住，在家里時間一久，特別是我阿姨一來敲我的門，給我這樣那樣，我就會渾身不自在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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